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女巫的丈夫

作者:朱迪斯.奥逖兹.考弗尔




  “虽然她们的语言阴森恐怖,但她们准备的食物却飘着香味。男人小心翼翼地在一个女巫的阴影里坐下,伸出手要一个盘子。他拿到的是一盘热气腾腾的炖舌头。他饥不择食咬了一口,舌头肉一点味道都没有。其他的女巫显然也注意到同样的问题,因为她们让一个年轻的女巫去找一点盐来。当年轻的女巫手里拿着盐罐回来时,男人忘乎所以地喊了一声,‘感谢上帝,盐来了’。 一听到上帝的名字,所有的女巫瞬间逃得无影无踪,漆黑的地窖里只剩下了这个男人。他试着用带他来这里的咒语飞走,可咒语不灵了。
  “已经过了午夜,而且很显然那也不是飞上烟囱的魔咒。整晚他想尽办法要逃出这个被女巫们弄得杯盘狼藉的地方,但大门就像天堂之门对罪人一样,紧紧地关闭着。最后,他筋疲力尽地睡了过去,一直到黎明时分,突然他听到正在走近的脚步声。他看到那扇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了,于是藏到了一个酒桶后面。
  “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走了进来,几个仆人跟在身后,全副武装,手执沉重的木棒,杀气腾腾。那个男人点着了火把,看到一片杯盘狼藉的景象,地上到处是摔碎的酒瓶和没吃完的肉和奶酪,他大声怒喝,那声音吓得藏在酒桶后的男人闭上双眼,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了上帝。城堡的主人命令仆人搜查整个地窖,一寸一寸地搜,一定要查出盗贼是怎么进来的。没过几分钟他们就发现了女巫的丈夫,像只迷路的狗蜷缩在那里,更糟糕的是,他全身涂着吸血蝙蝠的颜色,一丝不挂。他们把他拖到了屋子中间,用木棒狠狠地打他。可怜的人觉得自己骨头都被捣碎了,就要被倒进坟墓了。城堡的主人说他觉得这个可怜虫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教训,仆人们这才把赤身裸体的他扔在了大路上。男人疼痛难忍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昏睡过去,浑然不觉过往行人对他的围观和侮辱。半夜他醒了,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肮脏不堪,浑身是血,离家数英里,马上便立地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在半夜跟踪妻子了。”
  “鲜艳的颜色,红颜色,”外婆拍了三下手,唱着结束故事的韵律。“故事讲完了,”她微笑着看着我,换了下坐在沙发上的位置,这样就可以看到在门廊那儿自言自语的外公。我还记得小时候外婆看我的那种眼神,孩子的一举一动都左右着她的视线,就像几年前天主教很流行的圣母的那些肖像画一样——你无法躲开那令人着迷的注视。“能告诉我你在纽约那年的事情吗,外婆?”我自己都吃惊会问起这个问题。但我突然间想知道外婆离家的那一年发生的事情。应该又是一个好听的故事。
  她在回答我之前凝视了我片刻,她的眼睛和我的一模一样,一样的深褐色、杏仁眼,有些下垂的眼睑,是那种被某些人称为“含情脉脉”的眼睛,但在其他人看来,它们透着一种狡黠的性格。经常有人问我:“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我想离家出走,”她平静地说道,似乎一直在等着我问她这个问题。
  “你是说扔下你的家庭?”她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是的,孩子,就是这个意思。扔下他们。永远不再回来。”
  “为什么?”
  “我累了,那时我年轻漂亮,有朝气,有梦想。” 站在门廊那儿的外公突然唱起了歌,打断了我们的谈话,外婆笑了。一个抱着孩子过路的女人在向他招手,外公的歌声更响了,歌词大意是一个男人因为他爱的女人拒绝了他,准备远走他乡。他用一个长长的音符结束了歌曲,继续站在倾斜的门廊中间,像是在倾听掌声。他鞠了一个躬 。
  外婆摇了摇头,笑了笑,像是被他的滑稽动作给逗乐了,然后她继续说道:“没有休息,无聊的生活。四个孩子和丈夫都越来越多地苛求我。”
  “所以你把孩子交给了你的妹妹,去了纽约?”我说着,尽量掩饰着我声音中的复杂情感。我看着眼前这个安详的老太太,不敢相信她曾经扔下四个孩子和一个可爱的丈夫,自己住到一个遥远的国家。“在那之前我已经离开他一次了,但是他找到了我。我回了家,条件是他永远不能再跟着我到任何地方去。我告诉他,下一次我就不再回来了。”她闭上嘴,陷入沉思之中。
  “你根本没有病。”我说。尽管有些担心她不会再继续讲她的故事,但我想更多地了解这个女人, 我以前一直以为她的生活没有任何秘密。
  “我有病,是心病,他也知道。”她说,眼睛始终看着像一尊大理石像一样站在门廊里的外公,他好像在全神贯注地听着什么。
  “纽约的那一年是他的主意,他看到我很不开心。他知道我需要品尝自由。他花钱请我妹妹来照看孩子。他还为我租下了她的房子,这样他不得不再做一份工作。他给我钱,让我走。”
  “那一年你在纽约做了些什么?” 我对外婆的袒露既吃惊又好奇。
  “我在一家花俏的服装店做裁缝,而且……一手绝活,孩子。”她对我微笑着,似乎有些事不用说我就该知道一样,“ 我真正地活着。”
  “那你为什么回来呢?”我问。
  “因为我爱他,” 她说,“我也想念孩子们。”
  外公在抓门,像个孩子似的循着外婆的声音来找她。她轻轻地拉着他的手把他领进来,让他舒服地躺在他最喜欢的摇椅上。他开始打瞌睡,马上就会沉睡过去,她的亲近让他放松,熟悉的环境给了他安全感。我知道不要多久他就会回到那种婴儿状态,医生说他身体很健康,可以活很多年,但他的记忆力,语言能力和生理功能的控制能力会急剧恶化。他可能会卧床不起,也许会昏迷不醒。我看着这位英俊温柔的老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眼泪涌了出来。我对他的那种宽容精神肃然起敬,他可以给予所爱的女人一年的自由,却不知晓她将来能否回到自己身边。外婆看到了我的眼泪,从沙发上坐到了我的身边。她伸出一只胳膊,搂着我的腰,将我拉近她的身体。她吻了我沾湿的面颊,然后在我耳边柔声细雨地说:“渐渐的,那个丈夫要么是开始忘记自己曾经亲眼见过妻子变成了女巫,要么就会相信他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她捧着我的脸:“我要照顾你的外公,直到我们其中一个死去。我回来的时候向他发过誓,永远不会再离开家,除非他要我走:他从没让我走,也从没问过任何问题。”
  我听到母亲的车进了车行道,她会在那里等我。我得承认没有完成使命。我还要替祖母讲话,为她保守秘密。大家都知道她离家是为了疗养心疾。这一点在故事的两个版本中都是属实的。
  在门口她用传统的方式祝福我,并给我使了个眼色。“鲜艳的颜色,红颜色,”外公听到她的声音,在睡梦中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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