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如果莱拉成功
作者:苏拉米特·吉尔伯
我们跟你们一起去可以吗?西蒙发现她的睡袍穿在身上紧绷绷的,他能看见厨房的一角一尘不染。我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可以乘同一辆出租车?
有一瞬间,他身上的汗味让莱拉感到眩晕。她坐在躺椅上,不去看横亘在眼前的庞大躯体,还有那胳膊、那松垮垮扎在腰间的皮带、那没扣起来的扣子和穿过扣眼的蜷曲体毛、那扣起来的扣子、那汗迹……去问阿诺德,她说。那名字悬浮在空气中,从墙上反弹过来,其中的匈牙利口音让这句话听上去很圆满,好像是在说服劝慰。这让西蒙感到刺痛,嫉妒的刺痛。
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会把不能对艾丝尔说的感受告诉马可,但我还是要扒下她的裤子。她整天在那间暗暗的屋子里干什么呢?马可一向喜欢和西蒙走在一起,对这话表示赞同,他想到了阿诺德,天晓得他离开家到外面干的是什么活,他还想到了自己老婆马上要生出来的孩子,于是问道,小孩生出来后好养吗,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西蒙看惯了艾丝尔给孩子换尿布、哼歌、做饭、在家里来来回回走动,知道马可的意思不是让他感到罪过,于是谨慎地回答说,这要看情况,养小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情,跟过去不一样了。松弛了。他脑海中一闪念,莱拉还没生过孩子,她那儿可能比较紧。这种念头让他又是恼火又是欲火中烧,血流加速。
躲在屋里,努力回味那使人眩晕的气味,冲到镜子前试穿即将去剧院准备穿的衣服。莱拉不去问阿诺德他和西蒙是怎么决定的,她也不会告诉他西蒙来过家里。她只是把客厅清理干净,通通空气,让火热的太阳晒晒蕾丝边的垫子。我们这些外人走过她家门前的路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在发生什么,将要发生什么,只看见枕头和床单摆在窗台上,莱拉疲倦地靠在上面。当窗帘拉上的时候,她将横陈于双人床,辗转反侧。她知道,如果她愿意,他就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带着他的汗水,难闻的气味和身上的肌肉。但是,那不是她想要的。
好极了,我们五五开,阿诺德说。门票花费不少,路费也不便宜,这下好多了。西蒙也很高兴。只有艾丝尔一个人生气。“不管五五开还是四六开”——你可以听收音机里的歌,剧院里的女演员可没有谁家里有孩子要去疼爱、换尿布、弄得满身都是奶腥气。
你丈夫真是一个活宝,罗莎说,要带你去看演出,你怎么想?你要高兴疯了。她摇着摇篮,一只手拿着一大杯咖啡,另一只手敏捷地拍着孩子的背,用女人的第三只手、第四只手把艾丝尔推到盥洗室、客厅、甚至是厨房,只是让她离开孩子。我来带孩子,你去吧,去开心开心。
上帝保佑你,艾丝尔说,一路笑着走向出租车。出租车的前灯照亮了枝叶掩映下的黯淡玫瑰和大丽花。莱拉已经坐在车上了,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在车内呆滞的黑暗中,她没有回过头打招呼。西蒙坐在后排靠右边的座位上,阿诺德坐在另一边,不需要打开中间的折叠座位了。后排三人,前排两人,车子一路开过明净夜晚的高粱地,车内可以闻到香水的芬芳。
演出很好看,回家的路上莱拉说,艾丝尔则在梦中哼着演出乐曲。西蒙很不耐烦,口袋瘪了一大块,晚上看的演出就像任何演出一样,只是一场演出,而不是生活。演出很好看,阿诺德重复着妻子的话,垂下了眼皮。前排两人,后排三人,艾丝尔靠着西蒙,莱拉笔直地坐着,阿诺德心里盘算着。回家的路上要一小时,半个小时可以睡觉。
经过了一夜没有实现的承诺,第二天早晨来临,如同任何一个早晨一样。西蒙“嘘”的一声把艾丝尔从院子里赶到厨房。你到屋里去,准备早饭,照看孩子,再休息休息。别干太多活,学学别人。艾丝尔笑了,西蒙变化真快。他在树周围挖了灌溉渠,用石灰把树干涂白,把怒气都发泄在树干上新抽出的枝桠上,漫不经心地砍去。他边砍边想着如何下定决心。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年龄,这样是有点奇怪。但是,当他发现窗帘拉动的时候,立刻做出了决定。艾丝蒂,我去果树林了。他从胡椒地后边篱笆上的一个洞钻过,又折回来,像飞一般来到了他邻居的门口。
敲门。控制住呼吸。不要等了。没有理由再等,再敲门,我不会再等了,决不,用个什么借口呢?果树林里的树需要用硫磺熏了。再次敲,因为很明显她在屋里,再敲一次。门开了。他站在门口,她也站在门口,穿着一件睡袍,包在身上并不紧,手上散发出润肤品的气味。她的后背剧烈颤抖,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流泪,因为害怕还是渴望。西蒙并不感到困窘。我不会困窘的,老天会帮我的。怎么啦?他问,现在看清楚了她在哭,在他看来就好像一朵娇艳的花落在他怀里,他满怀激动地把她抱到床上,谢天谢地,也许更像一只俘获的鹿,或是一只雌老虎。
