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诗格(下)

  ○一 旧题魏文帝诗格

  除了上章所述的十一种诗格以外,还有伪托的魏文帝诗格、贾岛二南宗旨、白居易文苑诗格、金针诗格、梅尧臣绩金针诗格、诗评六种,伪托的时代大概也在五代以至北宋。
  吟窗,统宗,指南都收有魏文帝诗格。四库提要卷一九七诗文评类存目,吟窗杂录下云:“开卷魏文帝诗格一卷,乃盛论律诗,所引皆六朝以后之句,尤不足排斥。”考文镜秘府论,未引及此书,知伪托的时代,大概在遍照金刚以后。
  书中的八病条平头下引及梅圣俞,知伪托的时代,直然在伪托的续金针诗格之后。
  但八病条所述即沈约所立八病,见于秘府论西卷的文二十八种病。(详三篇五章一节)八对条所述为:正名、隔句、双声、叠韵、连绵、异类、回文、双拟八对,见于秘府论东卷的文二十九种对。(详四篇一章三节)还有六志条,亦与秘府论地卷的六志类,大致从同。兹校列于下:
  一、直言志(诗格无志字,下同)──“直言志者,(此句诗格无)谓的中物体,指事而言,不借余风,别论其咏。(二句诗格无)即似作(三字诗格作如)
  屏风诗曰:‘绿叶江中夏,红花雪里春。(二句诗格无)去马不移迹,(诗格作足)来车岂动轮。’”(诗格作尘)
  二、比附志──“比附志者,(此句诗格无)谓轮体写状,寄物方形,意托斯间,流言彼处。(二句诗格无)即似作(三字诗格作如)赠别诗曰:‘离情弦上怨,别曲雁边嘶。低(原注别本行)云百种(原注又作千过)郁,垂露几(原注又作千)行啼。’”(二句诗格无)
  三、寄怀志──“寄怀志者,(此句诗格无)谓含情郁抑,语带讥微,事列膏育,词褒谲诡。(二句诗格无)即似作(三字诗格作如)幽兰诗曰:‘日月虽不照,馨香要自丰;(二句诗格无)有怨生幽地,无情(秘府论作由)逐远风。’”
  四、起赋(诗格作赋起)志──“起赋志者,(此句诗格无)谓行行论古事,指列今情,模春秋之旧风,起笔札之新号,或指人为定,就行以题篇;或立事立成规□□□□。由不遣笔,附申名号,论志浮言,例此之徒,皆名起赋。即似作赋得鲁司寇词,诗曰:‘隐见通荣辱,行藏备卷舒。避席谈曾子,趋庭诲伯鱼。’”
  (诗格作:“赋起谓就迹题篇,因事遣笔。如赞鲁司寇诗‘避席谈曾子,趋庭诲伯鱼。’”)
  五、贬毁志──“贬毁志者,谓指物实佳,兴文道恶,他言你是,我说官非,文笔见贬,言词致毁,证善为恶,因以名之。即似作田家诗曰:‘有意嫌千古,无心羡九卿,且悦邱园好,何论冠盖生。’”(诗格作:“贬毁谓指物实佳,兴文要毁其美。如田家诗‘且悦邱园死,未甘冠盖荣。’”)
  六、赞誉志──“赞誉志者,谓心珍贱物,言贵者不如意重,今人先贤之莫及。词褒笔味,玄欺丰岁之珠,语赞文峰,剧胜饥年之粟。小中出大,短内生长,拔滞微,方云赞誉。即似作善人诗,诗曰:‘宋猎何须说,虞姬未足谈。颊态花翻愧,眉成月例惭。’”(诗格作:“赞誉谓小中出大,短内生长。如古诗‘Ц罢花更愧,眉成月对惭。’”)
  由此知伪托的时代虽然很晚,征存的诗说则或者很早。

