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山遇雨
小雨数十行
下歪了织成数千行
下在山里
挂起来像私藏的那幅古画
下在远处模模糊糊
躺着的山犹似隔帘看
乍看是一群
曲线优美的臀
下久了才看到
白蛇似的小溪逐雨声
一路娇喘爬来
碰到撑黑伞的松
躲进伞影不见了
下到最下头
戴大红帽的飞亭
没商量就盖了章
落款人是亭旁路过的樵夫
下了山
连同雨声卷起来
插进背后的行囊
山寺
钟
因谦虚而被敲响
青苔因疑惑
而美如丝绸
心似木鱼，暗暗遭祷念声
洗劫一空
雾久据不去
寺尖隐隐约
这荒凉
如小小的睡眠
真假之间（原稿）◎白灵
只有云是真的，天空是假的
落日是假的，只有晚霞是真的
只有灰烬是真的，燃烧都是假的
永恒是假的，只有瞬间是真的
只有谎言是真的，真话皆是假的
爱是假的，恨，只有恨偏偏是真的
只有假的是真的，如果真的，皆是假的
真假之间（朗诵稿）◎白灵
甲：只有云是真的（乙：假的），天空是假的（乙：真的）
甲：落日是假的（乙：真的），只有晚霞是真的（乙：假的）
甲：只有灰烬是真的（乙：假的），燃烧都是假的（乙：真的）
甲：永恒是假的（乙：真的），只有瞬间是真的（乙：假的）
甲：只有谎言是真的（乙：假的），真话皆是假的（乙：真的）
甲：爱是假的（乙：真的），恨，只有恨偏偏是真的（乙：假的）
甲：只有假的是真的（乙慢两字：只有真的是假的），
如果真的，皆是假的（乙慢两字：如果假的，皆是真的）
第二次改用台语，加快速度，并大声、夸张：
乙：只有云是假的（甲：真的），天空是真的（甲：假的）
乙：落日是真的（甲：假的），只有晚霞是假的（甲：真的）
乙：只有灰烬是假的（甲：真的），燃烧都是真的（甲：假的）
乙：永恒是真的（甲：假的），只有瞬间是假的（甲：真的）
乙：只有谎言是假的（甲：真的），假话皆是真的（甲：假的）
乙：爱是真的（甲：假的），恨，只有恨偏偏是假的（甲：真的）
乙：只有真的是假的（甲慢两字：只有假的是真的），
如果假的，皆是真的（甲慢两字：如果真的，皆是假的）
金门高粱
只有炮火蒸馏过的酒
特别清醒
每一滴都会让你的舌尖
舔到刺刀
入了喉，画作一行惊人的火
烫进了历史的胃袋
有谁的脖子和耳根
不纷纷升起
金门的辉煌
和悲凉
整片台湾海峡唯这座岛
配做肚脐眼
半世纪的骇浪惊涛
都装在里面
要几瓶酒才倒得光
始终到不出来的是岁月吧
从空酒瓶口望进去
望远镜中
却是没有一条船穿的透
茫茫浓雾
那就趁半醉半醒
双手朝两面一推
把海峡两岸都推到
千年之外
但此时你却醒在
酒瓶堆上
揉揉眼睛说：
“天呀，这里种下的炮弹
竟比长出的高粱还多”
路标
----记一位八十岁老战士
一身负伤累累
立在路口，伸出许许多多的臂膀
他指着城里街道曲折的内心
他指着城外白杨遥远的茫然
