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杀死父亲
作者:[俄罗斯]亚·普罗哈诺夫 著 金山居 译
他想把枪扔掉,变成一束无形的光,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大地上消失。
但这一想法只持续了一秒钟。老人的羊皮帽子、白色胡须和褐色的脸庞,都在瞄准镜中微微晃动着。叶里扎罗夫屏住呼吸,扣动了扳机,并没有听到那声微弱的枪声。老人倒下了。那头母牛站在牧场上,在母牛的上方,那块遥远的、透明的冰凌已燃烧殆尽。
叶里扎罗夫离开村子,和特警小队一起来到一座高山的山顶上,透过这里一道裂开的山崖,可以看到那条蜿蜒曲折的、像撒满面粉一样泛着白光的道路。曼苏尔的那辆越野吉普就将出现在这条路上,父亲的死讯将连夜被传送给他。人们给老人洗净身体,裹上白布,放在一张木床上。人们又在村边的墓地里挖出一个长长的坑,被裹得像个白色幼虫的死者将被埋进这个坑里。屋子里,身披黑纱的妇女们在忙着做手抓饭。
叶里扎罗夫看着那条路,看着那座石桥,桥下流淌着白花花的溪水。道路、石桥、附近的山坡,都是远程榴弹炮连、强击机和直升机预设的打击目标。当曼苏尔出现在这条路上,叶里扎罗夫就会通过电台把信号传回指挥部,然后,大炮和飞机就将对曼苏尔发起歼灭性的火力打击。
有几个妇女沿着道路向村子走去,叶里扎罗夫透过望远镜看到了她们摆动着的长下摆裙子。一头驮着麻袋的小毛驴迈着碎步走着,后面跟着一个头戴小红帽的男孩。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抛下一阵青烟。摩托车的行李架上绑着一只铝质的牛奶桶。
不见曼苏尔的影子,叶里扎罗夫在祷告,希望曼苏尔出现,希望这次令人痛苦的行动能够成功。与此同时,他心中怀有一个隐秘的迷信,又不希望曼苏尔出现。仿佛,曼苏尔的生命是与他叶里扎罗夫的生命息息相关的,只要这个残忍、绝望的山民还活着,他叶里扎罗夫就也还活着。
在山间透明的空气中,可以听见一块石子坠落的声音,一根树枝被折断的声音,这时,只听得一阵马达声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路上出现了那辆蓝色的、前脸很宽的汽车,叶里扎罗夫透过望远镜分辨出了车门上的泥点、镀铬的散热器和车窗后面隐约可见的人影。曼苏尔的越野吉普离石桥越来越近了,这时,叶里扎罗夫按下对讲机上的按钮,简短地说道:“我是‘花岗岩’!目标出现!开火!……”
又过去了几分钟,汽车吃力地轰鸣着,在坑坑洼洼中颠簸着,驶近了石桥。当那宽大的车轮刚刚驶入石桥的石头桥面,山头上方就传来一声呼啸,第一颗炮弹轰的一声爆炸了。爆炸撕开了溪流的河岸,汽车旁边的泥泞像花瓣似的腾空而起,然后又缓慢地落了下来。炮弹一颗接一颗地在道路两边爆炸,像一排黑色的巨人包围了汽车,越野吉普躲开这些爆炸,左拐右转,试图掉过头去,但是,一颗炮弹却炸个正着。汽车燃起烈焰,然后又被一颗颗炮弹所击中,爆炸震撼着群山,烧热了溪水,把山上榆树的残枝扔到了路面上。随后,直升机俯冲下来,对石桥和越野吉普的残骸进行了地毯式的扫射。强击机最后上阵,在玻璃似的蓝天中划出一道细细的白线,它投下的炸弹所发出的沉重、刺耳的爆炸声,震动了群山。当攻击结束,叶里扎罗夫与战士们一起下山来到路上,穿行在阴燃的黑炭间,查看那辆被直接击中的汽车,被烧焦的、满是血迹的衣服残片,以及那些被炸得残缺不全、白骨暴露的尸体。在路上那松软的车辙里,叶里扎罗夫看到一只被炸飞的手,在一个蜷曲着的手指上,一枚刻有阿拉伯花纹的戒指泛出微弱的光泽。
他按下了对讲机上的按钮:“我是‘花岗岩’!目标已被消灭!”
傍晚,在帐篷里,在烧得炽红的火炉旁,特警队员们在烘烤衣服,在擦拭、查看武器。士兵们在听着“留本”乐队的盒带。帆布墙壁上贴着几张从杂志上剪下来的裸体女人像,她们挺着胸,灿烂地笑着。叶里扎罗夫擦拭着冲锋枪,往枪筒里滴进几滴黄色的油脂。桌面上,那只刻着圣母像的银质护身香囊和那枚刻有花纹的沉甸甸的穆斯林戒指并排摆放在一起。他有这样一种感觉,仿佛他已经在大地上生活了一千年,他已经打过一百次仗了,而新的战争却像群山一样,在一个接一个地向他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