首页 -> 2006年第4期

狼烟北平

作者:都 梁




  人群中一个中年男人小声骂道:“这几个孙子是‘治安维持会’的,鬼子一进城屁颠屁颠地张罗开了,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是汉奸,×他妈的,也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净干这掘自家祖坟的事儿。”
  文三儿一时没躲开,也被塞了一面小旗子,他朝日军的队列晃了晃小旗子,一张嘴就喊错了:“大皇军日本……”他话音没落就挨了一个嘴巴,一个面相凶恶,胳膊上戴着“治安维持会”白箍儿的家伙揪着文三儿的衣领骂道:“孙子,你喊什么哪?跟皇军叫板是怎么着?找不自在你说话,宪兵队的老虎凳正空着呢。”
  文三儿忙不迭地向那人鞠躬赔不是:“老哥,老哥,您息怒,我一臭拉车的见识浅,有什么不对的您管教就是。”
  那人骂骂咧咧地走开了,文三儿对着他的背影小声骂道:“×你妈的,这要搁以前文爷非碎了你丫挺养的,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一条摇尾巴的狗……”文三儿觉得挺冤枉,他还真不是故意喊错的,也没有要拿皇军打镲的意思,天地良心,他实在是闹不懂“大皇军日本”和“大日本皇军”有什么区别。
  文三儿拉着车走到果子巷,正满街张望雇车的主儿,却迎头遇见了花猫儿,他没想到花猫儿居然也戴上了“治安维持会”的白箍儿,这下把文三儿吓得不轻,他看着花猫儿嘴唇动了几下,却没说出话来。
  花猫儿一见文三儿显得很兴奋,他亲热地拍拍文三儿的肩膀,故作神秘地竖起大拇指道:“行啊文三儿,真他妈蔫人出豹子,你小子手够利索的,发大财了吧?”
  文三儿没听明白:“老哥,你说什么呀?”
  “文三儿,真对不住,那天我喝多了,等我醒了一看,都他妈天亮了,我以为你等不来我自己也就回去了,没承想第二天全城都嚷开了,说笠原商社连男带女八口人全让人宰了,好家伙,吓出我一脑门子冷汗,文三儿啊,老哥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呀,佩服,佩服……”
  文三儿一听就蹦了起来:“老哥,这事儿可不能瞎说,我哪有这胆子?那天我……”
  “嘘……小声点儿,文三儿,我知道你是好样儿的,你放心,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哪儿说哪儿了,兄弟,你干得漂亮,真正的抗日英雄,佐藤打了咱哥们儿,哪能就这么算了?姥姥,有仇就得报,这才是汉子,兄弟,不瞒你说,我一听说这事儿,心里那个后悔呀,你说……早不醉晚不醉,就偏偏那天醉了,这财该着你发,谁让我没去呢?不过我这人就一样好,见别人发财不眼红,都是兄弟,谁发了我都高兴,文三儿啊,下回喝酒可该你请客啦,得嘞,我得走了,你也瞧见了,我在维持会混了个差事,糊弄鬼子呗,往后有用得着老哥的地方,你尽管言语,咱回头见!”
  花猫儿走了,文三儿站在那儿还在发蒙,半天醒不过味儿来,这小子居然给日本人干上事儿了,他杀人劫财的事文三儿最好还是烂在肚子里,这种人你什么时候也斗不过。
  
