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绪说
词起於唐,盛於宋,而衰於明,至於清代,作家辈出,前人称为词的中兴。
词在清代,可举者有三:一为创作,二为词论,三为前人词集的整理、编印,都取得了不同的成就。陈廷焯云:“国初诸老,多究心於倚声,取材宏富,则朱氏(彝尊)词综,持法精严,则万氏(树)词律;他如彭氏(孙)词藻、金粟词话及西河词话(毛奇龄)、词苑业谈(徐轨)等类,或讲声律,或极艳雅,或肆辩难,各有可观。”(白雨斋词话卷一)至於张惠言、周济、谭献诸人,立论颇多己见,在词论方面,作出了一些贡献。晚清王鹏运、朱孝臧、吴昌绶、陶湘及江标诸人所辑刻宋、元诸家词集,大都棱勘精密,称为善本,为士林所重。至於创作,清初分为三派,陈其年尊苏、辛,风格豪放,前人称为阳羡派。朱彝尊尊姜夔、张炎,以清空为宗,衍为浙西词派;纳兰性德有南唐李煜之风,以小令见胜。陈、朱齐名,康乾之间,词坛无不受其影响。谭献说:“锡匕、其年出,而本朝词派始成。顾朱伤於碎,陈厌其率,流弊亦百年而渐变。锡匕情深,其年笔重,固后人所难到。嘉庆以前,为二家牢笼者十居七八。”(箧中词二)嘉庆以还,世变日扣,追求清空之词风,渐为世人所厌;张惠言、周济等出,倡言寄,陈义较高,而成为常州词派,继起诸家,多承其学,遣韵馀波,及於清末。其他如散曲民歌,也将择要介绍。
○二 清初词的三派
△陈维崧及其他词人
清初词坛,效法苏、辛,才力卓越、成就较高的是陈维崧(一六二五~一六八二)。陈字其年,号迦陵,江苏宜兴人。其父贞慧,明末以气节著称。他少负才名,落拓不羁。康熙时应博学宏词科,由诸生授检讨,纂修明史。善骈文,尤工词。有陈迦陵诗文词集。其弟宗石序湖海楼词集云:“方伯兄少时,值家们鼎盛,意气横逸,谢郎捉鼻,尘尾时挥,不无声华裙屐之好,故其词多旖旎语。
迨中更颠沛,饥驱四方,或驴背清霜,孤逢夜雨;或河梁送别,千里怀人;或酒旗歌板,须髯旧张;或月榭风廊,肝肠掩抑;一切诙谐狂啸,细泣幽吟,无不寓之於词。甚至里语巷谈,一经点华,居然典雅,真有意到笔随,春风物化之妙。”
序中从他的生活环境,说明其词风的转变和特色,是较为正确的。
陈氏学问渊博,才气纵横,长调小令,任笔驱使。他用过的词调,计四百一十六,得词一千六百馀阕,词量之富,历代无人比得上他。因为他写得过多,。
其中不少游戏应酬之作,每为后人所病。但细读他的集子,其惊人的创造力,雄浑的气魄,确实令人佩服。他当日与朱彝尊齐名,一时未易轩轾。后人每喜扬朱仰陈,其理由是朱尊南宋,奉白石、玉田,谓其得词之正统;陈崇苏、辛,任才逞气,过於粗豪,而非正格。这批评并不公允。推其原因,乃朱彝尊领导的浙派,在清代词坛得居於领导地位者百有馀年,在这潮流中,扬朱仰陈,自无足怪。陈氏在词的制作上,其成就甚为广泛。壮柔并妙,长短俱佳。所作长调,将近千首。
前人每作壮语,多用长调,而其年能在数十字之小令中,高歌豪语,寄其雄浑苍凉之情,不觉粗率,这是他的过人之处。如好事近云:“别来世事一番新,只吾徒犹昨。话到英雄末路,忽凉风索索。”又云:“我来怀古对西风,歇马小亭侧。
惆怅共谁倾盖,只野花相识。”又点绛唇云:“赵魏燕韩,历历堪回首。悲风吼,临驿口,黄叶中原走。”又云:“断壁崩崖,多少齐梁史。掀髯喜,笛声夜起,灯火瓜州市。”伤时感物,出於苍凉,这种小令的境界,确是陈其年的特色。陈氏的词,虽以豪放为主,但他也能写出清真雅正的南宋词,如琵琶仙:阊门夜泊,喜迁莺:雪后立春,沁园春:题徐渭文锺山梅花图,齐天乐:辽后妆楼诸篇,一脱豪放苍凉之气,婉丽娴雅,几疑出自另一人手笔。在这种地方,正表示作者的才力,抒写自如,不为形式所限,而能形成多样的风格。
陈维崧的词,以抒写身世和感怀吊古者为佳,再如赠送飘泊江湖的艺人诸作,如贺新郎的赠苏昆生(善南曲)、赠韩修龄(流浪东吴、善说平话)、摸鱼儿的赠白生(善琵琶)等篇,富於同情与感慨,同为佳构。又如纤夫词更为反映民间疾苦的优秀作品。
战鉴排江口。正天边真王拜印,蛟螭蟠钮。徵发棹船郎十万,列郡风驰雨骤。
叹闾左骚然鸡狗。里正前团催后保,尽累累锁系空仓后。ㄏ头去,敢摇手。稻花恰趁霜天秀。有丁男临歧诀绝,草间病。此去三江牵百丈,雪浪排墙夜吼。
背耐得土牛鞭否?好倚后园枫树下,向业祠亟倩巫浇酒。神我,归田亩。(贺新郎:纤夫词)
吴苑春如绣。笑野恼花头酒恼,百无不有。沦落半生知己少,除吹箫屠狗。
算此外谁欤吾友?忽听一声何满子,也非关雨湿青衫透。是鹃血,凝罗袖。武昌万叠戈船吼。记当日征帆一片,乱庶樊口。隐隐柁楼歌吹响,月下六军搔首。正乌鹊南飞时候。今日华清风景换,剩凄凉鹤开元叟。我亦是,中年后。(贺新郎:赠苏昆生。原注云:苏固始人。南曲为当今第一。曾与说书叟柳敬亭同客左宁南幕下,梅村先生为赋楚两生行。)
纤夫词,作者以同情人民的态度,雄厚的笔力,描绘了封建统治者在战争时期强虏船夫、破坏生产的实际情况,在无力反抗的高压环境下,表现了丁男病忍痛告别,和尚神祈祷再归田亩的悲痛之情,可与李白丁督获歌媲美。赠苏昆生一首,悲歌慷慨,一面抒写天涯沦落之感,同时也暗寓故国之思,沈郁激宕,甚为优秀。但在迦陵词中,也存在着不少酬应、消极的作品。
在当日与陈维崧词风相近的,还有曹贞吉。曹贞吉(一六三四~一六九八)
字升六,号实庵,山东安丘人。康熙进士,官礼部郎中。善诗,为宋牵所推重;又工词有,有珂雪诗、珂雪词。其论词主独创,反摹拟,宁失之粗豪,不甘於描写。所作在当日颇负盛名,陈维崧、王士祯、朱彝尊诸人交相称誉。在珂雪词里,有一种是壮语高歌,苍凉雄浑,如怀古、赠人诸作;另一种是刻画细密,工丽风华,如咏物诸篇。因此读其作品,取舍不同。爱苏、辛者取其前,尊姜、张者取其后。朱彝尊评其词云:“今就咏物诸词观之,心摹手追,乃在中仙、夏、公谨诸子,兼出入天游、仁近之间。”其实咏物诸词,只是他的拟古之作,并非珂雪词的代表。他的词风是以豪放为主,好的作品也在这一方面。正如王炜所评:
“肮脏磊落,雄浑苍茫,是其本色。而语多奇气,惝恍傲睨,有不可一世之意。”
(珂雪词序)
太华垂旒,黄河喷雪,咸秦百二重城。危楼千尺,刁斗静无声。落日红旗半卷,秋风急牧马悲鸣。恁吊兴亡满眼,衰草汉诸陵。泥丸封未得,渔阳鼙鼓,响入华清。早平安烽火,不到西京。自古王公设险,终难恃带砺何年月,斥堠,如掌看春耕。(满庭芳:和人潼)
这类的词,才是珂雪的本色,其他如满江红:德水道中、金台怀古,水调歌头:大醉放言,百字令:咏史,沁园春:赠柳敬亭,贺新凉:再赠柳敬亭,风流子怀古诸词,都能表现他的豪放的词风。其他如孙枝蔚、尤侗及稍晚的蒋士铨诸人,亦有豪迈之作。
△朱彝尊与浙派词人
朱彝尊工诗,尤长於词,标榜南宋,尊姜夔、张炎,选辑词综,推衍其学,开浙西词派。其词有江湖载酒集、静志居琴趣、茶烟阁体物集与蕃锦集四种。词综发凡中云:“世人言词,必称北宋,然词至南宋始极其工,至宋季而始极其变。
姜尧章氏最为杰出。”又自题词集云:“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
又云:“夫词自宋、元以后,明三百年无擅场者。排之以硬语,每与调乖;窜之以新腔,难与谱合。”(水村琴趣序)其旨趣於此可见。而其渊源,襟一於曹溶。
他说:“余壮日从先生(曹溶)南游领表,西北至€中,酒兰灯ㄠ,往往以小令慢词更迭唱和,有井水处,辄为银筝檀板所歌。念倚声虽小道,当其为之,必崇尔雅,斥淫哇,极其能事,则亦足以宣昭六义,鼓吹元音。往者明三百祀,词学失传,先生搜辑遗集,余曾表而出之,数十年来,浙西填词者家白石而户玉田,春容大雅,风气之变,实由於此。”(清词综卷一)曹溶字秋岳,浙江秀水人。
也能词。由上所述,可见曹溶与浙西词派的关系。
朱氏所论,对明词的硬语新腔,深表不满,但其救弊之方,只标榜醇雅和清空,只推尊姜夔和张炎,可见他所偏重的是在词的格律和技巧,对苏、辛一派的作品及其历史地位,采取了否定的态度,对词的内容并不重视,因而给予当日词坛以不良的影响。正如文廷式所云:“自朱竹以玉田为宗,所选词综,意旨枯寂;后人继之,尤为冗漫。以二窗为祖祢,视辛、刘若仇雠,家法若斯,庸非巨谬。二百年来,不为笼绊者,盖亦仅矣。”(€起轩词钞序)
朱彝尊的词,一般存在着倾心形式的弊病,但由其工力深厚,在词的语言技巧上,表现出精炼的特徵,而为时人所推许。其抒情、吊古诸词,颇有佳作。例如:
桥影流虹,湖光映雪,翠廉不卷春深。一寸横波,断肠人在楼阴。游丝不系羊车住,倩河人传语青禽?最难禁,倚偏雕阑,梦偏罗衾。重来已是朝€散,怅明珠佩冷,紫玉烟沈,前度桃花。依然开满江浔。锺情怕到相思路,盼长是草尽办心。动愁吟,碧落黄泉,两处难寻。(高阳台:吴江叶元礼,少日过流虹桥,有女子在楼上,见而慕之,竟至病死。气方绝,元礼复过其门,女子母以女临终之言告叶,叶入哭,女目始瞑。友人为作传,余记以词。)
衰柳白门湾,潮打城还。小长干接大长干。歌板酒旗零落尽,剩有渔竿。秋草六朝寒,花雨空坛。更无人处一恁兰。燕子斜阳来又去,如此江山。(卖花声:
雨花台)
高阳台的抒情,卖花声的吊古,可谓各尽其长。朱氏的词,一般有“句琢字炼,归於醇雅”之胜,但大都精巧有馀,而沉厚不足。蕃锦集中的集句词,固不足道,即茶烟阁体物集中的咏物词,也是偏重形式,很少寄。浙派词人虽重视这一类作品,并在这一领域里大显身手,实际是显示出词的内容的贫乏,结果是造成意旨枯寂、柔弱的习气。这种习气,在南宋史达祖、吴文英、王沂孙诸人的作品里,已经走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而朱彝尊又来提倡鼓吹,当然是没有出路的。因此他的较好的作品,大都在江湖载酒集和静志居琴趣二集之中。静志居琴趣多为情词,不少作品描写得宛转细致,而其对象,为其妻妹冯寿常。他的排律风怀二百韵,也是写他们的爱情故事,时人劝他删去,他表示宁愿作名教罪人,不能删去这一首诗。诗虽写得不好,但在这方面也表示他对封建观点的反抗。
冒广生云:“世传竹风怀二百韵为其妻妹作,其实静志居琴趣一卷,皆风怀注脚也。竹年十七,娶於冯。冯孺人名福贞,字海媛,少竹二岁。冯夫人之妹,名寿常,字静志,少竹七岁”(小三吾亭词话)这一件事,使我们在理解他的诗词的创作上,固有帮助,同时也使我们想到他的静志居诗话、静志居琴趣二集得名的来源,可能与此有关。
自朱氏之说兴,其同里友人互相倡和,交相标榜,於是风靡一时。龚翔麟字天石,仁和人,有红藕庄词;李良年字武会(一作符会),秀水人,有秋锦山房词;李符字分虎,一字耕客,诸生,有耒边词;沈日字融谷,平湖人,有柘西精舍词;沈岸登字覃九,日从子,有黑蝶斋诗馀,与朱彝尊共称为浙西六家。
朱彝尊在黑蝶斋诗馀序、鱼计庄词序诸文中,说明浙派词人的态度和倾向。其他如汪森字晋贤,桐乡人,有小方壶存稿词;钱芳标字葆华,华亭人,有湘瑟词;丁澎字飞涛,仁和人,有扶荔词。皆与朱氏互通声气,相互呼应。汪森在词综前面写了一篇序,成为浙派的重要理论根据。他说:“西蜀南唐而后,作者日盛,宣和君臣,转相矜尚。曲调愈多,流派因之亦别。短长互见,言情者或失之俚,使事者或失之伉。鄱阳姜夔出,句琢字炼,归於醇雅。於是史达祖、高观国羽翼之,张辑、吴文英师之於前,赵以夫、蒋捷、周密、陈允衡、王沂孙、张炎、张翥效之於后,譬之於乐,舞Ω至於九变,而词之能事毕矣。世之论词者,惟草堂是规,白石、梅溪诸家,或未其集,辄高自矜诩。予尝病焉,顾未有以夺之也。”
他标举南宋,崇高姜夔,以“句琢字炼、归於醇雅”为能事,这都与朱彝尊的论点相同,而成为浙派词人共守的原则。但他们在创作上的成就不很高。
△厉鹗
朱彝尊是浙派词的创始者,后得厉鹗崛起,於是浙派之势益盛。他论词云:
“近日言词者推浙西六家,独柘水沈岸登善学白石、老仙,为朱检讨所称。张君龙威於岸登为后辈,其词清婉深秀,摈去凡近。......直与白石争胜於毫。”
(红兰阁词序)又云:“尝以词譬之画,画家以南宗胜北宗。稼轩、后村诸人,词之北宗也;清真、白石诸人,词之南宗也。”(张今涪红螺词序)可见其崇尚。
厉鹗的词,怀古咏物之作为多,大都审音叶律,语言清隽,琢句炼字,特见工力。而在描写自然景物方面,尤能表现他的幽香冷艳的的特色。例如百字令:
秋光今夜,向桐江,为写当年高躅。风露皆非人世有,自坐船头吹竹,历籁生山,一星在水,鹤梦疑重续。橹音遥去,西严渔父初宿。心忆汐社沉埋,清狂不见,使我形容独。寂寂冷萤三四点,穿过前湾茅屋。林净藏烟,峰危限月,帆影摇空绿。随风飘荡,白€还卧深谷。(月夜过七里滩,光景奇绝。歌此调,几令众山皆响。)字字清俊,壮浪幽奇,表达了优秀的描写景物的技巧。其友徐逢吉(紫山)称其词“如入空山,如闻流泉,真沐浴於白石、梅溪而出之者。”
(樊榭山房集外词题辞)厉鹗之作,一面是具有洗净铅华、力排淫鄙的优点,同时由於他力求沐浴於白石、梅溪之间,必然重於形式与技巧,故寄兴不高;流弊所及,琐屑堆砌,给词人以摹拟的影响。正如谭献所云:“太鸿思力,可到清真,苦为玉田所累。填词至太鸿,真可分中仙、梦窗之席。世人争赏其窳弱之作,所谓微之识也。乐府古题别有怀抱,后来巧构形似之言,渐忘古意,竹、樊榭不得辞其过。浙派为人诟病,由其以姜、张为止境。”(箧中词)又云:“南宋词蔽,琐屑,朱、厉二家,学之者流为寒乞。”(同上)谭献虽是常州派词人,但他对於浙派词的批评,还是比较公允的。
△纳兰性德及其他词人
清初词坛,陈、朱二派以外,还有以南唐词风著称的纳兰性德,他虽未成一派,但言小令者多重之。谭献称他的作品,为词人之词。与朱、万二家,同工曲。
(见箧中词)况周颐对他的词作了很高的评价。(蕙风词话卷五)其实,他的词的内容是贫乏的。
纳兰性德(一六五四~一六八五),原名成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满洲正黄旗人,大学士明珠长子。康熙进士,官侍卫。他自幼敏悟,好读书,留意经学。善书法,能骑射。工诗,尤长於词。其所交游,如顾贞观、朱彝尊、陈其年、姜宸英、严绳孙、秦松龄辈,皆一时俊彦。与顾贞观尤为契厚。吴兆骞(汉槎)以科场事谪戍宁古塔,他请於其父,醵金赎之归。当时坎坷之士,失志走京师者,生馆死殡,多得到他的资助。有纳兰词、通志堂集。又与顾贞观合选今词初集,与徐乾学编刻宋、元以来诸儒说经之书为通志堂经解。
纳兰性德论词,崇高李煜。曾云:“花间之词如古玉器,贵重而不用;宋词用而少贵重。李后主兼而有之,更饶烟水迷离之致。”他又有诗论词云:
“诗亡词乃盛,比兴此焉。往往叹娱工,不如忧患作。冬郎一生极憔悴,判与三闾共醒醉。美人香草可怜春,凤蜡红巾无限泪。芒鞋心事杜陵知,今惟赏杜陵诗。古人且失风人旨,何怪俗眼轻填词。诗源远过诗律近,拟古乐府特加润。
不见句读参差三百篇,已自换头兼转韵。”(填词)他重视词的文学地位,视为上承三百篇古乐府的传统,并强调词的比兴作用。他在赋论、原诗、与韩元少书三文中,对於辞赋、诗文,都表达了一些较好的见解。
纳兰词以小令见长,风格清婉。尤善用白描手法,流动自然,无雕琢之病,但内容多写个人情致,流於感伤。其悼亡诸词,颇为凄惋。
泪咽更无声,止向从前悔薄情。恁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半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南乡子:为亡妇题照)
又到绿杨会折处,不语垂鞭,踏篇清秋路。衰草连天无意绪,雁声远向萧关去。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明晶客程还几许?г衣况是新寒雨。(蝶恋花)
纳兰性德虽以婉约的小令为主,但偶有长调,亦见工力。其金缕曲:赠梁汾、亡妇忌日有感,水调歌头:题岳阳楼图诸词,又别具风格。
清初词人,其风格近纳兰性德者,尚有王士祯、毛奇龄、彭孙、佟世南诸家。王士祯为当日著名诗人,所填小令,似其七绝,神韵颇佳。有衍波词。邹程村云:“衍波词小令,极哀艳之深情,穷倩盼之逸趣,其醉花阴、浣溪沙诸阕,不减南唐二主也。”(清词综卷二)毛奇龄字大可,浙江萧山人。康熙时举博学鸿词,任翰林院检讨、明史馆纂修等职。通经史,精音律,词以小令著称,有毛检讨词。彭孙谲字骏声,号羡门,浙江海监人。康熙时举博学鸿词,官吏部左侍郎。其词多写艳情,长於小令,有廷露词。佟世南字梅岑,满洲人,有东白堂词。
兹各举一首。
北郭青溪一带流,红桥风物眼中秋。绿杨城郭是扬州。西望雷塘何处是?香魂零落使人愁,澹烟芳草旧迷楼。(王士祯浣溪沙:红桥同箨、茶村、伯玑、其年、秋崖赋)
驿馆吹芦叶,都亭舞柘枝。相逢风雪满淮西,记得去年残烛照征衣。曲水东流浅,盘山北望迷。长安书远寄来稀,又是一年秋色到天涯。(毛奇龄南柯子:
淮西客舍接得陈敬止书有寄)
青琐馀烟犹在握,几年香冷巾篝。此生为客几时休?殷勤江上鲤,清泪湿书邮。欲向镜中扶柳鬓,鬓丝知为谁秋。春阴漠漠锁层楼。斜阳如弱水,只管向西流。(彭孙谲临江仙)
杏花疏雨洒香堤,高楼廉莫垂。远山映水夕阳低,春愁压翠眉。芳草句,碧€辞,低徊自思。流莺枝上不曾啼,知君肠断时。(佟世南阮郎归)
△顾贞观
在这里,我还要提到的是纳兰性德的词友顾贞观。顾贞观(一六三七~一七一四),字华峰,号梁汾,江苏无锡人。康熙举人。有弹指词。顾词多重白描,不假雕琢,而善於抒情。寄吴汉槎的两首金缕曲,出自真情,绝无做作,一字一句,如话家常,而宛转反覆,真切动人,为一时传诵。今录第一首。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尉藉?母老家贫子幼。