  ○二 旧题贾岛二南密旨

  新唐志、崇文总目,俱载贾岛诗格一卷,宋志作诗格密旨,陈录及通考俱作二南密旨,盖即一书。陈录云:“凡十五门,恐亦依托。”今本亦作二南密旨,四库提要卷一九七诗文评存目一据“于陈氏所云十五门外,增立四十七门,”且“辗转推寻,数皆不合,”断为“伪本之重台”。实则谓不是贾岛作是对的,因为与贾岛时的诗风不相应;谓是“伪本之重台”,则不见得。王玄的诗中密旨,陈录只载拟皎然十九字一部分,但其余部分,我们知道也不是后人的伪作。(详前章十节)二南密旨最未题云:“以上十五门,不可妄传,”陈氏或据此说是“凡十五门”,不知十五门外,还有其他部分。这是因为陈氏对这些诗格虽惠予著录,但非常卑视,由是不细细翻阅,便草草“解题”。因此,如没有别的证据,只据陈录断为“伪本之重台”,是很危险的。
  四库提要又诋其“以卢纶‘月照何年树,花逢几度春,’句为大雅;以钱起‘好风能自至,明月不须期’句为小雅;以卫风‘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句为变大雅;以‘绿衣黄裳’句为变小雅;以召南‘林有朴,野有死鹿’句,及鲍照‘申黜褒女进,班去赵姬’句,钱起‘竹怜新雨后,山爱夕阳时’句为南宗;以卫风‘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句,左思‘吾爱段干木,偃息藩魏君’句,卢纶诗‘谁知樵子径,得到葛洪家’句为北宗,皆有如呓语。其论总例物象一门,尤一字不通。”但五代前后的诗格却正是如此。即如尽人皆知的风骚旨格即以“一气不言含有象,万灵何处谢无私”为大雅;以“天流皓月色,池散芰荷香”为小雅;以“蝉离楚树鸣犹少,叶到嵩山落更多”为变大雅;以“寒禽粘古树,积雪占苍苔”为变小雅,与此毫无两样。以四库馆臣的眼光看来,也应当是“有如呓语”。近儒多谓,“雅”指语音歌调而言,但过去的学者偏要说“风正四方谓之雅”。以今视之,何尝不是“有如呓语”。不过我们要知道,就对诗经上的风雅颂是的解释而言,固是窗凿附会;若就倡此说者的见解而言,正是他的一种主张。
  过去的中国著述界,本来是“以述为作”的,如认为是“述”,那自然有点文不对题;但我们不要忘记,他本来是借以表现自己的见解的。
  “南宗”“北宗”之分,也是那时的说法。如流类手鉴便说:“诗有二宗,第四句见题是南宗,第八句见题是北宗。”这种说法的来源,未曾深考;秘府论南卷论文意类云:“司马迁为北宗,贾生为南宗”,可见至晚在中唐便已经有了。
  “总论例物象”是一种比况的抒写方法,如举天地、日月、夫妇、说是“君臣也,明暗以体判用。”虽然我们也嫌其晦涩难明,但这也是那时流行的诗说,如流类手鉴便差不多全是这种方法的提叙。所以作者虽不是贾岛,但大概出于五代前后,决不是“伪本之重台”。
  书中首论六义,次论风之所以、风骚之所由、二雅大小正旨、变大小雅;次论南北二宗例古今正体,四库提要都提过了。次论立格渊奥,说诗有三格,一曰情,二曰意,三曰事;就题可以知意,无庸赘叙。次论古人道理一贯,是说“诗教古今之道皆然”的。次论题目所由,说题目“如人之眼目,眼目俱明,则全其人中之相,足可坐窥万象。”次论篇目正理用,是说各种篇目的作用,如说“梦游仙、刺君臣道阻也,水边、趋进道阻也。”此类未有“以上四十七门略举大纲也”十一字,四库提要说“辗转推寻,数皆不合。”今案此类共举二十九门,前边论六文六门,自论风之所以至论变大小雅共四门,论南北二宗及南宗例、北宗例共三门,诗格情、意、事三门,古今道理一贯一门,题目所由一门,恰为四十七门,或即指此。次论物象是诗家之作用,次论引古证用物象,次总论例物象,都是讲以物象比况“君臣之化”的。次论总显大意,次论裁体升降;前者是论诗意的,后者是论诗体的。最后有“以上一十五门,不可妄传”十字,与陈振孙所言相合。但如除去前边的四十七门,实只五门,不知是否“十”字衍文,假使“十”字是衍文,则“一”字当然是后人所加了。

