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我和精神病人

作者:汾阳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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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里还有一个病人是躁狂症,所谓躁狂症是和抑郁症相反,干什么都精力充沛,每天快乐无比,只需要睡两三个小时就够了,也基本没什么暴力倾向。这个病人很有意思,他自己老想当官儿,又当不上,进了医院倒过了官儿瘾。医生派他当病房监督员。他说不想出去了,想一直当监督员,负责得很。病人谁吃东西啦,谁藏火柴准备抽烟啦,他都如实汇报。还有一次夜里两点钟把病人都叫起来擦玻璃。后来他又觉得护士他也有责任监督,每天不睡觉就盯着值班护士谁不负责任睡觉了,第二天汇报给主任。
  不过我可是感激这个病人。原来黑老二看见我肚子上的“1”号,回去就跟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住进来吗?”
  “怎么啦?”躁狂问。
  “告诉你吧,我根本没病,我是来卧底的!这里有一个女人是黑社会的。扮成大夫,我们老大派我来盯梢。”
  躁狂说:“怎么啦,她从黑社会跑出来啦?”
  黑老二回答:“不是,她是另一个组织的。我们是蓝色支队,她们是绿色支队,想夺我们的地盘儿,还想把我关起来瓦解领导队伍。幸亏我将计就计。我要把这个消息传给我们老大,你是监督员,能不能照顾我一下,让我老婆给传个纸条。”
  黑老二还给了躁狂一袋苹果,作为贿赂。
  幸亏躁狂机灵,收下了苹果,认为立功升官的机会到了,拿着苹果到办公室来汇报,还表白自己清廉,不腐败,苹果也上交了,请求管理更多病人。
  我一听魂都吓飞了!原来背心的颜色没对上!我成他老大的对手了!科里的大夫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是我自己作的。我怕得要命,他们说没关系,多给点药就行了。我还是怕。我觉得我都快得精神病了。
  这件事在我们班传开了。我们班有一个男生——老酱头挺身而出,主动找到我说:“我跟你换病区吧,我不怕黑老二!”
  我当时感激得都想给他跪下磕两个响头。老酱头真是个好人哪!别看平时其貌不扬,个也不高,还有点女里女气的,学习也不好,关键时刻就知道谁是英雄啦!我虽然不是美人儿也有英雄救,感觉真好呀!我慷慨地请老酱头去吃了一顿火锅。虽然他狠狠吃了我一顿,但我一点都不恨——人家可是救命之恩哪!老酱头所在的病区是女病区,那里就是有女黑老大,我也可以勉强抵挡一下,毕竟都是女的嘛!等我欢天喜地地换到女病区,同学告诉我上当啦!
  
  3.他,就是白马王子!
  