多半则错失了方向
某某几里指着地面小狗的一泡镜子
某某几里指着天上白云的几朵逍遥
他累累像贴满药方，打着心结的老兵
披着岁月的勋章，他胡乱指着
旅人唇语中的远方
对镜
昨夜无眠的脸
发现今晨的镜子
游动着银色褶痕
一摸
是细细皱纹
失神的刹那
镜面飞过一则神话
迅地伸掌
抓住
是一把不赖的梳子
不劳用力
就梳得开脑后纠结的
历史
所谓帝王
滚落肩上
不过头皮屑罢了
蹬羚
几千只伙伴
向落日的方向
蹬
蹬地跳走了
老蹬羚无论如何
再也不想跳了
它缓缓转过身
背对夕阳
站在自己阴影的顶端
安静地注视
快速逼近的
一匹斑豹的汹涌
几十张秃鹫的翅影
几百条野狼的垂涎
几万头苍蝇的嗡嗡
以及比雨点还多的
蚂蚁的兴奋
这是头一次
整座草原跳得比天还高
朝它扑过来
地下铁
不得不自转如地球
却又不怎么圆的头颅们
膨胀在列车的窗玻璃上
全是上帝吹出的泡泡吧
廉价的星球
能运载到哪儿呢
如何拥有
才能绝对地静止
但列车不得不疾驰
模糊成星河
虚空不得不挤压
忧郁成黑洞
凡光皆涌入
而通过的
会是谁的影子
草地醒来
不得不打开双手
迎接孩子们脚尖踢过来的
皮球
皮球
皮球
爱与死的间隙
未被蝴蝶招惹过的花
难知何谓诱惑
不曾让尖塔刺穿的天空
如何领会什么是高耸
没经暴风爱抚过的云
岂易明白何为千变何为万化
而遭思念长吻住的爱啊
一分钟竟比一个峡谷宽
有谁能搭起一座桥
在这一分钟与下一分钟之间
或者就跳下那相隔的间隙吧
看能不能逃脱，自她双唇夹住的世界......?
口红
我们在屋子里读书
雾来了窗都迷了路
我在玻璃上划出
几条水溶溶的小径
并请你用鲜红的嘴形
在路的开端吻上一枚唇印
泡茶时雾刚散
整片风景的上方
停着一颗
打哈欠的太阳
鱼化石
大自然又伸手收回这一小块
会动、会游的泥巴
甚至尾巴都不曾犹豫
就任地球翻个掌，将它掩没
地球说：有哪种爱比死更迷人
分一点你的痛给我吧
黑漆中熨贴千万年，才摊开掌心
丹骨历历，不可能更美的言语
鱼说：死与爱同质
因信而不挣扎
关于“吻”的研究
爱要如何打开
如果不把吻当作按钮？
一道光如何
从神秘的舌尖
闪电入脊股？
脊椎如何
迅即N字型弯曲
又迅即弹回？
未曾烧焦，不虞折损
分叉的能量麻到
神经的天涯
千分之一秒
区干内部倏地被照亮
再度暗下前
一株树突然内视到
自身复杂而立体的网脉
彷佛潜入
一口千年底的古井
乍见
内脏的恐怖份子
诡密且移动神速
未及闪躲
脑门轰地就挨了一记掌印
留下
契约似的雷纹
何能得此玄秘的宝图
如果不指挥一道闪电通过
你我的脊骨
如果不把吻
放在开始
目睭金金
田蛤仔围着我耳孔个水池，呱呱呱叫了归晚。一只猫仔跳上我额头，像婴仔喵----呜----地哮。归阵奥托麦骑上我个尻脊板，从头鬃辗到脚尾。月娘也困唛去，看我躺在眠床上，目睭金金
