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1789-1794)的政治斗争非常复杂尖锐,国内有保皇分子的阴谋破坏,国外有欧洲封建联盟国家的武装干涉,同时革命阵营内部也发生派别斗争。在短短的五年中,革命形势急剧发展,经历了三个阶段。1789年7月到1792年8月是自由主义贵族阶级、国王和大资产阶级结成联盟的阶段;1792年8月到1793年6月是代表工商业资产阶级的吉伦特党执政的阶段;1793年6月到1794年7月,是以罗伯斯庇尔为首的雅各宾党专政的阶段。雅各宾党体现农民、城市小资产阶级和城市平民的利益,是革命的资产阶级最坚决的代表。这种复杂而尖锐的政治斗争在当时戏剧、散文和歌曲里得到强烈的反映。
这个时期的戏剧比较重要的有悲剧和时事短剧。悲剧取材于历史,或者歌颂罗马时代的英雄事迹,或者揭露法国历史上的封建罪恶和宗教迫害。其目的是借古喻今,服务于当时的革命事业。玛利—若瑟夫·谢尼耶(1764-1811)是写这类悲剧的著名作家。他的时事短剧取材于当时的现实生活,没有复杂的情节,它是革命斗争中逐日发生的重大事件在舞台上迅速的记录和直接的反映,颇为革命观众所欢迎。
为了鼓动和宣传的需要,演说和政论文盛极一时。在封建专制时代,演说主要是统治阶级用以宣传宗教的工具。资产阶级革命给演说提供了新的内容和听众,因而演说体散文获得迅速的发展。这个时期著名的革命领袖马拉(1745-1793)、丹东(1759-1794)、罗伯斯庇尔(1758-1794)等人也都是著名的演说家。法国在革命以前没有日报,只有杂志和不定期的报纸,而且内容都是属于文学、科学和宗教方面的,不涉及政治。革命爆发以后,创办日报之风大兴,于是与演说文相类似的政论文也应运而生。
革命时期歌曲创作极为丰富,有的是群众自发的创作,有的出自职业作家之手。在当时传播最广的歌曲中,《一切顺利》(1790)反映法国人民在革命艰苦时期对革命前途的乐观情绪;《卡尔马纽勒歌》(1792)讽刺路易十六和王后阴谋叛国、逃亡未遂的可耻勾当。卢歇·德·利勒(1760-1836)的《马赛曲》(1792)显示了法国人民保卫祖国、铲除封建暴君的坚强意志,在抵抗外国武装侵略的战争中起着“共和国最高统帅”(拿破仑语)的作用;玛利—诺瑟夫·谢尼耶的《出征歌》(1794)表达了前后方人民奋起杀敌、捏卫共和的愿望。歌曲是法兰西民族优秀的文学传统,这个传统在革命风暴中得到进一步的发扬。革命时期的歌曲诙谐轻快,充满战斗激情,它是法国人民爱国精神和革命精神的光辉体现。它对19世纪革命民主主义诗人贝朗瑞产生过影响,而且也为巴黎公社时期的诗人们所批判继承。
玛利—若瑟夫·谢尼耶的哥哥安德烈·谢尼耶(1762-1794)的诗歌也反映了这个时期的复杂尖锐的政治斗争。他的早期作品表现出享乐主义的倾向,以及希腊、罗马抒情诗的影响和造型艺术的特征。《牧歌集》是他这一时期的代表作,此外他还写过一些科学诗,歌颂科学发明和启蒙思想。1789年革命爆发时,他同情革命,发表了迎接自由的颂歌,但是在雅各宾党专政时期,他却参加君主立宪派的政治活动,反对雅各宾革命政权,因而被判处死刑。囚禁期间,他写了《古体讽刺诗集》(1794),以正义的化身自居,对雅各宾政权进行恶毒咒骂和诬蔑,暴露出他的反动本质。
安德烈·谢尼耶在诗体改革方面作出大胆的尝试,反对亦步亦趋地模仿古代作品。他生前只发表过两首诗,死后25年,他的诗集才出版问世。他的诗受到浪漫派诗人的重视,对19世纪60年代巴拿斯派也产生了影响。
