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在海边

作者:郑小琼

活因为上帝没有木马而跌入不朽的黑暗中。
  没有木马的上帝,在他的残暴中看不到动物的不幸,在他的残暴中看不到草木的不幸,在他的残暴中看不到人类的不幸。
  这么多年,我生活在灾难之中,我生活在恐惧之中,上帝视而不见。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上帝不曾有过父亲,不曾有过童年。上帝原来是一个没有童心的人。上帝需要一匹木马返回他的不曾有过的童年,返回他的不曾有过的善良。
  
  光
  
  在黑暗中你看清楚光的脸,雨水淋透光的脸,雨水正从海洋的背面升起。暮色越来越浓,它的悲凉从奔跑的潮头升起。它沿着潮头奔跑,玫瑰在海水中燃烧。
  它的眼神积聚着黑夜的歌唱,黑暗的舞蹈。
  它点燃海水的漆黑的内部,黑暗如鱼的背脊在海上游动。大海在黑夜中沉睡,它纹丝不动。黑暗的战栗,一小束光让它洞悉了生命的天真与不幸。她在光中看见幸福的脸。
  光伸出尾巴拍打着大海的脸,光对大海的辽阔充满了怀疑,大海对光的尖利充满了疑惑。站在海边的人与站在光中的人,他们对自己充满了怀疑。
  大海推着黑暗继续前进,黑暗抓住了岸,黑暗抓住泥土当作大海的立足之地。
  她眺望的光……远在天边。在暮色袅袅升起的那边。悬浮于海上的光,漂浮的船舢板,沉睡在海面的黑夜。
  五彩斑斓的暮色埋葬了海的深度。
  
  相遇
  
  鸟,与人相逢于旷世。
  海,与人相遇于此刻。
  文字与鸟鸣一同老去,它们最后的一掠,沉入了苍茫的暮炯,剩下寂寥乘着涛声远遁。
  大地摇晃着无垠枯色。森林举高月亮,我沉醉于它的沉默,它的倔强。它向万物传递着敬意,多少藤蔓伸出空虚而欢乐的触须,它莅临光阴的箭簇,它的芬芳让我深深迷醉。
  海面抬高鸟的欲望,月光怜悯我的孤独。
  荒芜的气体吞咽着月光。
  一只吗,它迁徙在命运的海面;一个人,她漂泊于蛮荒的年代、世事……岸,视点的记忆。
  海水点起生疏的篝火。燃烧着影子与鸟。
  悲凉是亘古的大自然的原始方言。时间如此湍急、滂沱、动荡、堆积。生存者的景象深入海中。在鸟、人、海三者的生息对视间,大地带着方言的喘息回到岸的弦沿。
  它们对视着,相互证明着,鸟在悲鸣中证明了人的上升;海在悲戚中目睹了人的遁隐。
  苍茫的海与天痉挛着。中间,一只鸟飞过她漂泊的一生……
  
  蛹·文字
  
  鸟羽的长城,人,象形文字,它们潦草地布满绣龙的图腾。
  沉缅于残垣的牌坊。恐惧,一只怪异的蛹。
  文字的铁钉,铆起千年以前的历史。朝着蛹的朝代,蜕变。一次次,它复制着生死轮回。横流在四月的雨季,从一尾羽化的蝶中流出了水的浩淼,流出了王朝的版图。
  汉字一次次带来它的棋局,逶迤,蜿蜒,不断地僵化,死眠,归于静寂。
  汉字只是一次次临渊而飞的蝶。生命开始裂变,幸存的蛹,进入汉字的黑暗。
  凑巧的幸运。它承担起生死轮网,它多次与自己相遇。过程。一副金属的兽面打开……文字,是曾。马面的兽。几千年来,从阳关到阴府,一路繁殖着烽烟战火。
  它的眼神正是几千年来的祖先,以蛹的沉默阅读世世代代象形的汉字。
  迎来黄昏,它的厄运。
  一只蝶,汉字的皮鼓,响起……
  
  都城·怪兽
  
  都城在海潮冲击后,露出它的甲壳。在记忆的深处,距离月光十世纪的路程。木牍走动,带着檀香之味,它记载都城阴影,野史的鬼气与骚味浇灌了都城的月色。它与虫鸣青草相伴。在历史与现实的罅隙里,它站着。
  像一头怪兽,而根须渗入千年的血肉历史。
  它照着一截断裂的青砖与垂落的牡丹,春色被时间的爪子掐断了。从此到彼,只有夕阳等着我的到来。
  一排秋色隔着千年的岁月。白杨树与老榆树构成了传统的王朝。
  风的日志里,鸦声穿过。
  那头物化了的怪兽,在体内吞噬记忆的幻象,那些枯骨。遗迹,以及人类的记忆。
  时间有着坚硬的排泄系统。万山入暮时,它站着,在都城青砖的皱纹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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