少年时没记讲个几句话，在我头壳的碰孔内，归阵弄过来，归阵弄过去。我只好将它写入诗，印在书上，放在街头巷尾个书店内，目睭金金，等汝来，将我打开，用这首诗，和汝相抵
嗨，汝好，几十年呒看见个，汝----金金个目睭
不枯之井
城市倾毁，最后守城的那名士兵不肯
投降，卧死一角，正被秃鹫啄食，旗
偃，鼓熄，仅掠城者的脚印排队出城
大雨来临，夹杂那名士兵冲杀的回声
一滴一滴，滴入枯死多年之井。夜晚
满月临井自照，终岁残破之脸终得完
满的结局
荒烟蔓草淹没的废墟中，无人得知暗
藏的不枯之井
金指头
心头上那堵墙，几十年，遮挡了一切。我想拆，我不想拆。
问题是，敲、捶、挖、钻，竟都没有工具动得了它。
有金指头的那人来了，才在墙上点了一下，那堵墙就自动
开了个小窗。带着金指头，那人朝窗里这?着就飞了进去，
她裙裾飘动的影子在地上，飞出一片魔幻之影
楞头楞脑，我竟也飞成一只小白蝶，穿墙入窗跟随而去
贴着地形，我在她魔幻飞行的影子里舞动，却看不见那
指挥的金指头……
恐怖组织
瀑布是河流的
台风是海洋的
地震则和恐龙化石一样
是地壳内部的
恐怖组织
小小肿瘤是身体的
不可见的爱滋是情色的
死，则和你的挥手一样
是乍然刹住时间的
恐怖组织
迎面而来的每一分钟
辗转到达的每封邮件
回过身来的
每一眼神都可能
爆炸的恐怖组织
如盐潜入海里
字跳回辞典内
灰烬中我疯狂翻寻
“与汝偕亡”
的黑盒子
该如何捉拿噩梦呢
悬崖般一次次倒向我的
我的恐怖
竟是我的
组织
沉船
一夜的纠缠
与风，与浪
以为通过你的唇吻和波峰
就可以安全地到达黎明
刹那间却像被什么秘密
握住，螺旋浆轴停止旋转
船首一阵剧烈地抽搐
舰桥上我抹雾探测你
你突地从四面八方窜起
猛烈摇晃我
以海浪以深奥的黑
而海平面下，两侧竟是
垂天的冰斗壁
烈隙间我的船体深陷
操舵部熄去动力
防水闸无以关闭
主甲板上救生艇无助地掉落
紧张的信号灯眼珠子一样闭紧
我的魂魄想抢搭直升机逃离
整条船却开始向你急速倾斜
最后船尾翘出海面，立起
在快速下沉前，亲爱的
我不得不死命抱住一颗潮湿的鱼雷
向下对着你，对着深沉而永恒的
大海的咽喉
永恒的床
----出土的Ａ片
当最烫最红的一盆岩浆
喷至高空，刚刚
要浇在庞贝城上
他和她都不肯逃走
床和历史被他们有劲的指甲
抓出了皱纹
她举高的双足在空中
翅开，迎着螺入的
曼陀罗花之根
他犀牛着臀波浪她
掌心的欲火被浑圆的乳球
撑开
而长发如珠网
网也网不住床上的震撼
永恒是一道
要不断运动的门吧
她的嘴半张
舌着嘶喊的蚌肉......
冲入的岩浆终于
淋在他们身上
不能搬走的天堂凝固于刹那
在掘开的庞贝城
观光客们捧着束束的惊叹
献予这爱与死的“熔浆之床”
并露出土狼眼
和河马鼻，感觉
身后的维苏埃火山
隐隐继续勃起
对着满月的引力
射出银花花的星斗
向运动着的永恒之门......