  ○三 旧题白居易金针诗格及梅尧臣续金针诗格

  金针诗格和文苑诗格的不作于白居易,续金针诗格和诗评的不作于梅尧臣,是无问题的,问题在伪作的时代。胡仔苕溪渔隐从话前集卷八引诗眼云:“世俗所谓乐天金针集,殊鄙浅,然其中有可取者,‘炼句不如炼意’,非老于文学者,不能道此。又云:‘炼字不如炼句’,则未安也,好句须有好字。”今金针诗格托白居易云:“自此味其诗理,撮其体要,为一格目,曰金针集。”可见诗眼所谓金针集,就是金针诗格。所引“炼句不如炼意”,“炼字不如炼句”,在书中的诗有四炼条。(诗学指南本无,因彼非全本。)渔隐从话未言诗眼作者,考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通考经籍考并著潜溪诗眼一卷,或即此书。晁公武云:
  “范温元实撰。温、祖禹之子,学诗于黄庭坚。”诗眼已引及此书,则其年代更在前可知。至续金针诗格,实是金针诗格的改装。二书的异同如下:
  (金针诗格) (续金针诗格)
  诗有内外意。 同。
  诗有三体。(以声律为窍,以物象 诗有三本。(声律为窍一,物象为骨,以意格为髓。) 为骨二,意格为髓三。)
  诗有四格。(十字句格,十四字 同。
  句格,双字句格,拗背字句格。)
  诗有四炼。(炼字,炼句,炼意, 同。(缺炼格,盖由脱误。)
  炼格。)
  诗有五忌。(格弱,字俗,才浮, 同。(惟格弱作格懦。)
  理短,意杂。)
  诗有八病。(平头,上尾,蜂腰, 同。
  鹤膝,大韵,小韵,傍纽,正纽。)
  诗有五理。(美,刺,规,箴,诲。) 同。
  诗有三体格。(颂,雅,风。) 诗有三体。(同。)
  诗有喜,怒,哀,乐四得之辞。 诗有四得。(喜,怒,哀,乐。)
  诗有上中下。 同。
  诗有四齐梁格。(四平头,余 诗有齐梁格。(四平头格,双侧三种缺。) 双平格,两平头格,余一种缺。)
  诗有扇对格。 诗有扇对。
  诗有三般句。(自然句,容易 同。
  句,苦求句。)
  诗有七义例。(一曰说见不得 诗有七不得。(说见不得言见,言见,二曰说闻不得言闻,三 说闻不得言闻,说远不得言曰说远不得言远,四曰说静 远,说静不得言静,说苦不得不得言静,五曰说苦不得言 言苦,说乐不得言乐,说恨苦,六曰说乐不得言乐,七 不得言恨。)
  曰说恨不得言恨。)
  诗有物象比。 同。(解例不同。)
  此外金针格有,而续金针诗格无者,惟诗有四不入格,(轻重不等,用意太过,指事不实,用意偏枯)诗有魔有癖,诗有数格,(葫芦、辘轳、进退)诗有六对,(是官仪六对说)破题,落句,诗有二家,(诗人、词人)几条而已。所以续金针诗格大概是金针诗格的改装。
  改装的年代不可考。但既托之梅圣俞,当然在梅圣俞之后。南宋初年的晁公武所作郡斋读书志已载有此书,当然在晁公武之前,然则虽不知确切的年代,而约略的年代可知了。
  大概宋初承晚唐五代之绪,颇讲究格律,所以有许多“诗格”书。至欧阳修等改革诗体以后,才换一个新局。但新局面来了,也还有人留恋于旧的窠臼,此书便是其中的一例。不过风烛残年,命运极短,所以稍后的诗眼,便加以驳斥了。

