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阅读课

作者:佚名




  那天晚上下课后,这两位母亲来到她校长男友的办公室,告诉他在丹妮尔的第一节课上她们只学写了第一个字母——“A”。她从没有翻开过书本,只是在临近结束的时候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字母。剩下的时间,她就像个疯女人一样侃侃而谈,甚至她并不总是用她们想学的英语讲,而是用克里奥尔语。事实上,就克里奥尔语而言,她们讲的要比丹妮尔好得多。因此,她们请求换一个班。
  “去她们的!”当校长男友告诉丹妮尔这一切时,她如此说道。他握住了丹妮尔床单下的一只手。而她的另一只手,则在床边摆动着,血液一下子涌到了指尖,她觉得有点麻麻的。
  有时她希望自己能同意他的意见,在天花板上粘上些能在黑暗里发光的星星。他在他们搬到一起后告诉过她,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害怕那些特别黑暗的夜晚,那些在坎库佐中被称为“你是谁?”的夜晚。因为在那样的黑夜中,你甚至都认不出你的朋友。她本不希望他们的卧室看上去像个小男孩的储藏室。但现在她觉得也许该重新考虑一下了,因为如果能在晚上注视着行星、银河、半圆的月亮或是流星,会更容易想象自己身处另一个地方。比方说在一个温暖的夏天夜晚,站在妈妈的花园里,柔软的小草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上床之前她又检查了一次,发现肿块仍然在那儿,从早上到现在既没有长大,也没有缩小。当她抚摸它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在一个熟悉的地方,长出了奇怪的东西。就像好好的五根手指边,忽然又长出了第六根手指;或者是在天鹅般美丽的脖子上,忽然长出了杂乱的胎记。她开始考虑这个在她身体里的玩意儿,就像一个易碎的鸡蛋,随时可能破裂。看来不让他碰那里是必要的,特别是带着某种性爱意图的触碰。因为爱抚会滋养肿块,或是使它从壳里释放出来,游走到她身体的其他部分。
  “也许我该把她们两个转到其他班去。”他说道。他放开了她的手指,把手围绕在她平坦而有肌肉的腹部上。当他的手肘不小心碰到她系带的填充胸罩时,她把他的手推开,并小心地把它放到他的肚子上。那个小小的啤酒肚里有她刚才一起吃过的食物、糖果和酒。
  “你知道的,我爱你。”他小声说道。他的话使她惊讶。她已经不记得他上次对她说这话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六个月前,在她搬去和他住以前,在学校边的小咖啡花园吃午饭,以庆祝他们两年的“秘密”情人生活时。除了她爸爸,他是惟一让她觉得可以跟随去天涯海角的男人。虽然她一直未曾告诉过他,但她已经用行动向他表明了自己的忠诚。她加入了他的学校,同意和他过秘密的同居生活。她所有的同事都怀疑他们同居,可又无法证实。
  她没有回应他爱的宣言,仅仅是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学校正在进行一项调查。”他说。他把脸靠近她,在黑暗中凝视着她。她想把脸转开,然而取而代之的则是她闭上眼睛,想象另一片天空,那是一片飞满萤火虫的天空,就好像一个小小的火把照亮了她那去世的母亲的路。
  “有什么严重的事吗?”她希望她可以把那些萤火虫粘在卧室的天花板上,或者偶尔放开它们,让它们在房间里飞来飞去。但是即使在她年幼时,当她沉浸在昆虫世界里的时候,也从未追逐过萤火虫。与她总是把蝴蝶保存到变成闪烁的灰尘不同,一旦萤火虫死了,她就对它们再也没有兴趣了。
  “有个孩子告诉一个助教,他被一个老师掴了一个巴掌。”他说,“我让尚塔尔•卡佐去调查这件事了。”尚塔尔•卡佐是一个表情严肃的二十四岁博士生。今年,她自愿在学校帮忙。在她与另外三个助教共用的办公室里,她桌子上方的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海报,上面印满了神情沮丧的孩子们。他们的脸上印着“孩子们——需要保护者”的字样,后面还跟着十几个大大的感叹号。和所有其他老师一样,丹妮尔在尚塔尔•卡佐主持的许多专业发展研讨会上——基本都是在午饭时间召开的,坚持到了最后。“孩子们是神圣的”便是她每次谈话的主题。“他们在家忍受着所有糟糕的事:贫困、毒品、冷漠、为了负担房租打两、三份工而常年在外的父母。我们不想在这里再给他们造成任何创伤了。”
