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蓝灯笼

作者:维克多·奥列戈维奇·佩列




  最后一句话托尔斯泰说得枯燥乏味,一本正经,听起来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是的,那个叔叔出了一趟差……
  这是科利亚,他还完全像个小男孩,比其他人小一两岁。说实话,他看起来不是很年轻,因为他戴着一副角框眼镜,似乎很成熟而博学。
  ——现在你讲一讲吧,——科斯特里对他说道,——既然你第一个发言。
  ——今天我们可没做这样的约定,——科利亚说。
  ——可他总是这样。——科斯特里说道,——开始吧,别磨蹭了。
  ——最好我来讲吧,——瓦夏说。——知道蓝指甲的事吗?
  ——当然知道,——角落里有人低声回应,——还有谁不知道蓝指甲的呢。
  ——那知道关于红色斑点的故事吗?——瓦夏问道。
  ——不,不知道,——科斯特里替所有人回答,——那就讲讲吧。
  ——有一次,一家人回到住处,——瓦夏慢条斯理地开始讲述,——在墙壁上有一块红色的斑点。孩子们发现了这块红斑,他们叫来母亲指给她看。可他们的母亲笑着看了看,没有说话。孩子们又叫来了父亲:“快看,爸爸!”他们的父亲很畏惧他们的母亲,于是他对孩子说:“离开这里,这不关你们的事。”母亲依然笑着一言不发。就这样大家躺下睡觉了。
  瓦夏不说话了,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接下来怎么样了?——几秒钟的沉寂过后,科斯特里问道。
  ——接下来就是第二天早晨了。早晨所有人都醒过来了,他们发现,一个孩子不见了。孩子们来找他们的妈妈:“妈妈,妈妈,我们的小弟弟在哪里?”“他去了奶奶那里,在奶奶家。”孩子们信以为真。妈妈上班了,晚上回来依然笑容满面。孩子们对她说:“妈妈,我们很害怕。”她又一次笑着对父亲说:“他们不听话,抽他们。”父亲带走孩子,狠狠地揍了他们。孩子们曾试图逃走,可他们的母亲晚饭时给他们吃了点东西,他们坐在那里就不能动了……
  门开了,我们所有人都立即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几秒钟后门又关上了。瓦夏一直等到走廊里的脚步声消失。
  ——第三天早晨全家人起床 , 发现又少了一个孩子。只剩下一个小女孩。她问父亲:“我的二弟在哪里?”父亲回答:“他去少先队夏令营了。”母亲对小女孩说:“你要敢说出去,我就打死你。”他们甚至不准女孩去上学。晚上母亲回来了,又给小女孩吃了一点儿东西,小女孩也站不起来了,而她的父亲锁紧了门窗。
  瓦夏又不作声了。这次没有人要求继续讲下去,黑暗中听见的只有大家的呼吸。
  ——然后其他人来了,——他又开始讲起来, ——发现这个住宅已经阒无一人。一年过去了,新的住户搬到这里。他们看见了红色斑点,走过来撕掉了壁纸——那个母亲坐在里面,全身发蓝,她吸足血爬不出来了。也就是说,她一直在吃孩子,而父亲是她的得力助手。
  