电话亭
街一端，整座城围困住
这四面透明的玻璃
但谁能绑住
谁的思想
缩身成数字，按几颗键
就将自己输入
呐喊尾随
线圈令电子飞奔
那是不能再小的潜艇
你急速向下潜行
进入城市的皮肤底层
深入地表的肌骨中
这是光速，这是云霄飞车
这是交换机，这是急转弯
这是任你漫游的神经系统
纤维住地球的电子海啊
飞驰中你很想抬头
看清楚黑暗
２秒钟
“喂----”
阳光醒在鱼缸外
你是鲜猛一尾鱼
轻易就被她抓出水面
全身泼剌剌地灿亮
午后左岸望海
于你清澄的眼波上方
睫毛是风吹出的一排小草
你的眉撑起
一把小阳伞
为它们遮光
夕阳自你的鼻尖那边
攀爬而至了
其难度甚于翻越一座
陡峭的山，犹疑着
要不要淹没我的大海
而就在平滑的沙滩上
你下午脱下的那只
俐落的脚印
犹在坚持着，帮我力挡
眼前汹涌的黄昏
大戈壁
----敦煌旅次
一张由你经文写就的
毯子
自你脚前像天边
抖去
看不懂经文的一粒沙
在其中翻滚
滚向
顿悟
地平线上
果然
滚出一轮
落日。
但我佛，这是
经书的哪一页
天地间仅剩你、我
二字
落日与我
面对面
身高等长
中间坐着好大的
空。
飞，因此不如不飞
动，因此不如不动
骆驼草和小石子啊
那不言不语
即将溶去的落日
就是我啊
侧身于你们之间
体会冷成一句经文的
荒凉
坐佛
----莫高窟第96窟，高三十四.四米，初唐作
一滴泪
自你的眼睛的天空
落下
我双手伸出的荒漠
不够承接
溅射之后，在我胸中
烫开千亿湖泊
我佛，正合十等你飞过啊
我散落各地的兄弟
如碎镜
皆映出你
但我们之间的裂痕
锐利似刀刃
你将如何缝合？
大雁塔下买伞
从山门到塔身，隔着
千万滴雨
六七妇女堵住车门
从十个方向
拔出十把短剑分头刺进
我的心脏
千万声吵闹不休
倾盆泄下
从山门到塔门
数百步之遥
玄奘走了十七年
隔着千万滴雨，还是泪水
滴与滴像是星与星
那么遥远
但他没有十元人民币
好打开一把黑剑
成为伞
雨是千山万水
雨是千万句经文
雨是他的试炼
雨势愈下愈大
他承受，低首疾走
佛光已黯
观光兴旺
塔尖被鹰架捆绑
我快速跟随他的足迹前行
但千万滴雨，不，十亿滴雨
模糊了他的身影
“天下雨伞不准入内”
收伞时抬头瞥见
一僧全身淋透，似玄奘
隐入塔内
夜泊长江某镇
现代巨轮强悍地
泊入码头的黑夜
舷梯着地，或挑或提下去
一张张黄橙橙的脸
另一头，台制电冰箱才坐上
背夫的肩膀，就舒服地
“吭唷吭唷”
而还有半个小镇的人倚在舷上
把头伸给夜景去抚摸
听，有一只畚箕
在什么地方慷慨慷慨
敲打着胖嘟嘟的巨轮
一船垃圾都喂予江水的馋嘴
上去一层甲板
一排躺椅张开几付白牙齿
将苹果之夜
咬得轻轻脆脆
寂静中，闻得到一双手在冒汗
紧抓几千里外的卫生纸
正稀释着肚子里的乡思
最上那一层没人
一根烟蒂丢出来
很亮，中华的吧
“他妈的”，不知谁喊
彷佛下了一道命令，不曾停留
萤火般一层层飞下飞下
江水举高手举高手将它
接走
溽暑过蒲松龄旧居
你坐在那幅画上
袖子里藏了很多狐狸
艳阳当空
阴影都被你收集去了
够不够遮档
你收伏的鬼魅
庭院四下无人
是谁摇动这株千年石榴
拳头大一果实
红通通冒出于我脚前
浓艳足以