  ○四 旧题白居易文苑诗格

  此书也当然是伪品,──是欧阳修等改革诗体以后的留恋于旧窠臼的伪品。
  陈录云:“称白氏,尤非也。”
  作者似颇重意境。第一条为并刃结束,而起首却云,“为诗须并刃意解题”。
  又云,“不离并刃意”。此外若影带宗旨,抒折入境意,招二意境,语穷意远,叙旧意等条,也都是讲意境的。
  意境以外,就是对属。如依带境条云:“为诗实在对属,今学著但知虚实为妙。”菁华章条云:“诗有对属,方知学之浅深。”其次是雕藻文字。其次是精颐以事,就是普通所谓用事。
  此书所以名文苑诗格者,盖以不只论诗格,且及于文苑。如精颐以事条云:
  “若古文用事伤浮艳,不用事又不精华;用古事似今事,为上格也。”益见其伪作时代,在欧阳修等提倡古文以后也。

  ○五 旧题梅尧臣梅氏诗评

  陈录著诗评一卷,谓“不知作者”。不知是否即梅氏诗评?梅尧臣是宋初的革新新人,他革除刻镂格律,提倡自由抒写。当然不作“诗格”“诗评”书,所以其伪无疑。至其伪作的年代,大概是与文苑诗格诸书相先后,也是诗体改革以后而仍留恋于旧窠臼的作品。
  首言诗有八势,而只列毒龙势、灵凤合珠势、猛虎出林势、鲸吞巨海势、疑今本或者不全。所举四势,都见风骚旨格,不过此另举诗例,不尽袭旨格而已。
  次言诗禀六义,亦各举例诗。次举贾公、周朴、齐己、贾岛、杜寂诸人诗,而于后加一二句的解释。所以名为诗评者,或即在此。除沿袭晚唐五代人的意见外,毫无新解。可见即没有欧阳修一班人改革诗体,此种诗体也已自掘坟墓了。

  ○六 惠洪天厨禁脔及林越少陵诗格

  欧阳修等改革诗体以后而仍留恋于旧窠臼的诗格,还有僧惠洪的天厨禁脔、林越的少陵诗格,也姑附述于此。我们就采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的提要吧。天厨禁脔二卷,总目提要列于诗文评类存目,言:
  是编皆标举诗格,而举唐宋旧作为式。然所论多强立名目,旁生支节。如首列杜甫寒食对月诗为偷春格,而谓黄庭坚茶词叠押四“山”字为用此法,则风马牛不相及。又如苏轼“芳草池塘惠连梦,上林鸿雁子卿归”句,黄庭坚“平生几两屐,身后五车书”句,谓射雁得苏武书无“鸿”字,故改榭灵运“春草池塘”
  为“芳草”,五车书无“身后”字,故改阮孚‘人生几两屐“为”平生“,谓之用事补缀法,亦自生妄见。所谓古诗押韵换韵之类,尤茫然不如古法。严羽沧浪诗话称天厨禁脔最害事,非虚语也。
  少林诗格一卷,亦列诗文评类存目,言:
  是篇发明杜诗篇法,穿凿殊甚。如秋兴八首第一首为接项格,谓”江闲波浪兼天涌“,为巫峡之萧森,”塞上风云接地阴“,为巫山之萧森,已牵合无理。
  第二首为交股格,三首曰开合格,四首曰双蹄格,五首曰续后格,六首曰首尾互换格,七首曰首尾相同格,八首曰单蹄格,随意支配,皆莫知其所自来。后又有咏怀古迹诸将诸诗,亦闲及他家,每首皆标之诗名,种种杜撰,此真强作解事者也。
  惠洪在徽宗大观中游张商英之门,当北宋末年;林越别有汉隽十卷,前有高宗绍兴壬午自序,当南宋初年。这时已经不是诗格的时代,而他们还在大作诗格书,大半是由于过去历史的影响,不是由于当时文学的需要,就著作的动机而言,也只有附述于五代前后的诗格书,为比较恰当。