  尚塔尔•卡佐除了担任学校顾问一职,忽然成为了学校的总检察官,专门负责打击那些课程计划的违反者,漫不经心的考官,体罚学生的老师。而她的校长男友与这有着很大的关联。将救助孩子作为自己的终极目标,他能把最少的积极性都转化为热情,并很快使尚塔尔•卡佐成为他狂热的追随者。尽管他很少与同事们分享他的私人生活,但他总是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们:他爱他们。他也许曾用某种方式告诉过尚塔尔•卡佐:他爱她,就像他告诉食堂的工人、看门人、安全警卫、他的秘书、甚至足球教练那样。作为回报,他们全都如他希望的那样尊敬他,并且更好地服务于学生。
  这不仅仅意味着一个巴掌、一个手的挥动,而像一个管弦乐队的指挥者,每个人心中都有着同样的目标,手里却拿着不同的乐器。没有牙齿的保罗——因为另外一些正在掉牙齿的孩子们这么叫他,是丹妮尔班上最捣蛋的学生。他的腿很长,而他也总是不停地让它们互相碰撞,然后发出神经过敏般的笑声。在她忠实的十二个学生中,保罗最常用他大声的欢笑,以及毫不相关的问题打断她。每当她想布置一些额外的任务给他,或是叫他站到教室的最后好让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她总会想到保罗不像其他学生那样,总在英语或克里奥尔语上有薄弱的地方,他熟练地掌握了这两种语言,并且知道一大串含含糊糊的脏话。
  他总是习惯双手抓住前面椅子背,摇着坐在里面的小女生。她叫鲁思,总是穿着精心制作的褶饰边的裙子来学校,就是那种只有在周末才会穿上的裙子。丹妮尔曾打电话给她的父母,建议他们给她穿得休闲一点。然而鲁思的爸爸告诉她,他们不认为学校是个休闲的地方,也不希望把她女儿打扮得让她觉得学校是个休闲的地方。他还说他们是圣灵降临节的集会教徒,他们的宗教禁止他们给孩子穿那些如今在商店里随处可见的衣服。
  丹妮尔现在发现保罗的吵闹,可能与他妈妈既不能让他全身心做一些事或管束他有关,因为他对周围事物之外的东西非常关注,甚至有些渴望。也许她应该去拜访一下保罗的妈妈,又或者应该把他交由尚塔尔•卡佐去评估,但是她觉得她自己可以处理。
  那个特别的早晨,她读了汉斯•克里斯汀•安徒生的《雪之女王》的译文给孩子们听。她以前没有读给他们听,是因为考虑到孩子们可能无法完全理解这个故事。但是校长男友鼓励她把这个故事作为阅读课上的一部分。他说,这样可以告诉孩子们,拥有其他文明的人们也喜欢那些传说,里面有丑陋的魔鬼,也有和花、和小河、和小鸟说话的小女孩。
  她发现自己已经沉迷在自己充满忧郁的声音里了。那最美丽的风景看上去就好像是煮熟了的菠菜,那些最善良的人们变得让人讨厌,或者头朝下站着。他们的肚子消失了,面孔扭曲了,你根本认不出他们了。如果谁有个雀斑,那么它们一定会遍布到他的鼻子和嘴巴上。有一会儿,她甚至成功地忽略了保罗,尽管他在模仿她脸上的表情和嘴唇的动作,还做鬼脸引起别的孩子注意。这广阔的世界是多么苍白和艰辛啊!但是越被忽视,保罗的模仿欲就越被鼓舞起来,直到大部分孩子都不再听她讲故事,转而嘲笑保罗。或者,是在嘲笑她?
  当丹妮尔放下书本向保罗的课桌走去的时候,整个教室寂静无声。丹妮尔慢慢走近保罗,保罗挺直了身体,避开她的注视,只是直直地盯着前方。
  直到她站在他身边,她仍没有决定该拿他怎么办。这时候她能把他送去哪里呢?是教室后面?还是采用新的措施,直接送到校长办公室?
  她用手掌敲打着他的课桌,只是想强调给他的命令。但是当他脸上闪现那熟悉的、没有牙齿的傻笑时——尽管他拼命想控制住,她发现自己想把它彻底抹去,就好像每天放学时,她从黑板上擦掉那些单词和数字一样。直到听到别的孩子的吸气声,她才发现自己打了他。保罗伸出手摸了摸自己一边的脸颊,但只摸了一会儿。她并没有看见手指印,也没有鲜血沿着他的嘴唇流下来。他没有哭,仍然继续着他的傻笑。只是,他没有牙齿的嘴张得更大了,直到丹妮尔走回她的红色摇椅,继续她的阅读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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