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愤,总输地覆雨翻€手。冰与雪,周旋久。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彀?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怀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兄怀袖。(寄吴汉槎宁古塔、以词代书、丙辰冬寓京师千佛寺冰雪中作)
词的形式和写作手法,都别具一体,在明畅的语言中,表达出深厚的友情;同时也反映出封建社会里文人们所遭受到的迫害,如魑魅搏人,司空见惯,比以红颜命薄,作为安慰而已。词后顾贞观附记云:“二词容若见之,为泣下数行,曰:河梁生别之诗,山阳死友之传,得此而三。此事三千六百日中,弟当以身任之,不俊兄再嘱也。余曰:人寿几何?请以五载为期。恳之太傅,亦蒙见许,而汉槎果以辛丑入关矣。”词固然写得沉痛感人,但也表现出纳兰性德的任侠好义的精神。顾贞观又善小令。如菩萨蛮云:“山城半夜催金柝,酒醒孤馆灯花落。
窗白一声鸡。枕函闻马嘶。门前乌柏树,霜月迷行处。遥忆独眠人,早寒惊梦频。”
婉约清新,另具情致。再如南乡子:捣衣、夜行船:郁孤台诸词,也是佳作。
○三 常州词派的兴起
康、乾年间,清词深受陈、朱二人的影响,而浙西词派,其势尤盛。厉鹗以后,浙派词中较有声望者,为吴翌凤与郭麟。吴(一七四二~一八一九),字伊仲,号枚庵,江苏吴县人。嘉庆诸生,有曼香词。郭(一七六七~一八三一),字祥伯,号频伽,江苏吴江人。嘉庆贡生。有灵芬馆词。谭献云:“枚庵高明,频伽清疏,浙派为之一变。”他们的词虽稍有特色,但也难挽浙派的颓势。由於浙派一味强调清空醇雅,寄兴不高,至其未流,萎靡枯寂,大为时人所诟病。嘉庆年间,张惠言、周济诸人出,以风、骚之旨相号召,反琐屑之习变风之义,骚人之歌,则近之矣。然以其文小,其声哀,放者为之,或跌荡靡丽,
△张惠言
张惠言能文,与恽敬称为阳湖派。尤以词著名,为常州词派的创始者。他在词选序中论词云:“其缘情造端,兴於微言,以相感动,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以喻其致。盖诗之比兴,变风之义,骚人之歌,则近之矣。然以其文小,其声哀,放者为之,或跌荡靡丽,杂以昌狂俳优。然要其至者,莫不恻隐盱愉,感物而发,独类条鬯,各有所归,非荀为雕琢曼辞而已。”他主张词要以比兴为重,缘情造端,感物而发,与风、骚同类,反对雕琢、靡丽的作品。因此他认为柳永、黄庭坚、刘过、吴文英诸家的词,是“汤而不反,傲而不理,枝而不物”,进行了批评。柳、黄的词流於稼艳,刘过则过於粗豪狂傲,吴文英的词,表面华丽夺目,其实是言之无物;他们的作品,在词选里都弃而不录。浙派强调清空、醇雅,偏重形式;张惠言强调寄,并无反映现实的实际内容,仍在形式、手法上用工夫,对於前人之作,更多牵强附会的解释。论温庭筠,推崇佣至,认为可以上比屈原;他词中的美人香草,无一不有微言大义的比兴;韦庄的菩萨蛮、欧阳修的蝶恋花等作,都是忠爱之言,而有政治寄,从这里,显示出他所讲的比兴、寄的精神实质。他的词选,共录唐宋词一百十六首,温庭筠就选了十八首,为全书之冠。苏轼只选四首,为贺新郎(乳燕飞华尾)、水龙吟(和章质夫杨花韵)、洞仙歌(冰肌玉骨)和卜算子;辛弃疾也只选六首,他们的许多好作品没有选进去。而其所选,并不是真的重视内容。潘德舆云:“张氏词选,抗志希古,标高揭己,宏音雅调,多被排摈,五代、北宋,有自昔传诵,非徒只字之警者,张氏亦多契然置之。”(与叶生书)
这批评是正确的。
张惠言的创作态度,颇为严肃,作品不多。语言凝练纯净,无绮靡艳之病。
例如:
海风吹瘦骨,单衣冷、四月出榆关。看地尽塞垣,惊沙北走;山侵溟渤,叠障东还。人何在?柳柔摇不定,草短绿应难。一树桃花,向人独笑;颓垣短短,曲水弯弯。东风知多少?帝城三月暮,芳思都删。不为寻春较远。辜负春兰。念玉容寂寞,更无人处,经他风雨,能几多番?欲附西来驿使,寄与春看。(风流子:出关见桃花)
这是词是张惠言词中较好的作品,其特色在於写景真实,抒情细致,具有生动形象。他的水调歌头五首(春日赋示杨生子),谭献评为“胸襟学问,酝酿喷薄而出,赋手文心,开倚声家未有之境”(箧中词三),陈廷焯评为“热肠郁思,若断仍连,全自风、骚变出”(白雨齐词话卷四),又木兰花慢(杨花)一词,谭献说是撮两宋之菁英(箧中词三)。这都是相互标榜之辞,并且誉过其实。
因为他们都属於常州词派,囿於门户之见,特此吹嘘夸张而已。文廷式所评:
“张皋文具子瞻之心,而才思未逮。”(€起轩词钞序)较为当。今细续水调歌头五首,只是抒写一些士大夫的闲情逸致,如第二首云:“看到浮€过了,又恐堂堂岁月,一掷去如梭。劝了且秉烛,为驻好春过”;第四首云:“今日非昨日,明月复何如?来真悔何事,不读十年书。为问东风吹老,几度枫江兰径,千里转平芜。寂寞斜阳外,渺渺正愁予”;又第五首云:“便欲诛茅江上,只恐空林衰草,憔悴不堪怜。歌罢且更酌,与子绕花间。”意思如此浅显,情绪如此消极,试问有何风、骚之旨,又有什麽微言大义。不要说这些作品远不如苏、辛,就是比起姜夔的扬州慢(淮左名都),张炎的高阳台(西湖春日有感)来,无论从思想内容和艺术成就来说,也相差得很远。张惠言的词论和作品,在当日固然有他自己的特色,但谭献、陈廷焯诸人,推尊得高不可攀,那就很不公允了。
金应在词选绑序中指出当日的词具有三敝:一为淫词,写闺房风月之情;二为鄙词,是“诙嘲则俳优之末流,叫啸则市侩之盛气”;三为游词,是“义不出乎花鸟,理不外乎酬应”。在这样的风气中,张惠言鼓吹风、骚比兴之说,自能一新时人耳目。同调者有张琦、董士锡、周济、恽敬、左辅、钱季重、李兆洛、丁履恒、陆继辂、金应成、金式玉等人。彼此鼓吹,於是常州词派之势益盛,其中以周济在词论方面的影响较大。
