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9期
浅论明代家具文人化倾向的体现
作者:黄玉亭
件。在构件的接合上,采用传统建筑木构件的榫卯结构接合方式,并结合家具结构接合的特点,将榫卯结构设计的更加多样、更加完善、更加科学。明代家具的榫卯结构名目很多,根据功能作用可分为三类:第一类主要用作面与面的接合,如槽口榫、企口榫、燕尾榫、穿带榫、扎榫等。第二类主要用作横竖材以丁字结合、成角结合、交叉接合,以及直材或弧形材的伸延结合,如格肩榫、双榫、双夹样、勾挂棒、楔钉样泮榫、通榫等。第三类将三个构件组合一起并相互连接,如托角榫、长短榫、抱肩榫、棕角榫等。各种榫卯接合得非常牢固,构成的框架体非常坚固稳定,却又使家具造型显得空灵、透气、轻巧。明代家具的扶手椅就是这样的范例。除了坐板和靠背板呈面形,其余的构件都很细长,形成交化丰富微妙的线形,线形与线形之间也就产生了很大的虚空间。这与西方古典家具以体、面的处理见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西方古典家具往往具有庞大的体积和厚实严密的面形,这和西方古典建筑(如宫殿、教堂、神庙等)体量庞大的外形和厚实粗重的石结构是密切相关的,带有西方古代“神”文化的浓重色彩。而明代家具空灵疏朗的造型形象,在结构的牢固性方面丝毫不逊色于西方古典家具;在功能的灵活性方面则留有很大的伸缩余地,具有与中国传统建筑木框架结构“墙倒屋不塌”相同的优越性;在艺术审美方面,更展示了文人士族文化所追求的一种空灵超逸之美。
明代家具造型的线形,是中国传统的“线的文化”、“线的艺术”在家具上的凝聚与展现。如果把中国的传统文化比喻成“线的文化”,也许有些偏颇;但传统文化与线条的不解之缘,的确是源远流长。中国汉字的发展史,可说是线文化的发展史。原始陶器上刻划的线条,是中国最早的图画文字。甲骨文稚拙的折线,金文道劲的曲线,大篆匀称的短线,小篆委婉的长线,汉隶飘逸的波线,魏晋、唐、宋、元、明时期的楷书、行书、草书,充分显示出中国书法线条龙飞凤舞的艺术魅力。宗白华先生说:“中国古代的书家要想使‘字’也表现生命,成为反映生命的艺术,就须用他所具有的方法和工具在字里表现出一个生命体的骨、筋、肉、血的感觉来。但在这里不是完全像绘画,直接模示客观形体,而是通过较抽象的点、线、笔画,使我们从情感和想象里体会到客体形象里的骨、筋、肉、血,就像音乐和建筑也能通过诉之于我们情感及身体直感的形象来启示人类的生活内容和意义。”(宗白华《艺境》)
中国传统建筑,也是一种线的文化,线的艺术。仪以传统建筑中最具特色的“翼展之屋顶”为例。著名建筑史学家梁思成先生说:“依梁架层叠及‘举折’之法,以及角梁、翼角、椽及飞椽,脊吻等之应用,遂形成层顶坡面,脊端,及檐边,转角各种曲线,柔和壮丽,为中国建筑物之冠冕,而被视为神秘风格之特征,其功用且收‘上尊而宇卑,则吐水疾而雷远’之实效。”(梁思成《中国建筑史》)。梁思成先生在这里简练地概括了传统建筑屋顶线条的文化内蕴和艺术特色。
明代家具的造型,充分发挥了线条艺术的魅力。如前所述,明代家具的许多构件,本身就是线条。这些线条,依附于构件的形体,被称之为“线形”;王世襄先生在《明代家具研究》一书中汇编的冠以“线”的名词术语有30多条,如“边线”、“灯草线”、“瓜棱线”、“混面起边线”、“脊线”、“皮条线”、“起边线”、“起线”、“耍角线”、“线雕”、“线脚”、“线绳”、“压边线”、“阳线”等等,在扶手椅、圈椅、桌、案、几等家具造型中,不过是搭脑、扶手、柱腿、椅子、牙子等构件的线形,都非常简洁流畅、挺劲、优美而富有弹性和韵昧,如明椅靠背最上的横木——搭脑,其线形的起伏变化丰富,或翘或垂、或仰或倾、或出或收、或曲或立、或刚或柔,都各具神韵。明椅靠背板的曲线,在功能上满足了人体靠坐时获得舒适感;在审美上,则与中国书法的“一波三折”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至于明代家具的各种线脚,也是明代家具体现线条艺术之美的独特表现手法。通过各种直线、曲线的不同组合,线与面交接所产生的凹凸效果,既增加了家具形体空间的层次感,又丰富了线条在家具设计中的艺术表现力。