1794年雅各宾政权被推翻后,代表大资产阶级利益的政权随之建立;人民群众的处境日益恶化;巴贝夫的秘密组织——平等社的活动遭到失败,保皇党的叛乱不断发生。拿破仑以平息国内叛乱和击退国外封建联军而震动全欧,但随之而来的是波旁王朝的复辟。1824年,路易十八逝世,查理十世执政,是波旁王朝反动统治最黑暗的时期,极端保皇分子进入内阁,天主教教会势力更为猖獗,这样就促成了人民群众反对波旁王朝斗争的高涨。1830年七月革命后,掠夺革命果实的银行家统治着法国,金融资产阶级进入全面胜利和巩固时期,但同时,资产阶级的掘墓人——无产阶级也开始登上历史舞台。
这一时期法国社会正处于急剧转折之中,革命和反革命、复辟和反复辟的斗争十分激烈、十分尖锐。封建势力妄图恢复革命前的旧秩序,广大人民群众和资产阶级民主派渴望实现革命的理想。消极的和积极的浪漫主义流派就是上述阶级斗争的反映。
在积极浪漫主义文学发展过程中,卢梭的学说起过重大的作用。卢梭宣扬个性解放,崇尚想象,歌颂自然,肯定感情是人的思想行为最奥秘的源泉。卢梭这种关于感情的学说,成为后来浪漫主义作家的思想基础,导致浪漫主义抒情风格的形成。
法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发展,也受到欧洲其他国家文学的影响。这个时期,其他国家的作品大量地被介绍到法国,如英国的莎士比亚、弥尔顿、拜伦、雪莱,德国的歌德、席勒以及意大利但丁的《神曲》、西班牙的民歌。这些作家和作品的介绍,使法国作家扩大眼界,在促使他们摆脱古典主义法则的束缚上起了一定的作用。
消极浪漫主义和积极浪漫主义在法国是同时出现的。消极浪漫主义代表作家是夏多布里盎,而他的同时代人斯太尔夫人则有积极浪漫主义的倾向。他们都反对古典主义,但在政治上并不一致。夏多布里盎是正统王朝的拥护者,斯太尔夫人则代表自由资产阶级。属于消极浪漫主义的还有19世纪20年代开始登上文坛的拉马丁和维尼。
1824年以后,以雨果为中心的积极浪漫主义者开始显示他们的力量。20年代后,法国人民反波旁王朝斗争的高涨和圣西门的空想社会主义学说的广泛传播,是促使积极浪漫主义者展开活动的重要原因。民主主义诗人贝朗瑞在这个时期的歌曲创作,早期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司汤达的理论著作《拉辛和莎士比亚》(1823-1825),都在不同情况下有助于积极浪漫主义运动的开展。1827年雨果发表了《克伦威尔序言》,全面提出浪漫主义的纲领,是浪漫主义文学运动史上一件大事。《序言》从戏剧角度猛烈抨击古典主义的清规戒律,要求扩大艺术表现的范围,强调自然中的一切都可成为艺术题材,并提出对照原则,认为自然中的一切事物都是通过两种不同要素的对比而表现出来的,艺术的任务就在于再现一切事物的对比,他指出古典主义者违反了自然法则,只描写“崇高文雅”的一面,而忽略了“丑怪粗野”的一面。同时《序言》也提出艺术选择问题,认为艺术是自然的集中而强烈的表现,不是单纯表现事物本身;艺术的真实是一种高于现实的真实。为了做到这一点,艺术家必须进行选择,不是选择“美”的东西,而是选择有特点的东西。《序言》还涉及了描写地方色彩、韵文体优于散文体以及吸取普通语言等问题。尽管《序言》有些看法是错误的,例如认为基督教把人类引进新的发展阶段,并根据基督教宣扬的“善”与“恶”两种因素构成人的本性这一唯心主义观点,提出艺术上的对照原则;但就其总的精神来说,《序言》还是强烈地反映了1830年革命前夕新兴资产阶级的民主要求,标志着积极浪漫主义与古典主义的公开决裂,也标志着积极浪漫主义和消极浪漫主义之间的继续分化,对当时文坛的影响是极为巨大的。作为一个文学运动,积极浪漫主义不但有它的纲领,而且有它的刊物(《地球》)、组织(“第二文社”)和基本队伍,参加这个队伍的除了作家以外,还有画家和雕刻家。1830年2月雨果的《欧那尼》上演,剧本反封建暴君的主题,以及演出时剧院中那场激烈的斗争,显示着积极浪漫主义反古典主义和消极浪漫主义的胜利。