抹红一百只狐仙
回望屋里
一卷阴影正钻进你的衣袖
捡起这结实的狐疑
找一个清醒的水龙头
叼烟斗一老头
低头，与我错身
“找水吗？那儿！”“谢谢”
猛回头
眼前竟耸起巨石雕像一尊
这世界你仍在操弄吗
你的骨骸已当神话拆解
坟里挖回的烟斗
锁在玻璃柜里
什么样的夜晚你会从画上
伸手，敲开这橱聊斋
把百年人物捻在指间
辗转
烧成蔓草荒烟
注：文革时期，蒲氏成为破四旧旗纛下的大敌，墓遭挖。
芒鞋
----弘一法师
钟声几千波，荡不荡得开
那胸中乌云的迷惑？
木鱼数万记，敲不敲得破
脚印千万只，说不说得清
芒鞋啊抖落的红尘？
红尘十丈于烈焰里
青灯一盏在孤烟中
苦寂襌定的，尝润喉欢唱
刺血写经的，曾挥墨成虹
繁华派慈祥的灯火
茶花托悲悯的蝴蝶
歌曲请喜孜孜的音符
在芒鞋后追赶
挥汗追赶...梵音一唱
舍去如肩上的落花
唯西风捧出一轮清凉的明月
在岸边送别
隔着溪隔着河隔着海
隔着苍苍茫茫底云雾
芒鞋走入千山万水之中
芒鞋走在千山万水之上
芒鞋从从容容
在一张竹床前停下
钟声邀来木鱼
有，追随了无
下半生扶起了上半生
俱来眼前当下，悲欣交集
一具肉体从芒鞋上出走
来自草的，归于土
来自水的，归于云
来自风的，归于虚无
来自火的，都归零成
漫天光华的珍珠
沙漠
绿洲举起
椰子树高高的风扇
吹出去
一排排骆驼背着的波浪
暮色坐在
骆驼橄榄形的大眼睛里
向西
巅簸了数千公里
旅人的心也蜿蜒游去
远远的，一条金蛇
一尊黑洞
那尊铜像仍在微笑
时代被他额头的光打亮
其实缘于
几只狐狸的想像
他一展臂，昔日民族滚动的
山坡，崩裂成悬崖
有谁能靠近他的衣襟
偷偷捺下指纹？
半夜他盛装下阶
巡狩的鞋印在广场上踩出思想
天亮后被剪辑成
语录的一部分
最轻最炫丽的金属
焊出二十世纪的翅翼
仍飞不过他肩膀
谁来挣脱他作的梦？
（如是巨硕的一尊黑洞）
灼灼烈日
----大陆法轮功事件有感
胸中一座火炉
头顶一支烟囱
一纸命令飘过来，竟有千吨
那么重，压住所有烟囱口
有气皆憋住，昨日隆隆
今日尽成咕哝
处比一招，满抱法轮的手也缩回
暗暗抹去额头的冷汗
诡谲不了的乌云捧起自白书洗脸
天空灼灼，又独留烈日一轮
而什么是烟囱的悲哀呢？自头顶
崩落，由颓废中再挤出一支支向日葵
扭转脖颈，排队面向
北京，又新练起功来
蝴蝶壁
----登华山东峰有感
铺开八百里关中平原
才捧起的
一朵莲花
此刻我以单脚
立在两千公尺的花瓣
尖尖上
站在美之顶端
确想就势跳下
犹疑之际
一只小黄蝶
代我
挣脱，自花面
破壁飞出
飞高，且回头
对着整座它推开的莲花
拍动
发抖的翅膀
在诗人碧果的鼾声中作诗
半夜两点
诗句断断续续
从他的鼻孔发出
随逐步密集之鼓声
雷鸣、和哨音
而犹疑、而前进
无人知晓他的鼾声和晚餐白酒
之暧昧关联
谁又能得知诗和鼾声
也有模糊之瓜葛
一座梦的蒙古包
密封住老诗人
无窗可偷窥
他对他的鼾声和我的诗
也一无所悉吧
任谁
梦外的世界皆是荒漠
却是我思维之骆驼
奔驰的天涯
战鼓频催，我的诗
终于在她的鼾声的极至处
抽腿，飞天
追捧所有他震落的
流星
一整夜当我自星空
回头下望
那鼾声振动的小小蒙古包
