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期
私生活
作者:胡安.何塞.阿雷奥拉
我记得人们讲的关于堂伊西德罗的事,就是那个在教堂圆穹顶的支撑拱上画了教区四位福音书作者的人。开始时,堂伊西德罗从来不自己动手画他的画,一切都交给工匠动手。等作品就要完成的时候,他才拿起笔,三涂两抹将它变成艺术品,然后签上名。福音书作者是他一生最后的作品,据说堂伊西德罗没有来得及对圣卢卡斯进行精妙的加工,结果的确破坏了那位圣神的美,表情颇显模糊而幼稚,不切实际。我不能不想到,即使西尔贝托不出现,特雷萨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当然,如果西尔贝托不出现,她就永远属于我了,但是她就不会有西尔贝托用他的气质和才华给予她的那最后的光辉了。
不消说,我们的夫妻生活完全中断了。我不敢再想特雷萨的身体,那将是对她的一种亵渎,一种糟践。以前,我们的亲密是全面的,没有任何规矩。我享用她的方式很简单,就跟享用水和阳光一样。现在我觉得那种过去似乎不可理解,有点神奇和令人难以置信。如果我说从前我曾将特雷萨拥抱在我的臂膀之中,我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撒谎,因为那个昔日激情如火的特雷萨现在在家中却迈着神灵的步子,干着一些无法将她人性化的家务活。她端饭、缝补衣服或者手持扫帚打扫卫生;她是一个超级夫人,不管从哪个方向都难以接近。如果期望一次随便怎样的对话把我们突然带回到昔日那种甜美的场面去,那就大错而特错了。如果我想我可以变成野蛮人,马上在厨房里向特雷萨发起攻击,那我会吓得腿一软瘫在那儿。
相反,我发现西尔贝托几乎跟从前一模一样,尽管是他创造了奇迹。我往日在他面前的自卑感完全消失了。我意识到在我的一生中,至少在一件事上我同西尔贝托是平起平坐的。这就是选择和特雷萨的爱。我无条件地选择了她,就像西尔贝托本人选择了她一样。实际上,我觉得我是赶在西尔贝托之前把他的女人抢到手的。因为,倘若不是我先跟特雷萨结婚的话,西尔贝托在发现她的那一刻就会不顾一切地爱上她。在特雷萨的身上,证明了我们两人最深奥的相似之处,而正是在这种相似之处,我明白我是抢在前边了。尽管我时不时地也有相反的想法,但是我承认特雷萨只是由于西尔贝托而爱我。西尔贝托才是她梦中的白马王子,她时刻追随着他的踪迹,徒劳地在我身上寻觅着他。
自从我们读完小学分别之后,我始终被一种自卑感折磨着,我觉得我一生中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远远不如西尔贝托。每当他放假来镇上的时候,我都千方百计地躲开他,以免拿自己过的日子去跟他的相比较。
不过,从根本上讲,如果我要说真心话的话,那我是不应该去抱怨自己的命运的。就我所知,医生和律师的顾客成分往往是不变的,而我却不同,柜台前顾客川流不息,给我提供了人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经历。我站到柜台前接待那些顾客,心中充满无限的喜悦,觉得人类很有意义。不管顾客购买商品,挑选商品,或真的购买,或最后放弃,我对他们的行为都感兴趣,一概热情接待。容忍顾客放弃购买贵重商品,笑脸迎接顾客购买廉价商品,全都是我喜欢干的事。此外,我还同一大批顾客建立了特殊的关系,这些关系同日常一个商人与他的买主之间的关系大不相同。我和这些人之间的精神交流几乎是亲近的。当某个人来我店里寻找某种商品,同我亲切地谈上几分钟,或者听到一声有利的劝告,心满意足地回到家中去的时候,我从内心里也感到一种真正的欢畅和满意。
我坦白地说出这一切,并没有丝毫的骄傲,因为归根结底是我正在提供所有交谈的题目。真的,我是把私生活拿出来摆在了柜台上,就像我拿起一匹布放在柜台打开来,让顾客们仔细挑选一样。
有些好心人自告奋勇来帮助我,他们偷偷去监视我们家发生的事。由于我无法主动地拒不接受他们的效劳,所以我便得到消息说,西尔贝托有时在我不在家时到我们家来。这似乎让我感到不可理解。的确,那一天,特雷萨告诉我,西尔贝托上午来过我们家了,并解释说他是来取前一天晚上忘在这儿的香烟。可是现在,据给我提供消息的人说,西尔贝托天天都去我们家,时间是上午十二点左右。就在昨天,一个人来告诉我,如果我想了解一切的话,我可以马上回家去。我断然拒绝了这一建议。我会在上午十二点回家去吗?我想,如果特雷萨看到我在这个反常的时间走进家门的话,准会大吃一惊。
我要说明,我的所有行为都是基于绝对的信任。我还要说,常人的那种嫉妒和猜疑心理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都未能进入我的心灵。有时候,我会看到西尔贝托和特雷萨匆忙地交换一下目光,冷不防地做出某种动作,或者是相对无言。这种反常的表现令人看出其中必有蹊跷,但是我毫不动声色。我看到过他们一时惊慌失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似乎他们的灵魂突然跌落到地面上,两个灵魂赤裸裸地联在一起,臊得无地自容。
我不知道当我不在的时候他们在想些什么,说些什么和做些什么,但是,我把事情尽量往好处想,我想他们是远远地分开来,长时间沉默不语,心灵遭受着折磨,浑身不停地颤抖。而每当这时,我在店里也开始浑身颤抖,同他们一起颤抖,为他们而颤抖。
就这样,我们盼着会有某件事来结束这可悲的局面。就目前而论,我认为所有这些惯常的结束方式都是困难的,都不在我的考虑之列。也许我们会空等一场,但我寻求一个特殊的结局,一个我们的灵魂能承受的结局。
事出无奈,我还要说明,我向来对宽宏大量的观念深恶痛绝。这并非是作为美德我不喜欢这个词儿,因为别人的宽宏大量我是十分敬佩的。但是我不能允许说我自己是宽宏大量,特别是不能说我对自己家中的一个成员是宽宏大量的人。由于担心别人把我看成是宽宏大量,我不让任何人把我视为在做什么自我牺牲,而是始终努力扮演着碍手碍脚和两眼盯着事情发展的不光彩的角色。我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令人相当难以容忍的地步,但我还是竭力保持这种姿态,直至事情用它自身强大的力量把我驱走。
我知道有的妻子会在丈夫面前痛哭流涕地跪下来,前额贴在地上请求原谅。如果这种事情有一天发生在特雷萨身上,我会放弃一切,自动认输。那我就是在经过一番艰苦的斗争之后终于成了一个被骗的丈夫。上帝呀,请提高我的勇气吧,让我坚信特雷萨不至于下贱到那等地步吧。
在《十字军回归》中,整个结局都很好。在最后一幕里,格丽塞尔达的死充满诗意,两个情敌因痛苦而变得亲同手足。他们放下手中的利剑,许诺各自在英勇的战斗中结束他们的生命。不过,在这儿,在生活中,一切却是另当别论。
是的,特雷萨,也许在我们之间一切都结束了。但是,幕布尚没有最后落下来,事情还需要不惜任何代价地往前发展。我知道生活已把你置于一个非常痛苦的境地。可能你会感到你已经成了一个被观众抛弃在没有门的舞台上的演员。你没有任何台词可说了,你再也听不到任何提词员的声音了。但是,社会在等待着,它都等得焦急难耐了,它将去编造一些故事,那些故事将于你的品德不利。特雷萨,现在可是让你好好即兴发挥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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