消极浪漫主义代表作家勒内·德·夏多布里盎(1768-1848)出身于旧贵族家庭。法国革命爆发后,他曾至北美旅行,后来因在反革命战争中受伤,流亡伦敦,在那里发表了反对启蒙思想的《革命论》,并着手撰写《基督教真谛》。1800年他发表中篇小说《阿达拉》(《基督教真谛》中一个片段),1801年,正当拿破仑和罗马教皇签订合作协定之际,《基督教真谛》全书出版,对于恢复宗教势力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随后他又将书中另一个片段《勒内》抽出,和《阿达拉》合印出版。
《阿达拉》描写爱情和宗教的冲突,结果宗教战胜了爱情。作者在这里力图使人相信基督教的“庄严伟大”,宣扬原始罪恶、惟有基督教能使人免遭尘世苦难等反动观点。一个信奉天主教的印第安女子阿达拉爱上异教徒夏克塔斯,但是由于母亲许过愿把她献给上帝,她不敢违背誓言,让母亲在来世受苦,于是服毒自尽。阿达拉临终时,由于传教士对她进行天国的说教,她也就不再感到死亡的痛苦。夏克塔斯曾经因为阿达拉的死而诅咒过天主教的残酷,最后也与天主教和解了。在《勒内》里,夏多布里盎以他自己为蓝本,描写一个没落贵族青年的形象。勒内为了追求“无名的幸福”,焦躁不安,四处飘泊,抱怨宇宙人生,而对死亡和荒凉残破的景物则特别留恋。勒内这种宿命论的、无法解脱的忧郁心情,实际上是被剥夺了特权的贵族阶级对法国革命的不满情绪的集中表现。夏多布里盎对勒内这个人物抱有无限的同情;他把他写成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并认为这种不幸正是出身高贵的勒内与众不同之处。假如说,作者在《阿达拉》里,力图使人相信基督教的“庄严伟大”,那么在这里,就是要挽救那个注定要灭亡的贵族阶级的威望。
夏多布里盎在政治上一直忠于正统王朝,波旁王朝复辟他又恢复政治活动,成为当时法国反动政治舞台上一个重要角色。在创作方面,夏多布里盎还写了小说《殉道者》(1809)、《纳契人》(1826)、《阿邦赛拉琪末代王孙的艳遇》(1826)、游记《巴黎至耶路撒冷之行》(1811)和自传《墓外回忆录》(1850)等作品。
夏多布里盎对法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影响是巨大的。而这些影响,按其性质来说,又是复杂的。他散布了中古基督教的有害的偏见,也对中外文化艺术,特别是建筑艺术的传播起了一定的作用。他扩大了自然描写的范围,使海洋、山岳、森林、陵阙等巨型景物进入文学领域,但他笔下的自然景物都是为他的消极反动思想服务的。他创造了“世纪病”的病态形象;年轻一代的浪漫派作家,特别是拉马丁和维尼,都受到这一病态的意识形态的感染。他提出历史比较的文学批评方法,反对古典主义诗学的绝对标准,但这也不过是为了维护他本阶级的利益而采取的一种文艺上的改良主义措施而已,因为古典主义诗学的绝对标准,作为一种宣传工具来看,在当时已经不能继续很好地为封建贵族政治服务了。
夏多布里盎的文体,矫揉造作,炫耀辞藻,但这仍然无法掩盖思想内容的虚伪性和反动性。马克思曾对夏多布里盎作品的内容与形式提出了严厉的批判。