竟仍是整座荒漠
和我的诗
无以摆脱的心脏
谁主浮沉
风摇桅杆，浪起甲板
谁能把大海顶在鼻尖之上
暴风雨中，天地上下竟是
剧烈的苍凉
唯我们的船奋勇
在抵抗黑夜
但没人知道船的感觉，像无人领会
作为水手的我们，的感觉
而孤傲的船长犹埋首于另类思考
并在航海图上狂暴地猛划
他说再靠近一点
就能到达风暴的中心
船舱里所有水手都晕旋了
摇荡中，听见月亮附耳对我说：
“我才是大海的船长！”
噩梦因此连连
昏昏沉沉我的额头竟以船首之姿
涌向天空
再猛力朝下
潜撞大洋
真相
一具蒙难的真相
草草数堆墓塚
分头他们发誓，自己埋下的
才是真相的肉身
身旁冥纸乱窜如飞
尾随品味不同的几柱青烟
瞧，版本迥异的墓碑
鬼魅幽幽，纷纷自地表钻出
他们为虚悬的头颅补上头颅
为扭断的胳膊补上胳膊
你要哪种真相？喏，背后不就送来
一撮精心设计的磷火？
时间加上大雨的王水
将大地喉结似的土塚们反覆消融
残留下的碑铭勉强睁亮几颗字眼
真像他们疾呼的真相
究竟埋葬过衣帽
还是手臂，青苔还在勘验
月亮也从云端探出头来
斟酌该照在哪块墓碑上
淡水河黄昏
从远古
缓缓流进现代
唯有这条河才能打开
台北的话匣子
过海的帆影如何折叠
数百年的风浪
漂泊的子民怎样解开眉头上
妻小的叮咛
岁月的落日霞光
都由流云运来
又被河水押走
接着才是
全台北的高楼一幢幢
跃入河心
洗亮了
芬芳的灯火
唯远远台北的守护山
那端丽的观音
继续庄严着
这世纪渐渐暗下的暮色.....
淡水午后即景
远远河上游
台北的轮廓乍隐乍现
弥天乌云正殛以隆隆闪电
再严厉的酷型，远观时
竟是一丛丛银树金花......
一艘汽艇终究还是
挣脱逃来
岸边被绑的小船们
热烈地鼓荡
太阳的热情只照拂
这河的下半游
榕树下，老人犹持起蒲扇
猛猛挥动夏天
稍远，骑车车上堤的孩子
还是蝉一起喧哗呢
其余的
都昏昏欲睡
同一条河向你悄悄
吐露两种心境
唯白鹭鸶带我，穿梭于
这远近的阴阳之间
景美溪边即景
一排栏杆站起身
抓住一双小黄足
小黄足抓住两只细长脚
细长脚抓住一颗蛋形身躯
蛋形身躯抓住一管Ｚ字颈
Ｚ字颈伸出长长黑尖嘴
企图刺破眼前好一片晴空
我眼中的栏杆紧张得像一支
巨大的弓弦
突地将它射出
飞成一只
Ｍ形的
白
鹭
鸶
科学会议
末世纪的学生
该以何种领域去拯救？
这命题我们正热烈讨论
而无人注意，窗外
应和的秋蝉，和树影
一天比一天轻了
满屋子博士
为光荣自己的研究
正以金亮的尖牛角
相互格斗
他们肯定，牛只因牛角
而安全而高贵
而非牛本身
走到窗边发现
校园内来往的学生
果然，头顶个个闪亮
且峥嵘
真好，连廊下一名延毕生
也正俯首，以原文书
砂纸般磨利他头上
折损的牛角
红头阿三
红头阿三醉的时候比谁都清醒
风中两支金身火烛舔红他底双眼
站在Ｘ城的最顶楼
他从披头散发间读到咒语
整座城在他摇晃的铃铛下发抖
诸神来到他的桌头
争先恐后对他发号施令
不明白上天对他的钟爱
红头阿三醒的时候比谁都迷糊
血口嚼槟榔
在酒廊里索女人的腰
像索取一排红标米酒
他让老母坐在空米缸里修行
他使妻子遁入理容院观光
他在电影院把无能的酒瓶
掷向万能的阿诺......