  我也不知道白马王子什么样儿。动画片里是一个男的骑一匹白马。那匹马其实是个又像鸟又像犀牛的四不像。爱情故事里那一种,这么好那么好,估计全是胡思乱想,现实生活根本没有,反正别说人了,马我都没见过。胡思乱想谁不会,我还会胡思乱想我是个绝色美女,我比貂蝉西施还有知识呢!不过在精神病院实习以后,我算知道啦!原来白马王子就在我身边,就我同学老酱头!看过《我加入了黑社会》的朋友肯定知道我在精神病院遭遇黑社会老大威胁的事,幸好我同学老酱头英雄救美,我得以保住小命儿一条,顺利转移到安全地带,心里对老酱头的感激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到了女病区,还没等我叨念老酱头对我的救命之恩,我们同学就跟我说:“你是老酱头的救命恩人哪!”
  我很奇怪:“难道这边也有黑老大?”
  “不是,他一病人钟情妄想!天天念叨老酱头是白马王子。”
  听完这话,我放心了,我是女的,她总不能马上变成同性恋。这不是问题。
  我们同学说:“不跟你说了,你自己会知道的。”
  第二天早晨,我开始查房。我们同学指着一个女病人说:“这就是3号病人,叫小翠儿,那不正发骚嘛。”(说明:这里一点贬意没有。我们班女生管化妆一律叫“发骚”,“不够骚”就是化得不够漂亮的意思,“骚大发了”就是化得太浓的意思。早晨,经常会有某个女生撩开另一个女生的帘子,美滋滋地问:“哎!看我骚得怎么样?”)
  我一看这病人长得一般,手里正拿一面小镜子专心致志地描眉画眼儿。我从一号病房开始查起,过一会儿才能过来,够她精心打扮的了。估计这是每天迎接老酱头的必修课。这衰人有人喜欢他还不好,居然宁愿受黑老大威胁。我翻来覆去想:估计还是老酱头真心想帮我,我不能这么想人家,我应该感谢人家救命之恩。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进病房,从一号开始查房,却用余光观察小翠儿。见她抿着嘴偷偷地笑,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面部表情极为柔和,低着头看表。我觉得妈妈看着刚出生的婴儿熟睡也就这表情了。看来是沉浸在甜蜜中了。等查到小翠儿时,我说:“小翠儿,从今天起我来负责你的病情,我姓程。来,先量量血压。”
  小翠儿愣了几十秒说:“什么?你给我量血压?蒋大夫呢?”
  “调走了,调到6区了。”
  “不——!”小翠儿声嘶力竭地叫道,“你,你,你把蒋大夫弄到哪里去了?”
  我吓了一跳,然后机械地回答:“6区,他自愿的。”
  “撒谎!我蒋哥哥是舍不得离开我的,肯定是你们干的,你们这些人,黑心的人。”
  “我去找李主任。”小翠儿一边下地穿鞋,一边自言自语,“蒋哥哥,蒋哥哥,你不要着急,我一定找李主任,让你早日回到我身边……你是我的白马王子,心上人,我一定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慌慌张张跑出去了。
  “嘿!蒋哥哥?”我心里暗自发笑。
  从第二天起,小翠儿开始恨我了。
  李主任已经告诉她老酱头是自己要求调走的,于是小翠儿开始对我横眉冷对,翻白眼儿看我,还拒绝量血压。不量就不量。我在医嘱上写:“病人情绪波动,严密注意自杀倾向”。这事就放在一边了。可过了三天,小翠儿对我忽然极度热情,简直和前两天天壤之别,还说她们家有什么亲戚有门路,可以让我走后门儿。又问我有没有男朋友,偏要给我介绍一个,夸了那人半天。你说精神病人夸的人我能信嘛,估计不是精神病也差不了多远。我虽然挺奇怪她的转变,不过精神病嘛,当然有毛病,对我好比不好强。
  又过了两天,小翠儿看我没反应,开始设法跟我交心。这一表白我才恍然大悟。原来精神病人的思维也都是有逻辑的,只是逻辑有点怪。小翠儿说她这几天来一直在思考几个问题:
  1.老酱头是不是爱她?答案是:爱!
  2.爱她为什么要离开她?
  3.为什么还让一个女大夫来替换他?
  三个问题都想通了,所以对我的态度也就好了。我很好奇,就问她为什么认为老酱头爱她。她说老酱头每天都给她量血压。(天!这是规定呀!)
  我说:“我们大夫给每个病人都量呀。”
  “那不一样,他给我量得准,听得认真。”这是小翠儿的理论。
  我还不死心:“你怎么知道?”
  小翠儿扭捏地抿嘴一笑:“反正,我知道。”
  我明白了,小翠儿的毛病就出在这儿。我接着问第二个问题:“那你觉得他为什么要离开你?”
  “他想考验我。男人都这样儿,你没谈过恋爱吧?等你谈了你就知道了。他们都想考验女的。蒋哥哥就是,他肯定是想看看他不在我身边时,我是不是还想他,还念着他。他是让您监督我吧?”
  我险些晕倒!原来如此。我是老酱头派来监督她的,所以她得对我好。我要是说她坏话,这事儿就黄了。有道理呀。那第三个问题呢?
  “为什么得是女的呢?”
  “程大夫,你可真傻。要是一个男人每天围着我,蒋哥哥能不吃醋吗?他多么爱我呀!这也是证明。男人都这样,你不懂。”小翠儿一边担忧我的无知,一边给我解释。我彻底明白了!
  从此以后我的好日子结束了。我开始每日受小翠儿肉麻之酷刑折磨。在她眼里,老酱头是白马王子、梦中情人,既有阳刚之美,又有女性之温柔,集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灵气于一身。她为了证明纵然蒋哥哥不在身边,她的思念也如滔滔江水,就围着我每天诉说衷肠。你知道怎么不用利器杀人吗?知道怎么杀人不犯法吗?知道什么刑罚最残忍吗?肉麻死你!从第二天起我开始心疼老酱头吃我的火锅,从第三天起我开始思念黑老大,第四天我情愿痛痛快快地死去。早晨我刚一听见“蒋哥哥”三个字,就发疯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男病区,冲进办公室。我说:“老酱头,求求你,我们换回来吧,我情愿受黑老大威胁!”老酱头后退几步,双手抱住暖气管子毅然决然地说:“妄想!我死也不换!”一脸的视死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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