马克思指出:“这个写起东西来通篇漂亮话的家伙,和最反常的方式把18世纪贵族阶级的怀疑主义和伏尔泰主义同19世纪贵族阶级的感伤主义和浪漫主义结合在一起;”马克思还指出:“这个作家我一向是讨厌的。如果说这个人在法国这样有名,那只是因为他在各方面都是法国式虚荣的最典型的化身,这种虚荣不是穿着18世纪轻佻的服装,而是换上了浪漫的外衣,用新创的辞藻来加以炫耀;虚伪的深奥,拜占廷式的夸张,感情的卖弄,色彩的变幻,文字的雕琢,矫揉造作,妄自尊大,总之,无论在形式上或在内容上,都是前所未有的谎言的大杂烩。”
20年代登上文坛的消极浪漫主义诗人阿勒封斯·德·拉·马丁(1790-1869)生于旧贵族家庭。1820年他发表《沉思集》,歌颂爱情、死亡、大自然和上帝。对拉马丁来说,人生是痛苦和失望的源泉,因而他把理想寄托在已经消逝的事物和天堂的幻想上面,或者向大自然寻求安慰。拉马丁在《新沉思集》(1823)和《诗与宗教的谐音集》(1830)中继续发挥《沉思集》的主题,但忧郁的气氛已被作者日益明确的宗教信念所代替。拉马丁在一切现象背后都看到上帝的存在,于是一切现象都成为他赞美上帝的借口。
拉马丁早在20年代就已经开始政治生活,1830年7月革命后,逐渐从保守立场转到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立场,宣传人道主义思想,强调要使诗歌为宣传自己的思想服务。1836年发表的史诗《若瑟兰》反映了拉马丁在这个时期的精神面貌。若瑟兰是一个年轻教士,为了履行宗教职责,他牺牲了对罗朗丝的爱情,在僻远的山村里,过着隐忍、虔诚的生活,救济贫困,宣传热爱宇宙万物的泛神论思想。尽管《若瑟兰》描写阿尔卑斯山的自然景物和乡村生活,但作品的中心思想却是反动的,作者在这里力图把基督教和社会主义调和起来,用“博爱仁慈”缓和阶级矛盾,美化宗法社会生活。马克思和恩格斯对拉马丁作了严厉的批判,指出他在1848年2月革命中起了“削弱无产者的革命斗志”的作用。
另一个消极浪漫主义诗人阿勒弗莱·德·维尼(1797-1863),贵族出身。1835年他发表由三个中篇小说组成的集子《军人的屈辱与荣誉》,根据自己过去军营生活的回忆,描述士兵的悲惨命运。同年演出《查特顿》,剧本取材于18世纪英国青年诗人查特顿因贫困而自杀的故事,谴责了资本主义社会金钱统治的罪恶。1837年以后,维尼开始过离群索居的生活,走进“象牙之塔”。遗著《命运集》(1864)是他在诗歌方面的代表作。
维尼是一个反映没落阶级情绪的哲理诗人。他生活在资本主义获得胜利的社会中,眼见自己所属的贵族阶级必然遭到灭亡,因此感到绝望(《摩西》)。他悲叹爱情和大自然并不能给人安慰(《参孙的愤怒》、《牧童住宅》),甚至上帝也同大自然一样冷酷无情(《橄榄树山》)。他这种对旧制度必然遭到灭亡的认识和对旧制度所抱的孤臣孽子的心情,使他摆出一副忍苦傲世、消极沉默的态度,来对抗历史的前进。维尼采用象征的手法,把他个人的矛盾和痛苦说成是全人类的。他的诗给60年代巴拿斯派铺平了道路。
19世纪初,对积极浪漫主义起过重要作用的资产阶级自由主义作家斯太尔夫人(1766-1817),是瑞士银行家、路易十六的财政大臣内克的女儿。她早年接受了启蒙思想的影响,特别崇拜卢梭。斯太尔夫人最初拥护资产阶级革命,可是在雅各宾党开始专政时,她曾怀着惊恐的心情一度离开法国。拿破仑执政后,她在巴黎的沙龙成为不满拿破仑独裁政治的人们的活动中心;另一个自由资产阶级政论家、中篇小说《阿道尔夫》(1807)的作者班加曼·贡斯当(1767-1830)是这个沙龙中的重要人物。1800年斯太尔夫人发表《论文学》,其中对自由的颂扬,实际上是对拿破仑的公开挑战。1802年发表的小说《黛菲妮》,因为带有反教会的倾向,同拿破仑与罗马教皇签订合作协定的政策相抵触,引起了拿破仑的不满。从这时起,斯太尔夫人开始她的流亡生活,游历欧洲各国。1807年小说《柯莉娜》出版,1810年她写成《论德意志》。在这时期,自由资产阶级的摇摆性在斯太尔夫人身上表现得更为突出。她力图同拿破仑政权和解,并且接受了天主教信仰。但对拿破仑垮台后的波旁王朝复辟,她还是采取反对的态度。欧洲封建联军进占巴黎的消息,使她感到万分痛苦。她说法兰西是她的祖国,法兰西的不幸就是她的不幸。
