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论村上龙的文学转型
作者:徐明中
关于创作这部小说的心理背景,村上龙在2003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到处存在的场所到处不存在的我》的后记里这样说道:“‘这个国家什么都有,真的是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就是没有希望。’自从完成了一本让中学生说出这种台词的长篇小说(作者按:指《最后的家族》)后,我就经常思考‘希望’这个问题。要描写社会的绝望和颓废,如今已经非常简单了,所有的场所都充满绝望和颓废,在被现代化的强大力量推着前进的时候,描写其中消极负面的爆发,是文学的使命。对于现代化背后那些遭到歧视的人、被抛下的人、被压垮的人,或是抗拒现代化的人,日本文学历来多有描写,但在现代化告终许久以后的现在,已经不需要这样的手法和这种主题的小说了。在这部短篇小说集里,我试图为各出场人物刻画出他们所特有的希望,不是社会的希望,而是别人所无法共同拥有的希望,只属于个人的希望。”由此我们可以知道,大致在2001年—2003年,村上龙完成了他的文学转型,他要丢开自己几十年来最擅长的对“绝望和颓废”的描写,转而用一种全新的姿态、全新的笔法去描写“希望”。对于一个年届五十的作家来说,有如此大的决心和勇气与自己的过去告别,断然走上不熟悉的新路,这让我们不能不对村上龙致以最大的敬意。
作为奉献给读者、尤其是所钟爱的青少年以“只属于个人的希望”的具体体现,村上龙又在2003年底出版了轰动日本的《十三岁孩子的职业大全》。这本著作详细介绍了与自然和科学、艺术和表现、体育和玩乐、旅游和外国、生活和社会有关的五百多种职业,除了许多常见的职业,还有诸如裱糊工、焰火师、热气球操纵员以及南极观测队员等冷门职业,而这些村上龙都介绍得既精确专业又引人入胜,足见他对这个社会的调查之广、了解之深。他甚至还细心地为“因没有任何爱好而深感失望的孩子”准备了“特别篇”。在前言里,村上龙说:“十三岁这个年龄是跨入大人世界的起点。顺便提一下,在美国,到十二岁为止是作为小孩子来保护的,而十三岁起则可以开始干一些诸如看护幼小孩子这样的短工了。在这个岁数的孩子,当他们面对现实的时候一定会有困惑和不安吧:自己将如何走完自己的人生道路这样一个浑然不清的担心和是否永远做小孩子来得更省力这样的困惑。十三岁的孩子拥有自由和可能性,因而世界在他们的眼里显得巨大无比,于是他们就感到不安和困惑。我认为工作、职业恰恰才是通往现实这样一个巨大世界的进口。我们正是通过自己的工作及职业来观察、感受、思考和面对世界。请大家从本书所列的几百种工作中寻找你的好奇心的对象。我相信你的好奇心的对象最终将与具体的工作及职业结合成一体,然后它们将成为你进入一个广阔无边的世界的导入口。”在这里,原来那个村上龙已经不见了,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细致热心地将青少年引上希望之路的循循善诱的长者形象。当然,村上龙并没有就此失却锋芒,在2004年出版的政经评论著作《人生成功者的定义和条件》中,他再次对日本的现状作出了正面的、广泛的批评,论述的范围涉及雇用问题、汇率市场、财政危机、IT革命、青少年犯罪、金融民主化、国民收入再配分等等。对现行体制,他是批判的斗士,对青少年,他是长者:这就是当今的村上龙的完整形象。
村上龙的创作风格向来以逼真、露骨、刻画到极限著称,他和与他同时代同风格的一群作家因此而被称为“透明族”。但村上龙又是一位不拘一格、勇于创新的作家,往往想别人所不敢想,做别人所不敢做,甚至被认为是写作禁忌的手法在他的笔下也能放射出迷人的华彩,这也是他的小说得以畅销于世的成功秘诀。进入转型期后,他在艺术手法上也有了更大胆的追求。在《最后的家族》中,村上龙采用了别开生面的“结构重复”的写作手法,同一事件从家里的父母儿女四个人的角度重复描写和叠现,甚至连许多词句都是重复的。这样的手法只要处理稍微不当,就有拖沓之感,但村上龙把不同的关键词语安插在重复词语之间,使重复词语成为关键词语的衬托,更加突出了后者。经过他的巧妙处理,作品读来不但不觉拖沓,反而具有了一种层层推进、强调深入的美感和魅力。同时,这种“多棱镜”手法的运用本身,也提示了社会生活的复杂性,暗示了读者决不能简单地看待问题,必须多角度地观察,才能找到真正的生活答案。在这里,小说的内容与形式得到了完美的统一。
又如《十三岁孩子的职业大全》,虽然是几百种职业的罗列,但阅读上丝毫不觉得枯燥。例如关于“作家”这个职业,村上龙是这样说的:“如果有个孩子来对我说‘从十三岁起我就想成为作家’,我大概这样建议他:‘作家是留给人的最后的职业,要想当作家任何时候都可以当,因此现在你还是去干别的为好。’有从医生变成作家的,有从教师变成作家的,有人从新闻记者变成作家,从编辑变成作家,从政府官员变成作家,或从政治家变成作家,也有人从科学家变成了作家,从老板变成作家,也有刑满释放分子成为作家,赌徒变成作家,坐台小姐也有成为作家的,总之,成为作家的人有多少,走向作家之路就有多少条。而从作家变成政治家则鲜有其例,变成医生或教师几乎未闻。这并不是因为‘一旦当了作家就会上瘾而无法改行’,而是由于无法去干其他职业,只剩当作家这‘最后一条路’。成为作家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必须可以向社会或某个特定的对象传递必要和有价值的信息。如果你认为自己拥有这样的信息,同时留给自己的活路只有当作家,那你就当作家吧。”在这里,村上龙没有琐碎地介绍作家之“形”,而是巧妙地点出了作家之“神”,读来既生动有趣,又耐人寻味。由于这样的风格,本书自出版以来,几年来一直是日本名列前茅的畅销书。
村上龙以及村上春树年轻时都是日本名噪一时的流行作家,但随着时代的变迁,年龄阅历的增长,还有多年不断的探索,他们逐步走出了或纸醉金迷、或消极遁世、或荒诞超凡的亚文化泥沼,“脱仙入世”,演变为具有强烈社会责任感、走在时代前头的作家。他们的曲折向上的心路历程,对于我们如何看待作家,如何评价作家及其文学作品的价值,如何认识和判断作家的成熟期,都将带来深刻的启示作用。
(责任编辑 沈维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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