  ○七 已佚的诗格书

  五代前后的诗格书,我们能较世人多见到十种以上,不能不认为是意外的收获,同时也意外的欢喜。但不要过分的自鸣得意,我们并没有见到五代前后的诗格之全,这是无可奈何的,因为已经散亡了。兹将略可考见者列下:
  一、王起大中新行诗格一卷──见新唐志及通志。宋志载王杞诗格一卷,杞下注云一作起,疑节一书。
  二、郑谷国风正诀一卷──见宋志。
  三、僧齐己玄机分明要览一卷──见宋志。
  四、又诗格一卷──见宋志。疑即风骚旨格。
  五、郑谷僧齐己黄损今体诗格──湘素杂记云:“郑谷与僧齐己黄损等,共定今体诗格云:’凡诗用韵有数格:一曰葫芦,一曰辘轳,一曰进退。葫芦韵者,先二后四;辘轳韵者,双出双入;进退韵者,一进一退。失此则缪矣。‘余按倦游录载唐介为台官,廷疏宰相之失,仁庙怒,谪英州别驾,朝中士大夫以诗送行者颇众,独李师中待制一篇,为人传诵。诗曰:’孤忠自许众不与,独立敢言人所难。去国一身轻似叶,高名千古重于山。并游英俊颜何厚,未死奸谀骨已寒。
  天为吾君扶社稷,肯教夫子不生还。‘此正所谓进退韵诗也。按韵略难字第二十五,山字第二十七,寒字又在二十五,而还字又在二十七,一进一退,诚合体格,岂率尔而为之哉?近阅冷斋夜话载当地唐李对答语言,乃以此诗为落韵诗,盖渠伊不见郑谷所定诗格有进退之说,而妄为云云也。”(引见诗人玉屑卷二,又诗林广记卷四李师中送唐介诗后)又苕溪渔隐从话后集卷三十四,苕溪渔隐曰:
  “送谷等共定今体诗格。”惟只载一进一退韵,无葫芦辘轳二格。宋阙目载有今体诗格一卷,未著作者,不知与此是否一书。
  六、任藩文章元(玄)妙一卷──见陈录及通考。陈录云:“言作诗声病对偶之类。”通志文史类载任博文章妙格一卷,未知是否一书?
  七、任博新点化秘术一卷──见通志、宋阙目。通志“新”作“诗”。
  八、齐陆机分别六义诀一卷──见宋阙目。
  九、徐三极律诗洪范一卷──见宋阙目、通志。
  十、徐蜕诗律文格一卷──见宋阙目、通志。宋志载徐蜕诗格一卷,盖即此书。崇文总目载诗律大格一卷,未著作者。“大”疑为“文”之娱,果尔,亦即此书。
  十一、阎东叟风雅格五卷──见通志。
  十二、张天觉律诗格──苕溪渔隐从话后集卷三十四云:
  “梅圣俞有续金针诗格,张天觉有律诗格,洪觉范有禁脔。此三书皆论诗也。
  ......天觉律诗格辨讽刺云:’讽刺不可怒张,怒张则筋骨露矣。若”庙堂生莽卓,岩谷死伊周“之类也。未知”花浓春寺静,竹细野池幽“。”花浓“喻媚臣秉政,”春寺“比国家,”竹细野池幽“喻君子在野未见用也。”沙鸟晴飞远,渔人夜唱闲。“”沙鸟晴飞远“喻小人见用,”渔人“比君子夜不明之象,言君子处昏乱朝廷而乐道也。”芳草有情皆碍马,好云无处不遮楼。“”芳草“比小人,”马“喻势力之辈,”云“喻谄佞之臣,”楼“比钧衡之地。若此之类,可谓言近而意深,不失风骚之体也。‘其说数十,悉皆类此。”
  十三、李邯郸诗格──许彦周诗话云:“李邯郸公作诗格,自三字至九字十一字,有五句成篇者,虽古今诗之格律,足以资详博,不可不知也。”又沧浪诗话诗体反复条下注云:“举一字而诵皆成句,无不抽韵,反复成文也。李公诗格有此二十二字诗。”(诗人玉屑引作二十字)又藏头歇后等体条下注云:“近世有李公诗格,泛而不备;惠洪天厨禁脔,最为误人。今此卷有旁参二书者,盖其是处不可易也。”李公盖即李邯郸。沧浪诗话自云:“今此卷有旁参二书者”,知其诗体一卷,很多是本之李公诗格的,不过李公诗格既佚,无从比勘罢了。
  十四、杜氏十二律诗格一卷──见宋阙目。通志载杜氏诗律诗格一卷,盖即一书。
  十五、夏侯籍诗评一卷──见宋阙目。观此,更可见五代前后讲究诗格之盛了。