但他是Ｘ城的头牌乩童
迎神赛会上谁有他凶猛
血就是他的语言
把七星剑来回划自己的舌
狼牙棒猛打天灵盖
背扎五色旗钢针
姆指粗长棍
箭矢般，哼也哼一声
就颤颤然飞入他的两颊
红头阿三握不住自己的神力
他俯身向一盆符水，却隐约瞥见
魔的脸孔
而打死他也不相信
傀儡的神
怎会跑到傀儡的外头？
他决定选高楼当祭台
他要把确确实实的神迹
洒向人间
就像盐酸酒在石壁上！
用鲨鱼剑砍背，他忏悔
以月斧剖头，他乞饶
刺球掷向夜空，他虚着心空手去接
他把所有巫器用血
净洗了一道......??
他的双脚终于紧紧吸住了这大楼
拔起剑般他把楼房从地球中
拔出，朝夜空螺旋而去......??
最后有人看到
红头阿三从太空中跳了下来
哈哈大笑两声
撞地时整座Ｘ城七级地震般
信心摇晃，近乎崩决
但没有谁找到红头阿三的尸首
除了水泥地上
清清楚楚两记金刚手印
深，而且空虚......??
注..台语“红头仔”指乩童。阿诺，指阿诺史瓦新格，主演过“魔鬼终结者”等电影。
牡丹花
----关于花之色欲论
以美丽和富贵
构筑缤纷的欲望
层层叠叠细细致致
吐出千瓣唇红
乍看是
凌空的小宫塔
歇在枝头上
繁殖的基因包藏在塔心
等待着旅行的蝴蝶
趁来客不留意
偷偷漆在它的小靴上
蝴蝶飞起来
欲望像偷挂的微型炸弹
飞起来
龙柱
龙是超文平的
拆解万物后再小心拼贴
不是发端于
人体内异形螺旋的基因
即肇始于
对火惊惧之想像
龙也是超管辖的
它爱盘旋的那根石柱
八成是
遭它搓直的地球
你问我：
究竟龙有多自由？
看看柱子的表情即可得知
千禧游龙
躺在化石里的恐龙
据说是它不肖的子孙
庙柱上绕着香火飞舞的
传闻是艺匠们
梦醒后惊恐之作
它一片鳞就能
擦毫历史的乌云
半只爪即足以搅乱
帝王们万世的雄心
古老人类焊接出的
后现代作品：
鹿角前蹦出一双鬼眼
骆驼脸下游着十丈蛇身
脊骨一抖，十万片鱼鳞扭动成
一条阳光之河
它伸鹰爪把玩天空的火球
张开虎掌按住大地的痛处
每当它龙须神气地一翘
旧世纪的鼻孔就一阵
搔痒
亿万人哈啾一声
一时云蒸雾腾
自渺渺银河的隙缝
超光速卷到众人眼前的
正是
粼粼闪闪堂堂皇皇的一条
千禧龙
张口，吐火
烫伤我们的想像
注:明人谢肇淛《五杂俎》卷九将“龙”形容成：“角似鹿、头似驼、眼似鬼、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而“拼贴”艺术正是后现代一大特色。
千年一泪
夜半被什么惊醒
起身，将心情浓缩
成两行，注射到网路中去；
“地球是一只大恐龙
我们仅仅是它眼中偶然的一滴泪”
电子化后那些字
结凝如一滴水进入大海
会流浪到哪个萤光幕才浮出？
但失眠如何电子化
干脆泡澡，把惊慌浸湿
浴缸中等待天亮，犹如
等待飞下的千年
那是地球内分泌挤出的
新生的泪--是因它
才转动了恐龙的眼珠？