△周济
周济(一七八一~一八三九),字保绪,一字介存,晚号止庵。荆溪(今江苏宜兴)人。嘉庆进士,官淮安府学教授。通兵家言,习骑射。后隐居金陵,潜心著述。有味隽齐词、词辨、介存斋论词杂著,并辑有宋四家词选。
周济从张惠言之甥董士锡商讨词学,得张氏诸论,并推衍其说,对於常州词派的发展很有作用。其味隽斋词自序云:“吾郡自皋文、子居(张惠言、张琦)
两先生开辟棒莽,以国风、离骚之旨趣,铸温、韦、周、辛之面目,一时作者竞出,晋卿(董士锡)集其成。余与晋卿议论,或合或否,要其指归,各有正鹄,倘亦知人论世者所取资也。”可见他的词学的渊源。他反对浙派专尊南宋。“白石词如明七子诗,看是高格响调,不耐入细思。白石以诗法入词,门径浅狭,如孙过庭书,但便后人模仿。白石好为小序,序即是词,词仍是序,反覆再观,如同爝蜡矣。”(介存斋论词杂著)他对於浙派独尊的姜夔,表示不满。
周济的宋四家词选以周邦彦、辛弃疾、王沂孙、吴文英为代表,四家之后,各附若干人。他说:“清真集大成者也。稼轩敛雄心,抗高调,变温婉,成悲凉。
碧山餍心切理,言近指远,声容调度,一一可循。梦窗奇思壮采,腾天潜渊,返南宋之清Г,为北宋之挚。是为四家,领袖一代;馀子牵牵,以方附庸。夫词非寄不入,专寄不出。......问涂碧山,历梦窗、稼轩以还清真之浑化,余所望於世之为词人者盖如此。”(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从这里表达了他对於词的看法。一,他论词主寄,选词以周邦彦为集词的大成,而辅以辛弃疾、王沂孙、吴文英三家,实际他是以形式为主。其中虽有辛弃疾,他对於辛词的思想内容和豪放风格,认识极为不足。他在词辨里,把辛弃疾的词放在变体中,而把周邦彦、史达祖、吴文英一类咏物、应歌的追求形式的作品,放在正体中,这就很可看出他对辛词的真实态度。因此,浙派奉姜夔、张炎,固然是重在形式,周济换为周邦彦、王沂孙、吴文英,其实质并没有什麽不同。二,张惠言鼓吹风、骚之旨,周济提出“非寄不入,专寄不出”,看来好像很有道理,其实这与他们表面讲内容,骨子里重形式的精神是相通的。所谓“非寄不入”,是要寄;“专寄不出”,是要写得隐隐约约,含蓄蕴藉,不要把意思说得过尽过露而已。这作为表现方法之一,自无不可;如果不问内容,不问对象,要求一切的词都要这样作,只有这样作,才能算是好作品,才是正体,那就不正确了。试问是辛弃疾、张元、张孝祥、陈亮诸人的慷慨激的爱国词能鼓舞人心呢?一味强调“专寄不出”,势必贬低文学的斗争性,势必经视甚至否定文学反映现实、批评现实的价值。所谓“问涂碧山,历梦窗、稼轩,以还清真之浑化”,这是常州词派的词统,表面好像是兼有南北宋之长,而其精神实质,仍然是格律派的范畴,一以姜夔为止境,一以周邦彦为止境而已。因为这一些人大都不敢正视现实,辟开实际斗争,片面欣赏含蓄蕴藉的美学趣味,所以对吴文英、王沂孙诸人的咏物词,赞赏不已,甚至用汉儒说诗的方法,在吴、王词中牵强地去寻找微言大义,加以夸张,正如张惠言解释温、韦词义一样,岂不可笑。嘉、道以降,常派盛行,几夺浙派之席,然其作品,同样流於拟古之病。他们所高唱的比兴寄,结果是内容空虚,词旨隐晦,有的几成为诗谜了。
○四 晚清词人
当常州词派盛行时期,在词坛上能不傍门户,较有成就的,是项鸿祚和蒋春霖。
项鸿祚(一七九八~一八三五)又名廷纪,字莲生。浙江钱塘人。道光举人,应进士试不第。有忆€词甲乙丙丁。他一生坎坷,性情阴郁,发之於词,多感伤情调。他自序云:“生幼有愁癖,故其情艳而苦,其感於物也郁而深”
(甲稿序);又云:“当沈郁无そ之极,仅之绮罗芗泽以泄其思,盖辞婉而情伤矣。”(丁序)可见他的生活对於他的词风的影响。他的词出入於五代、两宋之间,对当时专宗南宋、专学某学的风气,表示不满。他说:“近日江南诸子,竞尚填词,辨韵辨律,翕然同声,几使姜、张ぽ首。及观其著述,往往不逮所言。”
(乙稿序)他在这里是指的浙西词派,其实常州词派同样有这种弊病。因此,他的词虽以婉约为主,也有豪放之作,而能在浙、常二派之外,显出自己的特色。
画楼吹角,酒醒灯花落。梅未开残风又恶,今日元宵过。更更更鼓凄凉,翠绡弹泪千行。并作一江春水,几时流到钱塘。(清平乐:元夜)
啼莺催去,便轻飘东下,居然游子。我似春风无官束,何必扬ぎ千里。官柳初垂,野棠未落,才近清明耳。归期自问,也应芍药开矣。且去范蠡桥边,试盟沤鹭,领略江湖味。须信西冷难梦到,相融几重烟水。剪烛窗前,吹箫楼上,明日思量起。津亭回望,夕阳红在船尾。(百字令:将游鸳湖作此留别)
项鸿祚的词,辞意婉转,风格幽深。而其病在於题材狭窄,并多拟李煜、和凝、孙光宪、晏几道之作,一方面是性情所近,同时也表现出他在创造性方面还是不够的。
蒋春霖(一八一八~一八六八),字鹿潭,江苏江阴人。家境贫寒,一生落拓。善诗,中年悉焚去,专致力於词,有水€楼词。他主张“词祖乐府,与诗同源”,如偎薄破碎,便失风雅之旨。他的作品,多写其身世沦落之感,很少花鸟风月的吟咏和无谓的应酬,创作态度,较为严肃,晚年删存,其词只存数十阕。
燕子不会来,小院阴阴雨。一角阑干聚落华,此是春归处。弹泪别东风,把酒浇花絮。化了浮萍也是愁,莫向天涯去。(卜算子)
枫老树流丹,芦华吹又残。系扁舟同倚朱栏。还似少年歌舞地,听落叶,忆长安。哀角起重关,霜深楚水寒。背西风归雁声酸。一片豆头城上月,浑怕照,旧江山。(唐多令)
蒋春霖的词,工力很深,具有较高的技巧。但在其抚时感事的作品中,表露出封建正统观点。