  ○八 诗格总集──李淑诗苑类格

  一种学问的既经发达之后,便有人集合各家之说,加以系统的类述或研究。
  如先秦诸子发达之后,便有“兼儒墨,合名法”的杂家;两宋诗话发达之后,便有阮阅诗话总龟、胡仔苕溪渔隐从话一类的诗话总集。同样,五代前后既有大批的诗格书,当然的要在北宋产生总述诗格之书。就今所知,一为李淑的诗苑类格,是诗格总集;一为蔡传的《吟窗杂录》,是《诗格丛书》。
  诗苑类格已经散亡。尤袤遂初堂书目无卷数,晁志、陈录皆作三卷。王应麟玉海卷五十四作宝元诗苑类格,言:“(仁宗宝元)二年(一○三九),翰林学士李淑,承诏编为三卷。上卷首以真宗御制八篇,条解声律为常格,别二篇为变格。又以沈约而下二十二家评诗著次。中卷叙古诗杂体三十门。下卷叙古人体制,别有六十七门”。此说是宝元二年,晁志则云:“宝元三年,豫王出阁为王子傅,因纂成此书上之,述古贤作诗体格。”(钞本。袁本及通考有“总九十目”四字。)
  略可考见者,如诗人玉屑卷五引称:“诗有三偷:偷语最是钝贼。如傅长虞’日月光太清‘陈王’日月光天德‘,是也。偷意事虽可罔,情不可原。如柳浑’太液微波起,长杨高树秋,‘沈约’小池残暑退,高树早凉归,‘是也。偷势才巧意精,各无朕迹,盖诗人偷狐白裘手也。如嵇康’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王昌龄’手携双鲤鱼,目送千里雁‘是也。”提倡偷势,似出五代前后的诗格书。
  诗人玉屑卷七又引称:“唐上官仪曰,诗有六对,......又曰诗有八对。”
  (详四篇一章四节)则是初盛唐人的对偶说。本来从历史的源流而论,五代前后的诗格说,实出于初盛唐的对偶说,所以对偶说与诗格说是一贯的。困学纪闻卷十八上云:“诗苑类格谓回文出于窦滔妻所作。”其说源出何书不可考,约之也是讲体格的。惟诗人玉屑卷十六引称:“白乐天讽谕之诗长于檄,闲适之诗长于道,感伤之诗长于切,律诗百言以上长于瞻,五字七字百言以下长于情。”其说源出于元稹的长庆集序,固然也是讲诗体的。但与五代前后所讲的诗的体格不很一样。盖以李淑作诗苑类格的,已在北宋的中叶,格律之说虽仍盛行,而所谓诗体改革命的反格律者,已逐渐滋长,故虽以格律为主,而所收实较宽泛了。