作为小说家的斯太尔夫人,在《黛菲妮》和《柯莉娜》两部作品中,第一次在法国文学领域提出妇女自由权利和社会传统习惯之间的矛盾的问题。黛菲妮是一个天真热情的女子,可是她的坦率的行为,不但为封建道德和教会偏见所不容,而且始终得不到情人莱昂斯·德·蒙多维勒的谅解,最后服毒自尽。柯莉娜是一个渴望个性自由、热情奔放的意大利女诗人,年幼时备受继母的歧视和迫害,后来和英国青年奥斯华尔德相爱。但是奥斯华尔德出身于清教徒家庭,性情拘谨,终于牺牲对柯莉娜的爱情,遵照父亲的遗嘱,和一个符合贤妻良母标准的女子结婚,致使柯莉娜感到绝望,抱疾而终。黛菲妮和柯莉娜二人临死时都同天主教和解了,把实现幸福的希望寄托在天国的梦想上。斯太尔夫人力图证明社会传统势力不可避免地要战胜个人意志和个人热情。两个女主人公对社会传统发出抗议,而最后又屈服于宗教信仰。她用皈依宗教来解决她们的命运问题。在这里她所表现的摇摆和软弱立场,对当时自由资产阶级来说,是有代表性的。
斯太尔夫人对文学理论和批评也有所贡献。她在这方面的许多见解,对浪漫主义文学的成长和19世纪资产阶级文学批评的发展,起过重大的作用。她在《论文学》中着重阐述文学发展和社会状况之间的相互关系,要求用历史比较的方法来代替古典主义文学法则,认为批评家应该从产生作品的政治社会环境中去理解和说明作品的特征,而不是像古典主义者那样,用一个固定的、统一的标准去衡量各个时代的文学。在《论德意志》中,斯太尔夫人介绍了德国的风俗习惯、文化艺术和哲学思想,阐述了在《论文学》中已经提出的南方文学(古典主义文学)和北方文学(浪漫主义文学)相对立的论点。她猛烈抨击矫揉造作的沙龙文学和妨碍创作自由的以希腊、罗马文学为规范的古典主义法则。她认为受资产阶级革命影响的浪漫主义文学将比过去的文学更有力量,更有独创性,因为它是在本民族的土壤中生长起来的,它反映了本国的历史和宗教。她提出“用我们自己的感情来感动我们自己”。她还强调法国应向莱茵河彼岸的作家如歌德、席勒、史雷格尔兄弟等学习。
法国民主主义诗人和歌手彼埃尔—若望·贝朗瑞(1780-1857)出身于小资产阶级家庭。他在大革命的年代里度过他的童年,受到民主主义思想的影响;先后当过旅店雇工、排字工人、店铺学徒、图书馆馆员。他于1798年开始创作,最初写哀歌、喜剧和歌剧,后来才写歌曲。他的第一首著名歌曲《意弗都国王》(1813)假借十四世纪法国民间故事,讽刺拿破仑穷兵默武的政策。这首歌曲的成功使贝朗瑞更加坚决地从事社会政治歌曲的创作。
贝朗瑞的歌曲创作在复辟时期达到了高峰。路易十八即位后,贝朗瑞就认为自己唯一的任务是要帮助人民群众从白色恐怖下解放出来。《白帽徽》(1816)揭露贵族的卖国行为,讥讽那些要为侵略者的胜利而干杯的流亡贵族。《贵族狗告状》(1814)嘲笑流亡贵族企图恢复封建特权。《加拉巴侯爵》(1816)揭露专横暴戾的大地主的丑态,加拉巴要向“贱民”宣战,威胁他们去履行封建义务,并要把这些特权传给他的后裔。贝朗瑞的笔锋也指向法国反动势力的堡垒——教会僧侣。他淋漓尽致地揭露了满口仁义道德、维护统治阶级利益的天主教,如《头脑简单的查理的加冕》(1824)、《教皇的婚礼》等。他的歌曲最初以传单的形式出现,后来才印成集子。复辟政府曾多次逮捕他,但他在监狱里继续斗争,人民群众纷纷起来为他向政府抗议。他的创作在1830年七月革命的日子里成为反波旁王朝的有力武器。