清末词坛,仍为浙、常二派所牢笼。尊常州派而较著者有庄、谭。庄或(一八三○~一八七九),字中白,江苏丹徒人,有蒿庵词。谭献(一八三二~一九○一),原名廷献,字仲修,号复堂,浙江仁和(今杭州)人,有复堂词,并辑录清人词为箧中词。皆标比兴,崇体格。谭献论词,本於常州派的理论,加以发挥,散见於词辨、箧中词及复堂日记,其弟子徐珂辑为复堂词话。所作多抒写哀怨,有时也感叹时政。后有陈廷焯,著有白雨斋词话,提倡比兴,力主词风的沉郁,为阐明常州词派理论的著作。庄、谭而后,近於常州派者,有王鹏运。
王字幼遐,号半塘,广西临桂(今桂林)人,有半塘定稿。又有文廷式字芸阁,号道希,江西萍乡人,有€起轩词。其词学苏、辛,风格豪放。贺新郎、木兰花慢、永遇乐诸词,抚时感事,感慨苍凉。抒情小令,如蝶恋花诸词,写得婉转动人。他是清末词人中成就较高的作家。另有郑文焯字俊臣,号小坡,奉天铁岭人,隶汉军正白旗,有樵风乐府。朱孝臧原名祖谋,字古微,号︹村,浙江归安人,有︹村语业。一奉白石,一奉梦窗,又近於浙派。他们都用全力作词,留下一些成绩。但比起创作来,他们较大的功绩,还在词籍的棱勘和刊行。他们都是笃学之士,在罢官退隐的岁月中,集合同好,以棱勘经史的方法,努力於词籍的整理,如王鹏运辑的四印斋所刻词,朱孝臧辑的︹村业书,江标辑的宋元各家词,吴昌绶、陶湘所辑的双照楼影刊宋金元明本词等集,各有特点,为词林所重。因为他们对於词学的热心研究与提倡,使得晚清词坛,颇不寂寞。但在创作上,一般偏重形式和旧的风格,很少作品,反映出这一时代变革的精神面貌,比起这一时期的诗歌内容和革新精神来,那就差得多了。
○五 清人散曲与民歌
清人散曲,作者颇多,但多摹拟前人,重在文采,故其成就,一般不如元、明。在朱彝尊、厉鹗、吴锡麒、赵庆喜诸人的曲中,也还有些可读的作品。
朱彝尊为诗词名家,亦作散曲,有叶儿乐府。朱氏由明入清,穷愁潦倒,对於当日的政治现实,颇多认识,对官场争权夺利的丑恶,深感不满。“闹红尘哀哀公侯,白璧黄金,肥马轻裘。蚁阵蜂衙,鼠肝虫臂,蜗角蝇头。神仙侣淮王鸡狗,衣冠隧楚国猴。归去来休,选溪亭,作伴沙鸥。”(正宫折桂令)在这些曲文里,很形象地描写出当日官僚士大夫的丑恶面貌,所谓“神仙侣淮王鸡狗,衣冠隧楚国猴”,更可看出他对现实的态度。在醉太平两首曲里,写得更为激切而富有讽刺。“野狐涎笑口,蜜蜂尾甜头。......散文章敌不过时髦手,钝舌根念不出摩登咒,穷骨相对不到富民侯。老先生去休”;“瞎儿放马,纸虎张牙,寒号虫时到口吱喳。尽由他自夸。假词章赚得长门价,老面皮写入瀛洲画,秃头簪了上林花。被旁人笑杀。”笔力犀利,用意深刻,是富有现实性的作品。
其他如水仙子、山坡羊、落梅风、朝天子、清江引、小桃红、黄莺儿诸曲,造意遣辞,大都取法张可久;但他有商调一半儿二十五首,歌咏灵隐、西湖、虎丘、淮浦、吴山、富阳、玉峰各处风光,能在短小、概括的语言里,形象地描绘出各地风光的特徵,颇见精采。
冷€山寺画屏秋,断塔雷封残照留,孤汊酒村风幔收。载归舟,一半儿莲蓬一半儿藕。(净慈)
万株松影压平冈,几处€根获短墙,时有落花流水香。度飞梁,一半儿无声一半儿响。(理安寺九溪十八涧)
一峰低映一峰高,十里沙连十里桥,会记小船迎晚潮。冷萧萧,一半儿芦花一半儿草。(九峰)
层林萧寺雨馀天,断领残阳松际烟,平岸小桥沙上泉。漾沦涟,一半儿深深一半儿浅。(泗源泉林)
上列诸曲,写得各有面貌,然皆清新俊爽,尤得自然之致。
厉鹗有北乐府小令一卷,存曲八十馀首。厉氏自论其曲云:“则年来因词而及之,虽乏酸、甜风味,或不至贻笑仓父面目也。”(樊榭山房续集序)可见厉鹗是以词笔来作曲的,所以有人称为词人之曲。他的词风以清俊胜,然时有模拟堆砌之病,其曲也是如此。他是有意模拟张可久的,在他的集子中,有春思效张小山体、秋思用张小山春思韵一类的曲题。其曲清丽工练有馀,豪放本色不足。
晚菘一筐堪口,莫笑贫家陋。求添转不能,问价高於旧。宜州老人腔肚久。
(清江引:菜贵戏作)
行人指点城南路,往事半模糊。乌衣门巷,平泉树石,金谷笙竽。当时深好,娘名御史,妾号尚书。而今但有,空池飞燕,破瓦奔狐。(人月圆:长安某氏发园)
前曲质朴生动,写他自己的生活;后一首言浅意深,对高官大吏的衰败情况,寄以讽刺,可称佳作。
此外有吴锡麒,亦以曲名。吴(一七四六~一八一八),字圣徵,号人,浙江钱塘(杭州)人。乾隆进士,官至祭酒。工骈体文,与洪亮吉、邵齐焘、袁枚、孔广森等,并称八家。又善散曲,有有正味斋集南北曲二卷。朱、厉二家,专取北曲小令,吴氏多为南曲与套数。其小令一般清丽,并无特色;套数中偶有佳作,其北中吕点绛唇一套,描绘盂兰会的情况,笔墨酣畅,淋漓尽致,尽其讽刺嘲笑之能事。混江龙一曲,长达六百馀字,一句有长至三十馀字者,写得气势生动,活泼自然,颇为难得。又有南中吕好事近:八月十八日秋涛宫观潮一套,也有此胜。梁廷月说他:“集中南北曲数套,妙墨淋漓,几欲与元人争席。”
(曲话卷三)想是指的这类作品。另有许光治,亦以曲名,有江山风月谱。其曲内容极为狭窄,而在形式上务求典雅,一味摹拟张可久,故无特色可信。此后在散曲方面较有成就的是赵庆喜。
△赵庆喜
(一七九二~一八四七),字秋ぎ,浙江仁和人。道光进士,选延川知县,因病未到任。能诗词,有蘅香馆诗稿。尤工散曲,有香销酒醒曲。他兼长小令套数,而套数尤胜。曲中颇多身世之感,如“再休提踬名场剑气消,说甚麽困寒毡心绪槁,你看有的是痛黄炉玉树,有的是走京华花插帽”。(葛秋生横桥迎馆图)自己的情况,虽是“汉田园家业穷,叹文字交游穷”,但以“侠气肠磨铁,刚棱骨洗铜”自许,要“一肩担子挑愁重,把双手支撑不放松”。(俱见杂感)
因为他有这种性格。形成他曲中爽朗雄放的特徵,即是抒写不遇之情,仍表现出悲歌慷慨的情调。例如:
玉山颓 空山雪冻,怨兰花心儿闷红。走天涯舟载沙棠,守孤贞裳集芙蓉。
飘然鹤控,把一卷离骚亲捧。早是桃花三月片帆风,湘水湘山千万重。
