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遗忘之吻 红色动物馆
作者:[德国]博托 . 斯特劳斯
路卡斯:说实在的,我根本没想到,我们的杰尔克……年轻时他只走正道。他有美满的婚姻,我是这么觉得的,安卡特琳,他的夫人……当然,我对他的了解不比从前了。中学时代我们有同一个女朋友。可是那种事?没有那种事。即使做玩具马我们年轻小伙子当时也是不干的,就算给我们一大把钱也不干。
丽卡达:您想侮辱我吗?您表现的惊讶和皱眉头的样子越来越粗野……爱情从一句默默的问话开始:你对我说愿意还是不愿意?眼睛睁开就开始,另一方有选择的自由,他可以同意也可以拒绝。好好想一想,你一生中何时同意,何时拒绝。
路卡斯:我同意的时候比拒绝的时候多。
丽卡达:下一步您仔细想想,路卡斯,看看您愿不愿意考虑接受我爱情建构中空出来的那个位子,对此是否有兴趣。追悼会结束时给我答复。
她回到她的人中间去。路卡斯的目光跟随着她。稍微考虑之后,他把香烟塞回烟盒里。
第十一幕 长途电话
开放的舞台。桌子上有电话机。丽卡达和路卡斯。
路卡斯:你不必做得这样,好像我们坐不起飞机头等舱似的。你得放松一点。你该熟悉一下怎么样花钱。你该多花点钱,丽卡。你换内衣换得不够勤快。
丽卡达:我天生节俭,路卡斯。
路卡斯:不是这样的。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花起钱来没完没了,你花出的比我们当时赚的多。如今有了足够的钱,你却抓得紧紧舍不得花。
丽卡达:我没兴趣花钱,花钱让我觉得恶心。
路卡斯:这不得了,你觉得恶心。
丽卡达:是的。花钱让我觉得自己渺小,使我没分量,使我萎缩,使我变老。
路卡斯:花钱?我说的是慷慨,附带说一句,也对职工慷慨,慷慨使人更加柔韧,更加富于人性。我们会因此而更加从容不迫,心理平衡,为人开通。
丽卡达:路卡斯,你的字写得又大又好看,而我的字又小又歪歪扭扭,我对你说不清我们有多少不同的地方。我对你说不清,对这种满足、这种“反正我们花得起”的态度我是多么深恶痛绝,我从心底厌恶这种交换、这种拿出来让它流掉、这种倾倒泼出。
路卡斯:牛奶装在漂亮的壶里放在桌上,当然,小心倒牛奶,不要让它泼出来,但是:倒出来,丽卡,倒出来!
丽卡达:这种比较,用钱来做比较,对什么都不合适。钱可以留起来,等到花钱不觉得恶心时再用。
路卡斯:难道在那之前我们要像穷人一样生活?
丽卡达:用穷人做例子是错误的,他们把所有赚来的钱分毫不留地花光,为了很快又变穷。在天上一切都不同。
路卡斯:难道在那之前你要一直穿破烂衣服?
丽卡达:我的衣服并不破烂。我只是把衣服穿旧。我不再买新衣服。
路卡斯:有时候,对不起,有时候也要考虑到气味的问题。
丽卡达:是吗?我有臭味?那好吧,臭就臭吧。
路卡斯:你以为,你可以不在乎……
丽卡达:上帝啊,帮帮我顽固不化的丈夫,让他看得到我的本来面目,让他看着我的脸而不要去寻找我后颈的味道。帮助他,不要花钱像流水,好像我们能够生活在买来的东西中而感觉到快乐。
电话铃响。路卡斯接电话。
路卡斯:你的电话。
她转过身不接。
你不想接电话?
她摇摇头。
你不再用电话了?
她摇摇头。
你现在就给我接电话!听清楚没有?!丽卡达!如果这是你要走的道路,那么你一个人走。
(FM6):当她抗拒,挺着身体全力抗拒时,有两个男人抓住她,把她拖拉推拽到电话机旁,她的头转向一旁时,他们就把听筒往她脸上推,就像孩子不想吃饭时,大人把调羹硬塞进孩子嘴里那样。他们扒开她的嘴,掐着她的脖子,扯她的头发,直到她痛得大叫起来。
电话:杰尔克先生从彼岸传来的声音。你不接电话了吗?丽卡达。
丽卡达: 杰尔克先生……!
