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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隐蔽与诗歌显现
作者:杨 柳
像绵绵细雨,似乎没有到来,似乎没有远去。”已经存在,已经发生的现实,与非存在或者非现实几乎没有区分。这样的揭示力量,“万物”和‘‘我”如果都是梦,醒来也但愿如“绵绵细雨”,念念不断,有所重回,有所留念,有所期待。即没有走,也没有来。世界的梦幻性通过“湖面”与“落日”得以显现,“湖面”和“落日”是存在的“显”,由此揭示了“像一根鞭子”一样的力量,“抽打看我的心脏。”
《在黄昏》这首诗中,湖面落日是“显”,无垠和梦幻及其内在自我的感知是“隐”,在“显”与“隐”的交织中,世界的显现得以完成,主体的存在也得以揭示。世界的内在性与连续性本身倾向于“隐”,在语言表现的过程中,“显”慢慢把“隐”拉出,这个隐蔽范畴的“隐”已被“显现”范围的事物所表达。诗人通过独特的呈现性的语言对瞬息状态的世界、对不可名状的个人经验进行了独具个性的表现与建构。
与现代诗歌将话语主体和抒情主体消失在文本之后的写作策略不同,杨键的诗歌对世界的显现增加着主体性,增加了明显的主体意识。只是杨键诗歌的主体性已经融入万物的显现之中。万物的存在都在呈现自我意识。反过来,自我也是万物显现的中介与场所。就像《在黄昏》所描述的,事物在呈现自我意识的同时,也让自我意识去发现非我的一切。发现自我与世界的联系,自我与事物之间的内在关联。诗人通过对事物的瞬间状态的呈现,呈现了自身的内在世界。他的诗是个人对外部世界的发现,同时也是外部世界的显现唤醒了隐匿的、内在性的个人经验,成为对主体和内在经验的建构。在杨键的诗中,意识的《微光》似乎照亮了一切生存着的事物:
只有一点儿光的萤火虫,
盼着老鸟回巢的小鸟……
像我一样短暂,一样悲苦,
迷失在世上,循环不已。
从《微光》中可以清楚地听到诗人的一声感叹,短暂、悲苦,虫、鸟、人进入世界的轮回,分享或承受共同的命运。迷失、循环是自然现象,就像从生到死,从苦难到解脱。一首小诗看似只截取了自然中的一个片段景观,却没有把这个片段与自然的连续性的整体割裂开,而是暗示了显现的事物与隐藏着的内在性的融合。这就是于连所说的散落的事物通过个性的事件,都用来强调了不断贯穿于一切的内在性。
杨键的诗在显现世界的苦痛时常常隐含着一种隐忍的力量,这种隐忍的力量从小野鸭、绵羊到《母羊的悲苦》,从自我到《一位老妇人的命运》一直延续着:
她生来就要在这里锄地,
看着身后刨开的土,
几片烂菜叶盖着的粪桶,
映着摇晃的蓝天。
在灰硬的田地上,
她深深地弯腰。
一张甘愿受苦的脸,滴着汗,
她近乎乞求地干活
似乎她生来就要在这里锄地,如同命运。这是一幅古老的劳作者的图景。蓝天被几片烂菜叶盖着的粪桶映现着,摇晃着,似乎老妇人卑微的命运里也映现着苍天的安排。这里映
现蓝天的不是小河,而是从粪桶中,而且被几片烂菜叶平静着、理所当然。老妇人的命运似
乎也联结着自然的轮回、自然之道的运转,其中既有不幸也自然拥有安慰:
她孤僻,阴郁的命运
像她性格的投影,
“苦受尽了”,她说,
“我才能去一个好地方。”
她是生活与劳作的尘世意义就是“苦受尽了,我才能去一个好地方”,也可以说这种期待是超越尘世的,如同万物的循环。“菩萨呀,观音老母,请保佑我们全家老小”,我们听见这个平凡人对于佛祖最平凡的祈求,没有说明她需要什么,只是尘世上和她一样容易被忽略的“全家老小。”诗歌的最后写到在这个生活的角落里,她的灰上衣与天色,“她的衰老同万物的神情也和谐一致”,慢慢退回,重返自然,天人一色。