7月革命后,他在政治上摇摆不定,投票赞成路易·菲力蒲为法国国王。但他很快就看出新政权的丑恶本质,拒绝接受7月王朝给他的职位。《七月的坟墓》(1832)表示他对革命后果的失望,于是富翁、大资产阶级成为他在这个时期讽刺的对象。他揭露资产阶级当权者的实质(《蜗牛》,1840),指控资产阶级社会秩序(《年老的流浪汉》),对劳动群众的悲惨命运寄以深切的同情(《杰克》)。他这个时期的作品也突出地反映了空想社会主义对他的影响,流露出不经过暴力斗争便可以消灭帝王的思想。但随着革命形势的发展,他的歌曲再度发出战斗的号召,预言暴君一定要淹没在革命的洪流中(《洪水》,1847)。1848年革命失败后,他在《死神和警察》里,对第二帝国进行了强有力的讽刺。
贝朗瑞的创作具有鲜明的倾向性和现实意义。他的艺术特点是形象鲜明突出,有血有肉,概括了一定的社会典型现象。他塑造艺术形象的手法和形式是多样的,故事性、戏剧性比较强。他提问题的方法有时直截了当,开门见山;有时运用比喻和寓言。他的语言纯朴自然,丰富多彩,没有空洞的字眼和华丽的辞藻,是人人都能了解的人民语言。每首歌词都具有和谐的韵律,明快动听。这些特点和民间歌谣,特别是和大革命时期的歌曲有密切的关系。贝朗瑞既继承了这些优良传统,又具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从而使歌曲成为完美的文艺作品。他的创作之所以有如此成就,是与他的民主主义思想和歌曲应为现实斗争服务的文艺观点分不开的。他的歌曲为广大人民所喜爱,成为法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有力思想武器,同时也遭到反动统治者的诽谤。他死后,有些资产阶级文学史家又极力贬低他的作品的价值,但是都未能损害贝朗瑞的艺术的光辉。
维克多·雨果(1802-1885)是法国积极浪漫主义运动的代表。他的一生占了19世纪四分之三以上的时间。雨果生于法国东部贝桑松,他的父亲是拿破仑部下的军官,母亲信奉旧教,拥护王室。在政治上,青年时期的雨果同情保皇党,1826年开始从保皇主义转向资产阶级自由主义。在文学上,他从创作歌颂王朝和天主教的诗歌(《颂歌和杂诗》,1822),从否认文坛上存在着古典主义同浪漫主义的分歧,到企图调解分歧(《新颂歌集》,1824),最后则完全站到新兴浪漫主义一边。这一转变以1827年发表的剧本《克伦威尔》和《克伦威尔序言》为标志。剧本因为不符合舞台艺术的要求,未能演出。但序言却成为当时浪漫主义运动的一篇重要宣言。1829年发表《东方集》,表现出雨果对20年代希腊人民争取独立斗争的同情。诗集除了歌颂希腊独立战争的主题以外,还描写了地中海沿岸国家的风土人情,但也有些诗和所谓东方主题无关。1829年出版中篇小说《一个死囚的末日》,呼吁废除死刑,是雨果人道主义思想最早的体现。
1830年2月25日演出他的《欧那尼》。剧本叙述16世纪西班牙一个贵族出身的强盗欧那尼为父复仇、同国王抗争的故事,但是其中的反封建思想很不彻底。剧中国王卡尔洛先是一个暴君,后来又成为开明皇帝;强盗欧那尼原来和国王势不两立,当面斥责他暴虐无道,后来又和他妥协,感恩戴德。主要人物具有骑士精神,封建社会的荣誉观念在这里受到赞扬。作者一方面对封建暴君,又一方面又赞扬封建道德,歌颂开明皇帝,这种思想上的矛盾和混乱。正是这个时期雨果的资产阶级自由主义政治立场的反映。不过尽管如此,剧本所包含的反封建暴君的主题,仍然反映了1830年七月革命前夕反对复辟王朝斗争的迫切性和尖锐性,因而剧本演出受到广大观众的热烈欢迎。同时在表现形式方面,雨果一反古典主义戏剧的惯例,大量采用奇情剧的手法,如乔装、密室、毒药、宝剑等,以加强舞台效果。不论在内容上还是形式上,《欧那尼》都体现了《克伦威尔序言》中提出的艺术必须从古典主义“解放”出来这一原则。
