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0期

夜行的苦吟者

作者:邱 婧


  读了勃兰兑斯写的流亡文学之后,我就更加坚定了这种被驱逐文人的逃亡价值所在,身体的流浪并非会产生精神上的一场洪荒,而是以先验者的姿态去面对残破不堪的制度或者机制。然而在这个直面苦难和淬炼的漫长过程中,也许只有寂寥的时光和诗人自身在场,颇有些“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意味,这也许正是诸多诗人提及“月亮”或者“月光”的真实意图了。
  
  三 生活,期待和抗争
  
  先去看寒烟的几行诗:
  
  “一座庭院繁茂得没有年龄
  一片泥土持续果核的温情
  一棵树比上帝还要悲悯
  一颗露珠更懂得感恩
  一只狗更像这大地上的主人”
  
  诗人的表达有个显著的特点,简单文字的排列或者甚至看似不合时宜的随意搭配,可能使得认知世界的普遍真理也会黯然失色。古老的“庭院”,“泥土”的温情,“树”比“上帝”还要悲悯,“露珠”也能够比人懂得“感恩”,“狗”被“荒诞”地看作是“主人”,生活的经验性完全被这些鲜活的名词颠倒了,这是一种什么慑人的力量呢?古老的王国里,国王让诗人献上颂诗。第一年诗人献上了美好的诗篇,受到赏赐,时隔一年,诗人又来到宫廷献诗,收受赏赐,可是宫廷诗人第三年的颂诗揭露了世间的某个绝对真理,使得诗人自身和老国王一起走向毁灭与死亡。一个人的毁灭代表一个微观世界的毁灭,虽然在空间意义上构成不了惊世骇俗的影响,但是很容易改变与其链接的微观个体世界的消亡或者颠覆。
  “穿堂风”又是一个值得深思的意象符号,在寒烟的《截面与回声》中,写道:“一阵细小的穿堂风也能复活那饥饿”,除此之外,寒烟还把“穿堂风”当作一首诗的题目和一个章节的名字,而且在昌耀的诗歌里,“穿堂风”也曾经被悲凉地提到过。在他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写下的《一个中国诗人在俄罗斯》,“我看到工人巴维尔的母亲,手持圣像,跪在彼得堡街头求人施舍小钱,离她不远,排列在过街地洞门,迎着穿堂风,浑厚的和声,是四个挽臂相依的盲夫人”。他把一个弱势群体归到某种极具代表性的另外一个阶级群体的庙宇内,而“穿堂风”在寒烟的笔下也散发着厚重而残酷的鼻息,首先是无力地阻止,风在现代诗中通常都作为一种权力力量的表达,寒烟的诗也不例外,在这场“穿堂风”的冲击中,个人的主体性已经变为无效的机械行为,可是诗人坚定的文字使得我们必须相信,抗争终究会有其意义和价值,正如《穿堂风》中所说:
  
  “我已习惯于吞咽这样的强度:
  泪水压缩为盐,盐磨砺着骨头”
  
  是的,寒烟在《疼痛与真实》中说道,“诗人,是为世界喊疼的人。”她作为一个个体践行了这句话,并且用诗歌的形式把另外的个体展现给我们看,这就是“俄罗斯肖像(五首)”,
  
  “一个人的历史……
  让我的笔锋再年老些,就能看清你袖口藏着的风雪
  白夜驶进老站,爱人的爱人!
  让我接你,以不朽的温柔……”
  
  这首寒烟写给帕斯捷尔纳克的诗,让人感同身受侵染在俄罗斯文学之中的悲怆之情,在那片黑暗与白夜缓慢交织反复的土地上,文人的群星闪耀为的是照亮无声的黑暗,“从拒绝开始”生活着的茨维塔耶娃,“一个浑身着火的人”曼德尔施塔姆,“涅瓦河夜夜弹拨石头”的阿赫玛托娃,以及俄罗斯秋天酒馆里的叶赛宁,他们都在生命中孤独地坚持着,传说着,并且背负着布道者的毅力。诗人是历史的讲述者,还同样需要肩负着传说者的重担,需要把个体以及群体的生命体验以文本的方式传承下去,传说者需要穿越遍布荆棘的普遍真理,后而前行。
  诗行穿越了地理学上的障碍,使得寒烟和已经苍老或者离去的高贵相见恨晚,在俄罗斯白夜的清醒中产生共鸣,我是清楚这个女诗人的生活轨迹的。她在济南某家杂志社任职,某年的寒冬,我曾在济南的经十路上生活了一段时间,济南的冬天在老舍的笔下可谓妙趣横生,可是亲身感受却和文学作品相差甚远,忘不了经十路的冬天,汽车疾驰过后的烟尘,灰蒙蒙的天空,刺骨的北风,热气腾腾的小吃店,石青色的建筑,一地腐烂的冰雪,繁忙而浮躁的街道,不远处苍茫的千佛山,而寒烟,就是在相隔不远的地方工作,北方的城市永远是尘土蔽天的浮躁,很难有着安静的生存状态,如寒烟在《非法生活》中的描述:
  
  “生活,在非法的震颤中:
  窗外,纬十二路上疯狂转动的轮子
  
  ……
  他们夜夜狂欢,不像一对夫妻
  夜夜狂欢,像被丢在狼群中的孩子那样夸张:
  “喂,这儿有人——”
  
  诗人就在我所感受到的和她描述的环境下栖身,济南的街道,多以“经纬”二字命名,如我生活过的“经十路”和诗人所述的“纬十二路”,在浮躁的城市生活中强加上地理学意义上的抽象分区,显得异常地可笑,马路上各种各样奔波的车辆,隔壁的敲击声,非法无序地震颤,因此她更加对这个浮躁无序的世界产生本能的焦虑。这就印证了上述《我……》中“竖琴”和“酒瓶”的等价而沽,“上帝”也是无力阻止甚至是袖手旁观,黯淡的日常生活远离那些圣洁的幻象。在这些矛盾中诗人没有选择挣扎,诗学经验的主观性使得诗人满含冷眼热泪去面对现代社会的复杂命题,所谓冷眼,是保持清醒的头脑,所谓热泪,是勇士般无奈的前行。在这个崇尚审美而忽视诗学的商业社会中,只有内心寻求一片净土,才能安置苦吟和喊疼的灵魂,然后才可以呐喊,去经营词语和文字的经济学,和一种净化的社会机制进行等价交换。寒烟希望去“承受沉重和苦难”,(《截面与回声》),她追求的是一种圣徒般的情感,而这种情感不是为了密室修炼,青灯古佛,而是为了人类的前行。
  读完寒烟的诗,方能明白诗人的理想国在何方。
  不是被放逐,而是思想的长途跋涉,才能洞知自己想得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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