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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沙鱼图泛解
作者：冯广宏
宝鸡市纸坊头发现的（弓鱼）伯墓时代最早，相当于西周文王晚年，尚在殷商晚期；竹园沟发现的弛伯格墓和（弓鱼）季墓，时代相当于西周康王、昭王之间；而茹家庄（弓鱼）伯伽及井姬墓的时代略晚，约在昭王、穆王之间。整个（弓鱼）国活跃于西周最初的一个世纪中，时间上恰与三星堆、金沙文化期相衔接。推测这一古国的势力范围，北界可到渭水北岸的千山以南、千河以西，南界可越过秦岭，直到嘉陵江上游谷地的陕西风县、甘肃两当一带。强国在地理上又与古蜀接壤。这些事实告诉了人们：三星、金沙古蜀人3000多年前在广汉三星堆消失以后，商末周初(公元前11世纪)便转移到成都金沙，这已由金沙考古研究作出了证实。随后那支古蜀人又在金沙消失，很可能沿着嘉陵江北上，转移到了（弓鱼）国。其契机也许是武王伐纣，古蜀人参加了《尚书·牧誓》中“西土”八国反商联盟，成为周族的同盟军，最终分享胜利果实，被周王封为“（弓鱼）伯”。因墓中仅一重二棺，按《仪礼》相当于“大夫”一级，虽然有侯伯的称号，实际上级别不高。
笔者推测最早的一代（弓鱼）伯，很可能属于三星、金沙遗址的统治族。赵殿增、孙华、高大伦等君早就注意到箭射鱼图，其含义与“（弓鱼）”字构形一致，可将这一图案定为三星、金沙族人的重要徽记；到了转移至渭水南岸时，便成为他们的国号。陕西人士曾注意到弛伯器物中，有不少蜀式戈、柳叶形短剑、小平底陶罐等典型蜀器，足以说明S鱼国的根子在蜀。
本来三星、金沙人不用汉字，只用图语；但既然成为周族的盟友，受封称伯，名号就不能不用汉字，于是才将图语加以转化。笔者注意到最早的（弓鱼）伯簋铭文，“（弓鱼）”字左旁是“弓”，右边的“鱼”字上面还有个“自”(图5)。“自”在古汉字里是鼻子的意思。“自”与“鱼”的组合，象征着一种象鼻鱼，学名白鲟，又名象鱼、剑鱼、琴鱼，属鱼纲·鲟形目·白鲟科；是长江鲟类中个体巨大而凶猛的一种，体长可达2米，无鳞，背部灰绿，腹部白色，吻部突出呈剑状，长如象鼻，是我国的特产。
四、鲟鱼史考
鲟又可写成鱏，《尔雅释文》引《字林》：“长鼻鱼也，重千斤。”《古今图书集成》卷一百三十八引《鱼品》：“江东，鱼国也；有鲟，鼻长与身等，口隐其下。身骨脆美，可啖。”长江中游渔民俗称长江鲟为苦腊子、沙腊予，有“千斤腊子万斤象，黄排大得不像样”之谚。“腊子”在古书中写作（鱼各）《本草纲目》引晋郭璞说：“大者名王鲔，小者名叔鲔，更小者为（鱼各）子。”《说文》：“鲔，鱼各也。”《山海经·东山经》孟子之山出鳢鲔，郭璞注：“鲔即鳢也，似鳢而长鼻，体无鳞甲。”晋左思《蜀都赋》“感鱏鱼，动阳侯”，刘逵注：“鲤鱼出(长)江中，头与身正半，口在腹下。”明李时珍《本草纲目》说鲟鱼“背上无甲，其色青碧，腹下色白。其鼻长与身正等，口小颔下，食而不饮。颊下有青斑纹，如梅花状。尾歧如丙。肉色纯白。”白鲟的样子正像这样。
金沙遗址出土有两件近22厘米长的金带，上面刻有两条相背的大鱼(图6)。起初《金沙淘珍》称之为“鸟首鱼身”，描述得十分详细：“鱼的形态相当奇特——它的嘴前有像鸟的长喙，其长度超过了鱼身体长度的一半。喙前端上翘，且略后勾，与通常鸟的尖喙或下勾喙不同。长喙上边用流畅的线条表示，下缘却作波浪形曲线。”“它的眼睛也比较独特，为梭形眼，前后有尖尖的眼角。”“鳃部呈尖桃形。背部和腹部均有鳍。背鳍一短一长，如同后掠的三角形；腹鳍一前一后，形态前尖后圆，好像蝴蝶的尾翼。身与尾之间以折线纹相分隔。鱼尾Y形，向两侧展开，尾尖向后弯曲。身无鳞甲，只刻划几道水波状短线。”认为这种鱼类比较凶猛，与箭射鱼图中的鱼类，形成鲜明的对照。所有描述都非常生动、准确；但是此鱼并非蜀人幻想中的怪鱼，而正是淡水鱼类中的白鲟，现在已是珍稀濒危动物。
《中国经济动物志．淡水鱼类》，对白鲟性状的描述是：“体长，呈梭形，前部平扁，后部稍侧扁。幼鱼头长超过体长的一半。吻呈剑状，特别延长，前端狭而平扁，基部阔且肥厚，吻的两侧有宽而柔软的皮膜。口大，下位，成弧形，上下颌均具有尖细的齿。鳃膜固着于鳃颊上，左右分离。有须一对，短小，位于吻的腹面。眼小，鳃孔大。体光滑无鳞，或仅有散布身体各处而已退化的鳞片痕迹。”“尾鳍歪形，上叶大于下叶。”它生活在长江中下层，偶尔进入沿江的大湖中。健泳，游弋于长江广阔的水体中，性情凶猛，以食鱼为主。产卵场在长江上游一带。个体特大，是我国特有的大型经济鱼类，被列为珍贵动物保护。