三学士 浑不是吹箫市中,恁的抱璞湘中。恁将水驿风程苦,唱出铜琶铁板工。酒醒梦回何处是?人正在,大江东。(南仙吕入双调步步娇:杂感)
曲中一面反映出不满现实、以屈原自慰的心情,同时又表现出铜琶铁板的高昂调子。如谢文节公遗琴、葛秋生横桥吟馆图诸套,都具有这种特色,前者尤为俊爽,是其代表作。
天风大,猛吹来琴声入破,弹落的冬青花万朵。愁宫怨羽,是当时铁马金戈。
这瘦玉条条忠胆做,合配那麻衣泪里,待摩挲,还只怕海潮飞溅起红波。
前腔换头 山河。君弦断了问谁人担荷?把浩劫红羊愁里过。燕€去后,看看没处腾挪。听塞鼓边笳声四合,冷照著僧房暗火。漫延俄,眼见得没黄沙荆棘铜驼。
黄莺儿 壮志已消磨,枯桐三尺多。松风一曲有人儿和。痛江山奈何,恋生涯怎麽。泪珠儿齐向冰弦堕。可怜他,一声声应是,应是采薇歌。(南商调二郎神:谢文节公遗集)
作者饱含着尊敬和怀念的心情,通过遗琴馀韵,写出了谢枋得的崇高所节和爱国精神,悲凉感慨,真切动人。另有泖湖访旧图一套,在描绘江南的风光上,表现了活泼生动的笔力,篱笆紫竹,茅屋红桥,乌蓬绿水,白酒鲈鱼等等,善於用白描的手法和本色的语言,塑造出鲜明活泼的形象,给人深刻的感受,他在这方面的笔力,非常人所能及。如驻€飞:沉醉一曲云:“等得还家,澹月刚刚上碧纱。亲手递杯茶,软语呼名骂。他,只自眼昏花,脚踪儿乱ε。问者些儿,半晌无回话。偏生要靠住侬身似柳斜。”曲中把一位醉汉回家时,其妻对待他的情况,描绘得如活如画,体态神情,真是深透纸背。再如写月时:“我初三瞧你眉儿斗,十三窥你妆儿就,廿三觑你庞儿瘦。”(对月有感:江儿水)设意巧妙,造语新奇,富於形象的美感。赵庆喜的散曲,具有风格爽朗和词意尖新的特色,不在表面上摹拟元人,而自具元人风韵,在清代散曲中,他是较有成就的作家。
任讷云:“香销酒醒曲一卷,即香销酒醒词后所附之曲集也。套数十一,小令九,仅一半儿二首为北曲,仙吕入双角为南北合套,馀皆南曲也。......大概其作能融元人北曲之法入南曲,故虽为南曲,而不病萎靡,有若明人施绍莘。曲之风俗,必如此始完全投合,斯乃曲人之曲。”(清人散曲提要)称朱彝尊、厉鹗诸人之曲为词人之曲,赵庆喜之曲为曲人之曲,正题出双方不同的风格。
△道情
道情本出於散曲中黄冠一体,元人早已有之。所言多为乐道之语,故名道情。其体与南北曲虽有分别,但其句法修辞,实与散曲无异。到了清朝,已“久失其传,仅存时俗所唱之耍孩儿、清江引数曲,卑靡庸浊,全无超世出尘之响,其声竟不可寻矣”(洄溪道情自序)。郑燮、徐大椿诸人出,或循旧曲,或翻新调,复活了这种体裁。尤其是徐大椿,在扩充道情的内容和提高其文学价值方面,作出了贡献。
郑燮作有道情十首,前有开场白,后有尾声。其开场白云:“自家板桥道人是也。我先世元和公公,流落人间,教歌度曲。我如今谱得道情十首,无非唤醒痴聋,销除烦恼。每到山青水绿之处,聊以自遣自歌。若遇争名夺利之场,正好觉人觉世。”这与道情的本旨很相近。
老渔翁,一钓竿,靠山崖,傍水湾,扁舟来往无牵绊。沙鸥点点轻波远,获港萧萧白画寒,高歌一曲斜阳晚。一雯时波摇金影,蓦抬头月上东山。
老书生,白屋中,说黄、虞,道古风,许多后辈高科中。门前仆从雄如虎,陌上旌旗去似龙,一朝势落成春梦。倒不如蓬门僻巷,教几个小小蒙童。
(尾声)风流家世元和老,旧曲翻新调。扯碎状元袍,脱却乌纱帽,俺唱这道情儿归去了!
所写大都是对历史兴亡的感叹和渔樵生活的向往,正是郑燮在当日的政治、社会中实际感受的反映。其中虽存在着消极因素,但对於封建社会中那些迷恋富贵功名的士大夫,也还有唤醒痴聋的意义。语言清新自然,格调也不卑弱。
△徐大椿
徐大椿(一六九三~一七七二),后更名大业,字灵胎,号洄溪老人。江苏吴江人。在其兰台轨范自序中,说明他生於康熙三十二年。精通医学,在袁枚的徐灵胎先生传中,记载了他许多治病的奇怪故事。著有难经经解、医学源流论等作。又通音律,以所作洄溪道情著名。他的作道情,是有意识地要运用这种通俗的文学形式,来抒写自己的思想感情,并提高其文学地位。他说:“因拈杂题数十首,半为警世之谈,半写游之乐,总不离於见道者之语。以声布辞,以辞发声,悉一心之神理,遥接古人已坠之绪,若古人果如此,则此音自我续之;若古人不如此,则此音自我创之。无论其续与创,要之律吕顺,宫商协,丝竹和,可以志,可以动人,即成曲调之一家。后世有考音者出,亦不得舍此不问。而别求所谓道情矣。”(洄溪道情自叙)可见他创作道情的态度。在他的三十八首作品里,确实具有创造的精神。一,他首先重视道情这种形式,把它作为是一种新诗的体裁,用它来抒情、叙事和咏物。他在寿沈井南序中云:“自余广道情之体,一切诗文,悉以道情代之。”又寿吴复一表史六十序云:“复一自称帅帅居士,尝与余论词曲,以琵琶为古今第一,因仿琵琶体,作道情为寿。”又吊何小山先生序云:“凡哀死祭吊之作,自离骚四言而外,一切诗词歌曲,无体不全,而独无道情,自余追考其音而谱之,先生尤击节赏叹。”这样重视道情,这样广泛运有这种体裁来作为文学创作的,他可能是第一人。二,扩在了道情的内容。
过去的道情,大都是乐道之语,郑燮的作品,也是如此。到了徐大椿就大不同了。他表现了多样的题材,讽世、讥俗、哀吊、贺寿、题跋、悼亡、游山水、赠朋友等等,都见之於道情。劝葬亲、戒争产、读书乐、戒酒歌、戒赌博、时文叹、行医叹、田家乐、题三十三山堂图、寿沈归愚八十、吊马秋玉、祭顾碧筠、六十自寿、哭亡三子景等等,都是道情的题目,从这里可以看出他的道情的题材范围,是非常扩大了。三,徐大椿的道情,一面在语言上提高了文学价值,同时又能保持民歌情调,具有民族通俗的特色。
读书人,最不济,烂时文,烂如泥。国家本为求才计,谁知道变作了欺人计。