雨果热情地迎接七月革命。他在《致年轻的法兰西》(1830)中赞扬革命的胜利,又在《赞美诗》(1831)中歌颂为革命英勇牺牲的战士。
1831年发表长篇历史小说《巴黎圣母院》。故事发生在十五世纪的巴黎。巴黎圣母院副主教克洛德·孚罗洛追逐吉卜赛卖技女子爱斯梅拉达,他的“爱”实际上是在道貌岸然的外表掩盖下的罪恶的情欲。圣母院撞钟人驼背的伽西莫多也爱慕爱斯梅拉达,他虽然外形丑陋,他的爱却是“全心全意”的,雨果把伽西莫多写成一个“忠诚”、“勇敢”、具有“自我牺牲”精神的人。雨果在这里宣扬了“爱情”和“仁慈”可以创造奇迹、改造人的精神面貌的人道主义思想,但同时也对中古教会的黑暗和罪恶进行揭露。孚罗洛一面宣扬禁欲主义,一面对爱斯梅拉达产生邪念,并因劫持未遂而加以陷害,将她置于死地。
既体现中古艺术成就、又体现中古基督教偏见的巴黎圣母院,在小说中占有重要地位;它是十五世纪巴黎的心脏,同时也是小说情节线索的集结点。书中对教堂钟声所作的淋漓尽致的描绘,具有巨大的艺术感染力。钟声使全城活跃,使遭人唾弃的撞钟人伽西莫多暂时获得了精神上的解放。
在小说中,作者还描写了巴黎无产者的武装暴动。雨果看到,这一群被封建社会唾弃的人不仅是反对法官和领主、而且是反对国王路易十一本人的一支力量。国王为法国的统一而同法官、领主作斗争,但又敌视人民群众。小说虽然充满资产阶级人道主义思想,但较之剧本《欧那尼》,具有更为明确的反封建倾向。讽刺的锋芒不只是指向封建贵族,也指向作为封建势力的重要支柱的天主教教会。
1831年,雨果发表《秋叶集》。在这本描写家庭生活和个人心情的诗集里,作者仍然写出了像《朋友,最后一言》这样的诗篇,肯定诗歌的战斗任务,宣称要用刚毅雄健的音调代替柔和平静的歌唱。1832年演出剧本《逍遥王》,演完头一场即被禁止,因为剧本揭露了十六世纪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及其宫廷的荒淫无耻。中篇小说《穷汉克罗德》(1834)是60年代完成的长篇社会小说《悲惨世界》的前奏,雨果在这里提出工人因贫困而犯罪的问题,幻想通过道德教育来解决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从1835到1840年,雨果出版《黄昏之歌》、《心声集》和《光与影》三部诗集,描写社会政治主题的诗仍然占有重要的地位。剧本《吕伊·布拉斯》(1838)通过历史题材,对七月王朝统治集团进行抨击。三、四十年代雨果作品中的揭露性和抗议性不断增强,这是和七月革命后法国人民群众的革命积极性有密切联系的。但同时也不能不看到,雨果这时还是一个小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幻想调和各敌对阶级,寻找君主制和民主制合作的可能,这就导致他这一时期在政治上和七月王朝的妥协。他在1841年发表拥护君主立宪政体的演说,1845年被接纳为贵族院议员;同时,他作品中的某些神秘思想和悲观情绪,显然也是和他的摇摆不定的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立场分不开的。1843年《卫戍官》上演失败以后,作为一个作家,雨果沉默了将近十年。直到1848年革命后,特别是1851年拿破仑三世政变后,他的创作才又开始一个新的阶段。