电话:不要挂掉,丽卡达。
丽卡达:在……哪儿,你在哪儿?
电话:我在跟你说话,丽卡达。你听得见吗?你在听吗?我……我不会睡觉了。我跟你说实话。听得清吗?……我们什么时候见面?
第十二幕 床沿上
睡觉前脱衣服。丽卡达在梳妆台的镜子前,路卡斯从后面抱住她,他们接吻。他们分开后路卡斯走进旁边的洗澡间。
路卡斯:一会儿见。
丽卡达:我等着。
光线转换。丽卡达在镜子里看见九个配角坐在她床铺四边的床沿上。他们都多多少少在独自说话,大多数的人低着头。
——奇怪,我们这么继续说话,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半睡半醒半害怕,不时重复一些相同的话,像囚犯被关押在小孩古堡里,在那里,水槽滴漏的声音听得清楚。
——在那里,被杀的鹿的血迹在地板上看得分明。
——在那里,日子过得郁闷沉重,从废墟上往外眺望,无趣地谈着鹞鸟的飞行……
——谁?
(合声):我们所有在黑暗中坐在这里的人。
——谁曾想到,我们这少数几个人有一天又聚集在一栋房子里。
——这儿只有很少内心活动决定着这群人的苦与乐,大家挤在一起,个人已经没有多少余地,没有多少活动的自由。
——等到死者也来加入,挤到我们中间。
——他们已经开始用难懂的摩尔斯电码,不停打断我们的话。
——生者和死者联合成集体,并且意见一致。
——一个活人娱乐一大群死人。活人得忍受死人的笑声。
——我的情况常常这样,只要人家你一句我一句乱七八糟说着话,我就开始对耶稣沉思默想,接着突然惊醒,神志不清,完全没有参与,随便回答点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她一个人住在城里,那房子从上到下装满了艺术珍品,他在途中打电话回来,一天打好几次,打听她的安全……她的安全!……警报系统最近换成最新式的了,每天夜里有三次巡逻,她一个人,夏天里不穿衣服,一个人守着艺术品,而她的丈夫在比利时,一边和别的女人偷情一边怕她有一天会纵火,她一个人,裸体在家守着那许多艺术品。
——房子装修前她干过一次放火的事。第一次是装修前。而她在少女时代常害怕衣服会沾到火……
——可是,天老爷,耶稣说:神的国像一颗芥末子那么小,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浴室的门开了。
丽卡达:亲爱的,再等一下子!
路卡斯:丽卡达!
丽卡达:这儿还有别人,你耐心稍等一下。
路卡斯:丽卡达?……哪来这许多人?!
丽卡达:别开灯,求你!等一下子……
稍后,路卡斯穿着睡衣进来,坐到床沿最后的空位上。
——谁知道一个人分成多少人,分散在多少人身上?一位朋友身上的可爱的特征忽然出现在路过的陌生人身上。
——别生我的气,可是我怎么都想不起,做爱时你是哪个,你身上是不是有某些我特别喜爱而不可替代的东西……我只记得我们有时候悄声说话,说话几乎听不见,在那些听不懂的话之间时不时来个嘴唇的震动,好像几千年来我们就这么并排坐着。
——你为什么不把我接受进去?把我分解了掺到你的血液里去吧。说“我”的时候我们分别说,对我实在困难。眼神、步伐、血管都要分别,使我很为难……
——在那一切之后……那是另一个时代,那时,我的小可爱早上里面不穿衣服,披件浴袍吃早餐,我们当时其实已经算富裕了,可是吃一大堆垃圾食物,罐头猪肝酱加保加利亚红葡萄酒,最糟的是财富,全民的财富。你一点辙也没有,它劈头盖面而来,吃掉一切,一点也不假的玛门(=金钱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