  ○九 诗格丛书──蔡传吟窗杂录

  我所购藏的明刊本《吟窗杂录》内容如下:
  卷一 魏文帝诗格卷二 锺嵘诗品卷三 贾岛二南密旨卷四、五 白乐天文苑诗格、王昌龄诗格卷六 王昌龄诗中密旨、李峤评诗格卷七 僧皎然诗议、中序卷八、九 僧皎然诗序卷十 李洪宣缘情手鉴诗格、徐衍风骚要式卷十一 齐己风骚旨格卷十二 沙门文诗格卷十三 金华保暹处囊诀、释虚中流类手鉴、桂林淳大师诗评卷十四 李商隐梁词人丽句、正字王玄诗中旨格卷十五 炙毂子王诗格、王梦简诗要格律卷十六至十八上 徐寅雅道机要卷十八上、下 白居易金针诗格、梅尧臣续金针诗格、诗评卷十九至二十九 历代吟谱卷二十九至三十一 古今才妇卷三十二 古今诗僧卷三十三、四上 古今武夫、夷狄、本朝诗人卷三十四下 古今杂体、联句、谜卷三十五、六、七 句图、句对、续句图卷三十八至四十 诗品卷四十一 杂序、叙录卷四十二、三四 续句图卷四十四、五 续事志卷四十六 寄僧、神仙卷四十七 高逸、梦、幼悟卷四十八 讥愤、嘲戏、歌曲卷四十九 琴、棋、书、画、香、乐、茶、酒、砚、纸、笔、杂题卷五十 杂题、杂咏、契真、诗余收录这么多的诗格,所以可推为诗格丛书。此题陈应行编,陈录通考皆称蔡传撰,毛晋亦称蔡氏著,知原出蔡传,而此本或由陈氏重编。陈录云:“莆里蔡传撰。君谟之孙也。取诸家诗格诗评之类集成之。又为吟谱,凡魏晋而下,能诗之人,皆略具其本末,总为此书。”毛晋跋风骚旨格云:“莆里蔡氏著吟窗杂咏,载诸家诗格诗评类三十种。大格真赝相半,又脱落不堪读。丙寅春,从云间公予内父遗书中,简得齐己白莲集,末载风骚旨格一卷,与蔡本迥异,急据之以正诸本之误云。”通考亦作吟窗杂咏,知当时有杂咏一名。陈录通考都作三十卷,此本作五十卷,或者“三十”是“五十”之误;否则蔡传原书至吟谱而止,古今才妇以下,出陈应行续补,所以陈录未曾提及。此本至吟谱共二十九,其余一卷当为卷三十五以下之句图及卷四十二以下之续句图。陈录于杂句图一卷下注云:
  “自魏文帝诗格而下二十七家,已见吟窗杂录。”检魏文帝诗格而下,杂句图而上,所著录者,除无名氏诗三话一卷,欧阳修诗话一卷,司马光续诗话一卷,不是诗格,理应除外,其余为王昌龄诗格一卷,诗中密旨一卷,李峤评诗格一卷,贾岛二南密旨一卷,白居易文苑诗格一卷,皎然诗式五卷,诗议一卷,齐己风骚旨格一卷,神(泽案即文)诗格一卷,保暹处囊诀一卷,虚中流类手鉴一卷,□淳诗评一卷,王元拟皎然十九字一卷,王炙毂子诗格一卷,王梦简诗格要律一卷,李宏宜缘情手鉴诗格一卷,徐衍风骚要式一卷,不著名氏琉璃堂墨客图一卷,徐寅雅道机要二卷,白居易金针诗格一卷,梅尧臣续金针诗格一卷,不知名氏诗评一卷,宋太宗真宗御选句图一卷,张为诗主客图一卷,李洞句图一卷,任藩文章元妙一卷,李淑诗苑类格三卷,林和靖摘句图一卷(未详作者),黄鉴杨氏笔苑句图一卷,惠崇惠崇句图一卷,孔道辅孔中丞句图一卷,并魏文帝诗格及杂句图共三十家,较二十七家多出三家。毛晋亦谓“载诸家诗格诗评类三十种”,则似以三十家为是。但与此本多不合,或者也是出于陈应行的增删。