阿勒弗莱德·缪塞(1810-1857)出生于资产阶级家庭。早年被称为浪漫主义的“顽皮孩子”,中年以后对人生和社会问题表示关怀。他的第一部诗集《西班牙和意大利故事》(1830)着力鼓吹狂暴的热情,描写荒唐的事迹和奇异的地方色彩,但同时也对这些时髦题材持一种讽刺态度。诗集《坐着扶手椅观剧》(1832)对异国情调和感伤主义的讽刺更为突出。
1835年,在和女作家乔治·桑的感情破裂后,缪塞写了《四夜组诗》,诗中充满颓废思想。
1836年发表的《一个世纪儿的忏悔》是一部自传性小说。作者在主人公沃达夫的形象中描写十九世纪二十年代一个感染“世纪病”的资产阶级知识青年。按照作者的解释,拿破仑帝国的崩溃和对拿破仑英雄主义的幻灭,是产生沃达夫的怀疑和忧郁的社会根源。在分析这种根源时,缪塞表达了二十年代法国知识青年对拿破仑的怀念和对僧侣当道的复辟王朝的不满。
缪塞还写过一些剧本(《喜剧与格言》),其中有的取材于历史,有的取材于民间故事和日常生活,一般都以恋爱心理描写为主要内容。
积极浪漫主义小说家乔治·桑(1804-1876)原名露西·奥朱尔·杜邦,是拿破仑时代一个军官的女儿。乔治·桑从中学毕业,就对政治、文学和舞台艺术发生浓厚的兴趣,尤其崇拜卢梭的学说。她18岁时和杜德芳男爵结婚,因婚姻不幸,九年后离家出走,到巴黎从事文艺创作。1832年发表《印第安娜》,获得很大的成功。接着她又写成《华伦蒂纳》(1832)、《莱莉亚》(1833)、《杰克》(1834)等小说。这些小说的中心内容,都是写资本主义社会制度下的妇女命运问题。作者从人道主义出发,反对阻碍妇女个性解放的资产阶级道德观念,揭发资产阶级的自私自利。乔治·桑在争取妇女婚姻自由和社会会地位的同时,也歌颂爱情至上的思想。
四十年代,乔治·桑认识了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拉曼奈(1782-1854)和彼埃尔·勒鲁(1797-1871)等人,并积极参加他们的宣传活动。从这里起,乔治·桑在创作上便从“个人问题小说”转入“社会问题小说”,写了《周游法国的旅伴》(1840)、《安吉堡的磨工》(1845)、《安多亚纳先生的犯罪》(1847)等作品,其中的正面人物全是一些主动放弃特权的善良仁慈的贵族。作者力图证明“仁慈”、“博爱”可以导致阶级合作,幻想实现所谓社会主义的理想生活。
1848年革命以后,由于看不到人民群众的力量和对革命前途感到失望,乔治·桑放弃巴黎的政治生活,隐居到故乡的庄园中,写她在1846年即已开始写作的田园小说。这类小说如《魔沼》(1846)、《小法岱特》(1849)、《弃儿法朗莎》(1850)等,虽然对农村资产者的自私自利和重利盘剥提出谴责,却也大大美化了小农经济制度下的农村生活:宁静的大自然,淳厚的习俗,友爱的爱情;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人满足于现状,不要求摆脱个人的不幸命运,对社会重大问题更是漠不关心,一切都沉浸在牧歌气氛之中。1848年以后,乔治·桑的小说和戏剧大力维护资产阶级的道德观念
,表现出严重的保守倾向。她晚年还写过一些关于十七世纪上流社会生活的小说,这表明她离开她当时的现实斗争越来越远了。
乔治·桑总共写过百卷以上的文艺作品、二十卷回忆录、大量的书简和有关政治社会问题的论文,在法国拥有广大的读者,也受到欧洲先进作家和理论家的推崇。她的作品虽然有很多缺陷,但毕竟反映了1830到1848年这一时代的民主思想和进步要求,描绘了“穷人和受轻视的阶级”。她属于恩格斯在1844年所说的“作家当中的新流派”,而这一流派正是那个“时代的旗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