  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沉默无语,后来有人问道:
  ——瓦夏,你妈妈从事什么职业?
  ——这无关紧要。——瓦夏说道。
  ——那你有姐姐吗?
  瓦夏没有应答。 看来,他是觉得委屈了或者真的睡着了。
  ——托尔斯泰,再讲点儿死人的事情吧,——科斯特里说道。
  ——你们知道怎样成为死人吗?——托尔斯泰问大家。
  ——知道,先自己选择,然后死掉。——科斯特里说。
  ——接下来是什么?
  ——没什么,——托尔斯泰说,——就像做梦,只是永远都不醒的梦。
  ——不,——托尔斯泰又说,——我说的不是这个。一切应该从哪儿开始,你们知道吗?
  ——从哪儿开始呀?
  ——首先要听关于死人的故事,然后躺下来思考:为什么要听关于死人的故事?
  不知是谁神经质地嘿嘿笑了一下,而科利亚坐在沙发上很认真地说了一句:
  ——伙计们,结束吧。
  ——好极了。——托尔斯泰满意地说,——这样就成了死人了。主要的是要明白,你已经是死人了,那后面的一切就都简单了。
  ——你自己本身就是个死人。——科利亚很没有底气地顶了一句嘴。
  ——我不和你争论,——托尔斯泰说道,——你最好想想,为什么你突然在和死人谈话?
  科利亚沉思不语。
  ——科斯特里,你不是死人吗?——他问道。
  ——我嘛?怎么对你说呢?
  ——那你呢,廖沙?
  廖沙是科利亚的同乡朋友。
  ——科利亚,——他说道,——你要自己想想,你在城里住过,对吧?
  ——是的,——科利亚承认了他的说法。
  ——突然把你运到了某个地方,是吗?
  ——是的。
  ——那你会突然发现,你躺在死人中间,自己也成了死人。
  ——是的。
  ——就是这样,——廖沙说,——你自己多动动脑子吧。
  ——我们等了这么长时间,——科斯特里说,——我们以为你自己会明白的。这么一个愚顽不化的死人我平生还是第一次碰到。你怎么还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大家会在一起?
  ——不知道,——科利亚说道。此时他双手抱膝坐在沙发上。
  ——我们也让你加入死人的行列。——科斯特里说。
  科利亚不知是嘟囔,还是在抽噎。突然,他跳下床,像出膛的子弹一样飞奔出去。随后就听到他光着脚板在走廊上急速奔跑。
  ——别像马一样叫唤了,——科斯特里悄声说道,——他会听到的。
  ——为什么说像马一样叫唤?——托尔斯泰很忧郁地问道。
  接下来的几秒钟确很漫长,屋里鸦雀无声。然后瓦夏在自己的角落里问了一句:
  ——伙计,万一突然……
  ——好了,你呆着吧,——科斯特里说,——托尔斯泰,你再说点儿什么吧。
  ——好吧,有这么一件事,——托尔斯泰停顿了一下说,——有几个人私下约好吓唬一下自己的朋友。他们装扮成死人,走近那个朋友说:“我们是死人,是特意来找你的。”那个朋友吓得撒腿就跑。他们停下来哈哈大笑,然后其中一个人说:“听着,伙计们,为什么我们要打扮成死人的样子?”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他又说:“为什么活着的人都对我们避若瘟疫?”
  ——就是呀,为什么呢? ——科斯特里问道。
  ——是这样的。他们所有人立刻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们明白了什么?
  ——他们明白了应该明白的事情。
  四周寂静无声,然后科斯特里又说话了:
  ―― 听着,托尔斯泰,你能讲得正常点儿吗?
  托尔斯泰一言不发。
  ——喂,托尔斯泰,——科斯特里又叫道,——你怎么不说话?死了,是吗?
  托尔斯泰还是不作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沉默变得愈发意味深长。连我都准备大声说点儿来打破冷场了。
  ——《时间》这个电视节目看过吗?——我问。
  ——说吧,——科斯特里立刻响应我。
  ——这个节目不是非常可怕。
  ——无所谓,你说吧。
  我已经记不清我要讲的故事的结局了,但我打定了主意,我会回忆起我将要讲述的一切。
  ——总之,有这么一个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有一次,他坐下来收看《时间》节目。打开电视机,为了舒服,他还挪动了沙发。屏幕上像往常一样出现了时钟。也就是说,他可以检查自己的手表走时是否精确,一切都像往常一样。简短点儿说,敲了整九点的钟声。屏幕上出现了《时间》这个词,可是,不再是原来的黑色字体,变成了白色字体。这让他稍稍有些出乎意外。但很快他就认为,这只是节目更换了新形式,又继续收看节目。接下来又恢复原样了。首先出现了一个拖拉机广告,然后是以色列军队。然后又说,某某院士逝世,又转播了一会儿体育节目,再后来是天气——明天的天气预报。这就是全部,《时间》结束了,男人准备从沙发上站起来。
  ——过一会儿你提醒我,我要讲讲关于绿色沙发的事情 。——瓦夏插了一句。
  ——也就是说,他想从沙发上站起来,可同时他感到自己起不来了。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这时他瞄了一眼自己的手,发现手上的皮肤变得衰老松弛,立刻吓得六神无主,于是鼓足力气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浴室的镜子前。简直寸步难行,但是好歹走到了地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花白,满脸皱褶,牙齿也掉光了。就在他收看《时间》节目的时候,他的一生倏忽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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