  ○十 赋格及文格

  五代前后,不惟有大批的诗格书,还有赋格书和文格书,也姑附述于此。
  赋格书,中唐已经有之,如张仲素赋枢三卷,范传正赋诀一卷,浩虚舟赋门一卷,白行简赋要一卷,纥干俞赋格一卷。(详四篇一章二节)这是因为赋是富丽的唯美文学,不容易跟着文章载道,也不容易跟着诗歌刺时,所以在文以载道、诗以刺时的中唐时代,独自躲在社会的一角,适应科举的以赋取士,讲讲格律,弄弄声调。固然那时也以诗取士,但因为诗人要以诗刺时,──就是以诗“泄导人情”,“补察时政”,所以不能跟着赋讲格律。
  五代前后的赋格书,现在可以见到的,只有毛友左传类对赋六卷,载于宋史艺文志。我购得清初刻本一部,书中将左传事文,制为偶语,以供赋家采用,并没有讲明格律,不能算是真正赋格书。真正赋格书可以考见者,有下列三种:
  一、和凝赋格一卷──见宋志。
  二、宋祁赋诀二卷──见宋阙目。
  三、马称赋门鱼钥十五卷──见宋志、宋阙目、陈录、通考。宋阙目作二卷,疑误。陈录云:“集唐蒋防而下,至本朝宋祁诸家律赋格诀。”
  此外陈录及通考俱著宾朋宴话三卷,陈录云:“太子中舍致仕贵溪邱昶孟阳撰。南唐进士,归朝宰数邑。著此书十五篇,叙唐以来诗赋源流。天禧辛酉,邓贺为序,”又新唐书艺文志著刘蘧应求类二卷,(详四篇一章二节)通志载李淑制朴三卷,大概都是讲科场文学格律的。唐宋赋士皆有赋,所以大概也讲到赋格。
  惟刘蘧虽当然是唐人;但在唐代何时则不可考。
  文格书可考见者,有下列四种:
  一、孙文格二卷──见《新唐志》、《宋志》、《崇文总目》及《通志》。
  二、冯鉴《修文要诀》二卷──见《宋志》、《宋阙目》、遂《初堂书目》、《晁志》、《通考》及《通志》。《通志》无卷数。《晁志》云:“杂论为文体式,评其谬误,以训初学云。”
  三、《王瑜文旨》一卷──见《宋志》、《崇文总目》及《通志》。《宋志》作王瑜卿。
  四、王正范文志龟鉴五卷──见《宋志》。倪宥的《文章龟鉴》疑为诗句图,(详下章七节)此谈诗谈文不可知,姑附于此。
  此外若任藩文章玄妙一卷,陈录云,“论诗而若此,岂复有诗矣,”当然是诗格,故列于已佚的诗格书中。然通志分文史、诗话二类,诗格书皆列入诗话类,此独列入文史类,又似为文格书。或者兼论诗文,亦未可知。

  ○十一 反诗格的言论

  中唐的社会诗和社会诗论,抵不住封建统治者的压迫,逐渐的或逃于色,或逃于艺。逃于色,便鼓吹色情的文学理论;(详一章六节)逃于艺,便制造诗格及诗句图。到赵宋统一天下,政治又由分而合,社会又由乱而治,所需要的文学,又逐渐的不复是肉感的满足和艺术的欣赏,而是世俗的教导和性情的陶治,所以有欧阳修等的改革诗体。改革的对象,无疑的就是五代前后的恣情声色和究极格律的诗以及这种诗的理论与方法,所以极力的反对诗格。如蔡宽夫诗话云:
  唐末五代流俗以诗自名者,多好妄立格法,取前人诗句为例,议论锋出,甚有狮子跳掷、毒龙顾尾等势。览之每使人拊掌不已。大抵皆宗贾岛辈,谓之“贾岛格”,而于李杜特不少假借。李白“女蜗弄黄土,搏作愚下人,散在六合间,若埃尘。”目曰调笑格,以为谈笑之资,杜子美“冉冉谷中寺,娟娟林外峰,栏干更上处,结缔坐来重。”目为玻,以为言语究兀,声势蹇涩。此岂韩退之所谓“蚍蜉撼大木,可笑不自量”者邪!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于文章玄妙下云:
  论诗而若此,岂复有诗矣!唐末诗格下,其一时名人著论传后乃尔,欲求高尚,岂可得哉!
  这真是对五代前后诗格的一种当头棒喝。严羽沧浪诗话谓“李公诗格,泛而不备;惠洪天厨禁脔,最为误人,”(详七节)也是反诗格的言论。五代前后的诗学书率名为“诗格”,欧阳修以后的诗学书率名为“诗话”,也显然的说明了“诗话”是对于“诗格”的革命。所以诗话的兴起,就是诗格的衰灭,后世论诗学者,往往混为一谈,最为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