杨键在呈现生存之苦痛的同时,也同时在寻找化解痛苦之道。杨键化解苦难的方式是人的缩小,把人缩小到一只小野鸭,甚至是一片落叶的位置。也许这是人在宇宙中本来的自然位置,人是渺小的,在回归于自然的时刻,解脱的力量已经来临。
当我的心儿战栗,
像落日的台阶上一片红色的枫叶。
我向我的战栗抗议,
万物里面充满了安宁,
为什么我要喊叫,要挣扎?(《战栗》)
《战栗》描写了这样的缩小自身的时刻,落叶不哀鸣,不挣扎,安然接受自然的命运。诗人充盈起伏的、不安份的战栗缩小在台阶之上,最终接受落叶般的回归万物的安宁,就是诗人的自然化解之道。化解痛苦不是徒劳的喊叫和挣扎,不是对于战栗的抗议,在诗人看来,徒劳的战栗构成了更大痛苦的一部分,违背了自然之道。做为自然界的一个生物,叶落归根,人、枫叶、冥冥众生从动荡不安的战栗,都要进入悄无声息的自然轮回。枫叶落在台阶的此刻,如同灰斑鸠、微风、油菜起伏的时刻一样,都是宇宙之道运转的一个瞬间。《山颠》一诗也是使视野中的一切事物变小,把人及其自我意识还原为物的无意识。
落日以自己的无常向我们展示
化解痛苦的方法
蜿蜒的小路也来帮忙
还有草丛里星星点点的野花
在山下
烧荒的火焰
以浩瀚的流逝
也来提醒,来帮助……(《山颠》)
在《山巅》这首诗中,诗人对落日、小路、野花、烧荒火焰的情景描述,是自然世界被显现的时刻,是一切生灵和自然秩序的显现,诗人,被隐蔽在诗歌内部的一个观察者也同时被显现,被显现的万事万物归顺于自然秩序的安然,即是诗人“化解痛苦的方法”。落日,。蜿蜒的小路,无名的星星点点的野花,都成为安慰的力量。对杨键来说,并不存在抽象的拯救主体,不存在上帝,如果有神灵,它也就是冥冥之中的我们身边万物的存在。万物的存在及其神秘的秩序就是我们最终的安慰,这是一种古老的自然智慧。
暮气沉沉的一天,我向山上走去,
碰见一个小孩,坐在地上啼哭,
冻红的脸上有几点泥巴。
我抱起他,“你为什么哭啊?”
“我妈妈走了……”,他皱着眉头说,
“到哪里去了?”“去买针了。”
我放下他,满意地向山上走去。
多么好啊,针,孩子,妈妈……
这是在自然之中人的缩小,尤其是自我意识和主体位置的缩小。《黄昏》表达了“小”的幸福感。在主体位置被呈现在自然之中,当个人命运被显现在世界的内在性、与万物之间的连续性之中的时候,诗人不仅寻找到了安慰,甚至找到了赞美世界的语言。
而这个世界倾向于隐藏自已,诗人在对事物的显现中发现隐藏着的世界,把隐葳敞开为显现,从生到死,从自然中得到化解悲痛与苦难的元素,这是值得寻求的目标。“海德格尔在阅读赫拉克利特时发现,赫拉克利特说,大自然‘喜欢隐藏自己’,但是同时,新事物也时时刻刻在努力地展现自己,这是一场‘斗争’。海德格尔认为,令人感到困惑的是,对立面之间的关系竟如此密切,这是一个‘谜’——这种多值性是‘自然’的本质,透过这个谜,海德格尔看到的是最终的‘谜’,即人类起源之‘谜’。”。杨键的诗歌也是对这个隐藏着的谜的揭示与显现。
(杨柳,海南大学文世学专业研究生)
1、杨键:《暮晚》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8月第一版。
2、[法]弗朗索瓦·于连:《圣人无意——或哲学的他者》闫素伟译,商务印书馆2004年
第1版,第48页。
3、[法]弗朗索瓦·于连:《圣人无意——或哲学的他者》闫素伟译,商务印书馆2004年
第1版,第53页。
4、[法]弗朗索瓦·于连:《圣人无意——或哲学的他者》闫素伟译,商务印书馆2004年
第1版,第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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