  注释:
  ①“碎催”是北京方言。指跟班的或为有身份的人服务的下人。
  第六章
  北平沦陷后,日军主力兵分两路,一部分师团向保定方向追击撤退的29军,另一部分师团从天津大沽口上船去增援在淞沪战场上苦战的日军。8月13日在上海爆发的淞沪会战使日军大本营颇感头疼,中国军队不惜血本投入了占陆军总数三分之二的部队与日军决战,前后投入战场的兵力总数达70万之众,中日战争全面爆发,淞沪战场成了个巨大的血肉磨坊,双方的伤亡都很惨重。
  北平的日子倒是相对平静,市民们由于缺乏消息来源,对发生在遥远上海的战争不大关注,人们关心的是眼前的日子,譬如粮价上涨这类问题。明眼人都能看出,日军强大的外表掩盖不住其虚弱的后勤支援能力,它有限的运输力只能优先保证作战急需的军火弹药,而庞大的作战部队所需要的粮食却保证不了供应。对此日军各师团采取以战养战的方式,靠掠夺占领区的资源维持战争,使平津两市的粮价竞相攀升。如果说草民百姓们以前对“亡国奴”这个称呼没有什么概念的话,那么现在是尝到滋味了。日本人所谓的“同种亲善,共存共荣”,不过是把你的粮食共到日本人的嘴里。
  日本军队开进北平城那天,所有的中国警察都被缴了械,警察们被集中起来,由日本宪兵队长黑田中佐进行训话。黑田是个“中国通”,汉语说得相当流利,有人知道他的底细,说他是在中国东北长大的,黑田的父母都是甲午战争后来中国的日本“拓荒团”成员。训话的内容无非是“中日亲善”之类的套话,警察们都听得昏昏欲睡。方景林心想,也难为这个日本人了,本来是明火执仗打进一个国家的领土,还要挖空心思地找出一些理论根据,以证明侵略的合法性,这确实挺不容易的,况且战争爆发得很突然,日本内阁有些措手不及,对外的宣传政策还来不及调整,不提“中日亲善”说什么?
  日本人的意图很明显,他们虽然占领了北平,但要维持北平城的治安仍然离不开原有的警察系统,他们对警察局进行了甄别,不过这种甄别仅仅是走了一下过场,不可能达到应有的效果。这座巨大的城市到处是密如蛛网、迷宫般的小巷、胡同,日本占领军对此还缺乏管理经验,离开中国警察的协助他们简直寸步难行,尽管他们心里清楚,这些中国警察不大可靠,他们中间多数人都怀有对日本人的仇视。
  经过一番甄别,北平的警察系统被日本人进行了大改组,市局局长和各分局长、各警察署署长都由日本人重新任命。新上任的警察局长是沈万山,他在战前曾是军统的人,后因挪用公款被查办。沈万山怀恨在心,北平沦陷后投了日本特高课,专和军统的潜伏人员对着干,此人熟悉军统局内部情况,对军统人员的行动方式了如指掌,一上任就端掉了军统北平站的几个秘密联络点,于是军统特工们和日伪警察、特工系统的“城市秘密战”拉开序幕。
  方景林在日军入城前本来有机会随29军部队撤走,警局里一些没有家室拖累的警察都这样不辞而别,但方景林却没有选择的权利,他的上线联络员郑浩成接受了新任务也撤离了北平,他通知方景林,马上会有一个新同志接替联络员的工作,到时候他会主动来联系。
  上级的指示毫无通融余地,他必须留在北平当警察。方景林很苦闷,在日本占领军统治下当警察,这顶“汉奸”的帽子是无论如何躲不开的,谁会知道自己的苦衷?
  方景林顺利地通过了日本人的甄别,既没有升官也没有降职,还当他的巡警,日本人在警察局内部开办了日语培训班,方景林也积极报了名,他的行为使一些同事很反感,都有意地疏远了他,而一些死心塌地追随日本人的同事却以为他是同道,纷纷向他表示亲近,方景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方景林万没想到,新联络员竟是他见过一面的罗梦云,见面地点是中山公园“来今雨轩”的门口,方景林刚刚赶到,对面走来一个身材颀长,面容俊美的姑娘,她穿着一件朴素的月白色短袖旗袍,略带卷曲的长发垂在脑后,额头的刘海上别着一个象牙色的发卡。方景林一眼就认出她,这是那个为抗日募捐的燕大女学生。两人对了暗号后,姑娘像老熟人一样向他伸出手,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我叫罗梦云,今后就是你表妹了,有什么不到之处,哥哥你还要多担待哟。”
  方景林很少有机会和年轻女性打交道,特别是如此美貌的姑娘,心中难免有些心猿意马,他握住罗梦云的手,所问非所答地轻声道:“我见过你,还记得吗?”
  罗梦云嫣然一笑:“对不起,我得了失忆症,以前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想,你也应该如此,关键是以后我们该如何相处,我说得对吗?”
  方景林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哦,对不起,我一时忘了纪律,咱们说正事吧,请传达上级指示。”
  罗梦云漫不经心地望着四周道:“有件事是当务之急,29军还有些掉队人员没来得及撤走,现在都隐蔽在城里,上级指示,利用我们在警察局的各种关系,抢在敌人清查之前为这些人办理户口,不然他们的处境会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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