西蒙把她看作什么,他认为自己把她看作什么,我说“看作”就好像自己亲眼看见一样。
那是一派胡言,一周后他会对马可说,她跟其他好女人没有什么两样,他们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因为他和她苟合之后,品尝她之后以及不断地品尝她之后,他无法再客观地描述她。他的世界变了。以前西蒙心中有的是对香水的模糊的希冀,现在他想的是甜蜜的汗水、湿度、黑暗和弥漫着筋疲力尽的房间。
从此,阿诺德晚上回家的时候,炉子上总有做好的饭菜等着他。这些饭菜用铝箔盖着,冷了就蒸热,味道还很好。莱拉还是喜欢擦洗房间,弄的屋里很漂亮,但是已经有阴影从早晨的窗帘突围出去,撞击邻居家的门,然后又退却。她是一个黑暗中的女低音,有时是一个女高音,一个变换着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电台的收音机。
钩针编织的垫子越来越少了,她吞咽东西时也不那么疼了。如果她早知道这样就可以得到抚慰,就不会等待那么久了。日子如今一般被划分成明确的几个时段,安排几项小的任务,然而当她和西蒙强壮汗湿的身体躺在一起的时候,时钟的指针放纵地旋转着。甚至连太阳都有了新的含义,还是能把人晒黑,但却凉爽。每天似乎才开始就结束了,每天如此,天天如此。
莱拉现在很忙。如果她以前不是那么悲伤的人,我将写她还很快乐。她的身体内似乎有鸟儿在喂幼鸟,小小的鸟嘴因为饥饿叽叽地叫着,不管吃到了多少东西,还等带着更多。西蒙沉醉了。他到了地里,又偷偷地回来,装作照看生病的母鸡和小鸡、修理生锈的机器零件、调换丢失的螺丝。艾丝尔看见他很开心,而有时她是看不见他的。她以为他是因为恋着孩子才回家来的。当她去商店的路上遇见马扎、罗莎,甚至西玛的时候,她告诉她们说,男人当了父亲之后就变了一个人。每个人很满意,阿诺德有了美味的晚餐,西蒙有了两个女人,艾丝尔的母性得到满足,只有莱拉开始感到新的裂口。
六个月后,她的衣服还是一如既往地漂亮,身体还是一如既往地白皙,肚子也没有出现状况。等待西蒙到来逐渐如同等待阿诺德回家,或者如同等待夜晚的来临,或是等待偶尔去看的演出,所有这些期盼,其本身比期盼的实现更显得重要。
卧室里靠墙摆着一排棕色大橱,没有封口的信封就塞在大橱里一摞床单之间。每个月初,就有一叠灰绿色的票子加到信封里。她母亲也许早化作一阵青烟升上了天堂,但她的智慧还留在这间屋子里。夜晚,当阿诺德香甜地入睡时,莱拉就搜摸他的口袋。阿诺德付的出租车费比以前的一半更少了一些,这是莱拉让他这么做的,用来买衣服,她笑了,而他则放松下来,他的妻子很美丽,她的衣服很漂亮,任何嫉妒的人只会自寻烦恼。莱拉不仅会钩针和刺绣,她还会缝补改制衣服。她的衣橱里装满了衣服,而她从来不缺钱。大橱里床单之间的宝藏不断增长,衣服和钱财都在增加。如果她明白事理的话,她一定会笑话自己。但是莱拉和我们所有人一样,只会嘲笑别人。
莱拉大清早数钱,阿诺德在干活,几束大胆的光线从厨房窗户照射进来,但卧室里还是笼罩在无法化开的黑暗之中,拒绝醒来。借着桌子上夜灯的光线,她把信封里的钱全都倒出来,一张张数着。五年的积蓄,一年来自于西蒙,最近三个月收获是最大的。起初,西蒙还有点脸红,在粉红色的光线下满脸的难为情。他手里拿着金色的喷洒香水,那是他买给她的礼物。他被她那给自己宠坏的声音惊呆了。不,现钱更好,真的,我不必向阿诺德解释。那名字弥漫在房间里,古怪可笑,荒诞不经。我不好意思开口问他要钱,你知道的,特别是现在。
西蒙立即从口袋里抽出几张票子,这是前天他卖了几只老母鸡刚得到的钱。他把钱放在桌子上,望着,莱拉没有伸手拿钱,只是看着。第二天,她向他展示了一件换过带子的睡袍,在他面前旋转,胸也跟着摇晃。这算你买的,她笑着说,看着他满意的手指渴望触摸、抓获。从那一刻起,生活轻松了,信封鼓起来了。西蒙也很快乐。先是一件睡袍,接着是涂在粉红色乳头上的唇膏,又是蕾丝边的裤子。每次付出都得到一种异国色彩的惊奇或新鲜东西,吸引更多的付出。艾丝尔同样快乐。每天晚上,她用金色的喷洒香水喷在脖子和胸口的时候,西蒙充满柔情地注视着。
西蒙养着两个女人,在地里、果园里、家里干活。知道的人都秘而不宣。疲倦开始注入他的胳膊和大腿,有的还注入他的血流。他夜晚睡得跟花岗岩一样沉,艾丝尔开始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满足的鼾声把她赶到孩子的房间、厨房、浴室以及对着邻居家房屋的窗户跟前。她发现窗帘后的灯光,这么晚了还亮着灯,她有些不解,但随即丢在脑后了。那家的女人整天干些啥呢,贪睡贪吃?她忽然之间为阿诺德感到可惜,那些德国犹太人都娶了些什么老婆啊,可怜的家伙。
莱拉坐在躺椅上,披着用柔软的白纱线钩织的披肩,双手紧紧地搂着自己,心里盘算着跟西蒙来往的得失。得到很多,很多。最后三个月,有很明确的目标,每一天都有收获。本来要很多年积攒的,现在节省了一半时间。这么容易就做到了,莱拉几乎有些开心起来,她捻熄了灯,上了床,紧紧搂着阿诺德。多么温暖和柔软啊,他的嘴里喷出一股很难闻的气味,他转过身背对着她,弯起腿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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