像这种凶猛而又潜藏水底的白鲟，捕捉的办法恐怕非弓箭莫属。以（弓鱼）为号的（弓鱼）国，标榜鱼和鼻，大概存在着怀念白鲟的情结。照此看来，三星、金沙、强国那些蜀人，定与浩浩长江有着一定渊源。据生物学家研究，鲟类在地球上生存的历史，比人类还早，故有“活化石”之称。它们以长江为栖息地，也是千百万年留下的习性。只有万里长江沿岸的民族，才对它们如此熟悉，而且产生感情。
五、蜀有江源
三星、金沙、（弓鱼）国那些蜀人，是否来自长江中下游?陕西尹盛平君特撰文作出了回答。他根据“（弓鱼）”一词可读（弓鱼），认为其与“勾吴”为一声之转。(史记·吴太伯世家)说，周文王的祖父太王，生下太伯、仲雍和季历，季历是文王的父亲，非常贤明，太王想立他为嗣。于是太伯和仲雍就避让到荆蛮之地，“文有断发，示不可用”；季历才继位为王季。太伯奔赴荆蛮，“自号句吴”，团结了几千家，形成新的政治势力。《集解》引宋忠说：“句吴，吴太伯始所居地名。”《世本》说当地首领孰哉住的地方叫藩篱，后来孰姑才迁移到句吴，可见句吴本是荆蛮地区的一个地理名称。《史记索隐》解释荆蛮：“荆者，楚之旧号，以州言之曰荆。蛮者，闽也；南夷之名，蛮亦称越。”“地在楚、越之界，故称荆蛮。”此后吴国人就用句吴为族号，春秋时期吴国器铭上写的攻吴、攻（吾欠）、工 皆为句吴之同音异写。尹君说，宝鸡茹家庄（弓鱼）伯墓车马坑出土三件车辕饰件，背面浮雕铜人脑后披短发，裸体仅穿短裤，背上有鹿纹，应是“文身断发”的表现，可能就是弓鱼族人的形象。源于荆蛮的弓鱼一族，与周族的太伯、仲雍有患难之交的感情，被周人加封称伯，定居渭水南岸，也是事出有因。
这样说来，三星、金沙、（弓鱼）国人的根源，实与吴越荆蛮有关，难怪对长江鱼类相当熟悉。金沙遗址还出土几件精美的玉琮，无论形制或纹饰都与5000年前浙江良渚文化玉琮一致，起初曾经引起不少研究者的困惑。如果联系到这些渊源关系，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现在，古蜀人的来源，又有了新的线索。至少这三星、金沙、（弓鱼）国一支，很可能最初来自楚越交界之地。他们在广汉三星堆制造出青铜文化的辉煌以后；殷商晚期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转移到成都金沙来；而三星堆那里便换了新的主人，将统治权延续到西周。转移金沙的这批蜀人，在西周初年又不知什么原因，被迫离开，飞越秦岭，到达渭水，建立强国；而这（弓鱼）国在周穆王以后，又归于消失。这些历史旧账，需要仔细爬梳，才能理出头绪。陕西凤翔出土的周原卜辞中，有“伐蜀”、“克蜀”等字样，《逸周书·世俘解》又有姜太公命令新荒二将伐蜀，大获全胜的记录；所伐的究竟是哪个舞台上的蜀人?又需要好好清理。
考古发现取得了大丰收，是一回事；解开历史的谜结，却是另一项巨大的后续工作，要我们反反复复地付出努力。
注释：
[1]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学考古文博院编《金沙淘珍》第25页，文物出版社，2002年。
[2]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三星堆祭祀坑》，文物出版社，1999年。
[3]参见《陕西省宝鸡市茹家庄西周墓发掘简报》，《文物》1976年第4期；卢连成、胡智生：《宝鸡茹家庄、竹园沟墓地有关问题的探讨》，《文物》1983年第2期。
[4]《中国经济动物志．淡水鱼类》，科学出版社，1979年。
15]参见尹盛平：《巴文化与巴族的迁徙》，《巴蜀历史·民族·考古·文化》，巴蜀书社，1991年。
作者：四川省文史研究馆(成都)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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