明代家具之线,是艺术之线,也是文化之线。明椅的搭脑线形,就和中国传统文人文化的“学而优则仕”观念有着特殊的联系。圈椅的搭脑和扶手以曲线相连接,当时又称“太师椅”。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玩具物带入号》说:“椅之杯棬联前者,名太师椅。”太师是古代一种官名,汉以后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而坐上“太师椅”,似乎就可以仕途通达。搭脑出头的椅子,有一个形象的名字——官帽椅。这种官帽,是宋代以来文武百官头上所戴的展脚幞头样式。明万历本木刻插图,“宦游”、“吕真人黄粱梦境记”,刻画了头戴官帽的文官坐在搭脑出头上翘的官帽椅上,可以说为明式官帽搭脑线形的文化蕴涵做了形象的诠释。
含蓄、内向,是中国传统文人文化一种根深蒂固的特性,是长期深受儒家思想道德观念束约和影响的结果。孔子提出的“内省”的为人处世修养方式,大力倡导“仁”、“忍”,以及“和为贵”的中庸思想,成为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为人处世的道德规范,这种文化特性在明代家具上也有直接的反映。文震亨所说的天然几“飞角不可太尖,须平圆,乃古式”就是一例。这样的例子在明代家具实物中还可以列举出许多。如明代家具的椅凳面、桌案面或柜门,普遍采用一种“攒边”的做法。所谓“攒边”,即把面板装纳在四根用格肩榫攒起来的边框之中。杨耀先生认为,这种技术,科学地解决了家具用材上的两个难题,既可以解决中央面板的胀缩问题,又可以避免暴露面板的截板纹,以保持家具整体纹理和色泽的浑然一体。而“攒边”也传达了一种更深层次的文化内蕴,它是中国传统文人文化所倡导的含蓄性、内向性在明代家具技术语言上的体现。明代家具许多构件的加工、装饰的技法、材料的处理,也都蕴含这种含蓄、内向的文化意味。如构件的边角都做了圆角处理,这种工艺技术的行话叫做“倒棱”。明式扶手椅,造型劲健挺拔,其实椅盘之上的主要构件几乎找不出一寸完全是直的。方中有圆,直中有曲,寓刚于柔,以体现委婉、含蓄之美,是明代家具构件加工的一个独到特色。不少明代家具为了追求含蓄、圆浑和完整,不吝惜木材,精心选材制作,整体形象犹如一木生成,浑然一体。在装饰工艺外,明代家具在充分体现木质材料自然的色泽纹理的同时,辅以适度的雕镂和镶嵌。雕镂的部位多在家具的牙板、背板的端部,纹样线条优美,刀法圆润藏锋,浑然无痕,与古朴的木质融为一体,既有天然之美,又有含蓄之蕴。在一些桌、榻、屏风、几、案的体面上还镶嵌纹理自然生动的大理石,与木质的自然纹理相得益彰,为家具增添了天然的情趣和别有风采的画意。
总之,明代家具是我国古典家具成就的高峰,博大而深远的中国传统文化至终贯穿明代家具发展的始末,使它具有浓厚的时代风骨和显著的民族风格。在这些风格中,文人文化的影响是至关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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