三句承题,两句破题,摆尾摇头,便是圣门高弟。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汉祖唐宗是那朝皇帝。案头放高头讲章,店里买新科利器,读得来肩背高低,口角嘘唏,甘蔗渣儿嚼了又嚼有何滋味?辜负光阴,白白昏迷一世。就教他骗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庭的晦气。(时文叹根据牛应之的雨窗消夏录)
我的姨娘,是你亲娘;我的亲娘,是你姨娘。姊妹双双,单生着你和我两个儿郎。你今日六十捧瑶觞,要我一句知心话计。你从来潇洒襟怀,不晓得慕势趋荣,问舍求田伎俩。注几卷僻奥经书,作几首古淡文章。常只是少米无柴,境遇郎当。你全不露穷愁情状,终日笑嘻嘻,只向亲知索酒尝。不论黄白烧刀:千杯百盏无推让。忆当年外祖父母在江乡,与你随母拜高堂。寄读在母舅书房,千家诗、百家姓齐呼迭唱。转眼光阴,俱是白头相同,从今后愿岁岁年年,同你对秋月春花醉几场。见你时如见我姨娘,转念我亲娘。(寿吴复一表兄六十)
时文叹一曲极为优秀,淋漓尽致地描绘了八股先生内心的空虚和外形的丑态,对封建时代的科举制度给以强烈的嘲笑和讽刺。寿吴复一表兄的写法也是过去寿文、寿序、寿诗中都没有过的,通俗浅显,抒写自如,句句如话家常,反而显得真实动人。徐大椿的道情,在韵文的语言和形式上,都给人一种新鲜活泼的感觉,他自觉地从事新诗体的试验,吸取民歌的精神,摆脱诗歌词曲的旧有规律的束缚,这种积极的解放精神,是值得我们重视的。
另外,作者能运用民歌精神作俗曲的,还有招子庸的粤讴。招(?~一八四六)原名为功,字铭山,号明珊居士,广东南海人。嘉庆举人,官潍县县令,有攻声。精音律,善画,尤以蟹名。粤讴以粤语作曲,有一百二十馀首。多以妓女为题材,或抒情爱,或叙离别,或言生活之苦,或写被弃之哀。{逐}江居士题诗云:“莫上销魂旧板桥,桥头秋柳半飘箫。无人解唱烟花地,苦海茫茫日夜潮。”粤讴曲中,是烟花艳情和苦海茫茫,兼而有之。如有名的吊秋喜一曲,作者以抒情的笔和同情的心,反映出妓女的悲惨命运,揭露出当日社会的黑暗。
“听见你话死,实在见思疑。何苦轻生相甘痴!你系为人客死心唔怪得你,死因钱债叫我怎不伤悲。......可惜飘泊在青楼孤负你一世,种花场上有日开眉。你叫叫秋喜,只望等到秋来还有喜意,做乜才过冬至后就被雪霜欺。”全曲很长,就只在这几句里,也可以看出秋喜为了钱债所逼而死,是一个在旧社会中被践踏被损害的牺牲者。粤讴的艺术特色是善於抒情,“其情悲以柔,其词婉而挚。”
(石首人序)并能摆脱古典词曲的束缚,充分表现出民歌精神。英人金文泰曾译成英文,题为广州情歌。
△清代民歌
最后我想简略地介绍一下清代的民歌,作为本章的结束。民歌都是当日流行的民间曲调,内容是广阔的,但经营当代文人编选而流传下来的作品,多为抒写情爱之作,南北朝时代的吴歌、西曲,明代的卦枝儿、山歌等,大都如此。清朝最早编刊的民歌集,是乾隆年间,京都永魁斋梓行的时尚南北雅调万花小曲,有小曲、劈破玉、鼓儿天、吴歌等曲一百馀首。其中小曲三十六首,虽都是言情说爱,但造意遣辞,却很尖新。例如:
从南来了一行雁,也有成双也有孤单。成双的欢天喜地声嘹亮,孤单地落在后头飞不上。不看成双只看成单,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
西调鼓儿天写妇人怀念出征的丈夫,两头忙写闺女思嫁之心情,都很细致,而富於情趣,是万花小曲中较佳之作。集中也有猥亵的描写,十和偕诸首,粗鄙不堪,表现得尤为显著。
其次,为乾隆末年刊行的霓裳续谱。选辑者为颜自德,编订者为王廷绍。王字楷堂,金陵人,能诗歌,善词曲。盛安在序中称他“以雕龙绣虎之才,平居著述几於等身,制艺诗歌而外,偶寄情,撰为雅曲,缠绵幽体,追步花间”。霓裳续谱经过他来编订,语言上必有修饰,也可能有他自己的作品杂在里面。
霓裳续谱共八卷,收有西调、杂曲数百首。杂曲中所收曲调很多,有寄生草、剪绽花、扬州歌、北河调、马头调、秧歌、莲花落、边关调等等,大大是采集当时口头相传的作品。语言一般清新生动。内容虽多言情爱,也有不少咏唱故事的,但也杂有封建性的糟粕和猥亵的描写。其中少数作品,用了问答体的形式,成为对唱体,如岔曲的佳人下牙床、泪涟涟叫了声丫鬟、女大思春等。前二曲比较短小,女大思春长达一千馀字,有唱辞,有说白,很近於剧本形式,似乎是可以表演的。兹举一短例:
岔曲 (正)泪涟涟叫了声丫鬟。(小)姑娘想必有些不耐烦。(正)不知甚麽病儿把我害了个难?倒搬桨(小)姑娘莫怪我嘴头儿尖,想此事姻缘不周全。
(正)佳人闻听红了脸,小小的东西你胆包着天。(小)尊声姑娘,莫把脸来翻,千万担待着我小丫鬟。(正)呀!似你这东西谁和你顽!岔尾(小)我这两日就活倒了运。(正)牛心的蹄子敢在我跟前来强辩。(小)是了,我就成了一个万人嫌。
较后於霓裳续谱的,有华广生编辑的白雪遗音。华字春田,身世不详。白雪遗音共四卷,收南北典调共七百馀首。马头调选得最多,也有南词和湖广调。比起霓裳续谱来,本书的内容较为广泛,其中虽以情爱为主,但也有歌咏历史事件和小说戏曲故事的作品,间有描写乡村风物的。卷末附有弹词玉蜻蜓九回,苏滩二句。其体裁大都短小,但也有长篇,如日落黄昏、母女顶嘴、婆媳顶嘴等曲,都是较长的篇幅。也有唱白合用的,如岭头调之日落黄昏,题下注明“带白”,和霓裳续谱的岔曲相同。
白雪遗音的内容虽较广泛,然精华糟粕杂处其间。在抒写情爱的设意巧妙和语言技巧上,表现了民歌特有的尖新婉转的特点。今举露水珠一首为例:
露水珠儿在荷叶转,颗颗滚圆。姐钱一见,喜上眉尖。恨不能一颗一颗穿成串,排成连环。要成串,论证知水珠也会变,不似从前。这边散了,那边去团圆,改变心田。闷杀奴,偏偏又被风吹散,落在河中间。后悔迟,当初错把宝贝看,叫人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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