黎明时开车出门
握方向盘，恍惚驾驶的
恰是恐龙一只
在巨兽奔突的网脉中飞行
于一陌生路口紧急煞车
我方惊醒：
然而宇宙才是一只大恐龙
地球仅仅是它眼中偶然的一滴泪吧
东方美人
----某夜，与众友饮白毫鸟龙，畅论古今，彻夜未眠，直至天明，白毫鸟龙果然是东方美人，堪称众茶之中的“毒舌派”。
最毒的话往往最香
那美人用白毫
把毒涂在她细小的舌尖上
趁倾倒的话题不注意
一股脑儿吐入谁的杯底
绕过你舌头
深入你喉咙
亲吻甬窄的食道后
转个弯
说不定不必转弯
就舔走一颗潜藏的雄心
最香的话题往往最毒
那美人才能对满座
白瓷般易碎的英雄
饶舌了一整夜
都不曾睡
回头，又见她伸出细长
但看不见的香舌
把窗外的东方
也舔成了琥珀
小注：白毫鸟龙，色三彩，叶尖白，茶色若琥珀，饮时宜用白瓷杯。西人称之“东方美人”，乃台湾特产。
鲸鱼之歌
----记一九九八年十月三三o头鲸鱼在南半球沙滩搁浅一事
在荒凉的沙滩上我见到
这群搁浅的巨鲸们
落日洒下鲜红的玫瑰
于三百三十座
肉体的山峰，仪式何等壮观
大海的唇舌边正轻吐
一长串深奥的神话
几百艘肉塑的潜艇
用尽了在海中飞的气力
集体挺出，在岸上
思想突破脑壳
心脏跑到身躯外跳动
诸神着陆人间后再无力
移动自身
多么难解的神谕
我颤抖地逡巡其间
泡过整座海的小眼珠
仍高高，仍不肯闭上
仅仅因一颗音符游出了乐章
整个乐团竞相出走
但仍有几只高举
半月型的尾鳍
欲对谁发表
最后的暗号
浑厚难免臃肿
一团黑金数十万磅
对着晚霞，光滑的鲸皮
扭动成镜面
怯怯的是我的眼光
惊恐的是浪花
向镜中的闪耀冲进去
又吐出白沫
自镜面悄然的撤返
没有一刻可以暂停
海才派出
这三百三十颗休止符吗
标在地球的鼻梁上
用途不明，充满油脂
而成熟是不是总等待
挤压
我仰首企望
神的脸庞隐而不现
只能以手指大胆抚摸
它唇边
巨大的青春痘
整座地球唯它们
是压舱的角色
脂肪和腊质燃亮各大洲
润滑了枪杆子、机器
和野心
围剿和追逐
弓箭和长矛
尖锐以及
疯狂，而今都松开手
好让一条海滩
扶它们上岸
就在我轻轻拍打
侧耳倾听的隔壁
几百颗巨大的心跳
仍此起彼落
五千万年不停移动的锅炉
焊接了臂膀粗的筋骨
古老的想像捏出的庞伟之躯
竟以它们的额头触及过
地球各个深沉的角落
没有如此靠近过的神示
没有如此难懂的巫术
渐随天色冰冷、凝固
会只是一场等待腐朽的盛宴吗
千万只鸥鸟
和鱼鹰，终于乱纷纷飞下
当声纳从远天回转
当最后一只幼鲸
垂下它巨大的尾鳍
当众鸟啼空了黄昏
而神殿的豪华和暗喻
终究被衔起
从大海的唇边一一叨走
飞
散
观海有感
远去的帆
转瞬即不见
我的视线和烦忧
无处可停留
踌躇如云
终被地平线那根弦
一一
弹空
诗
诗渴望是
一条线
但非绳索
非实体的轮廓
也非随锦蛇
浮动的那曲线
应该干干净净
从峭壁跳出去
任谁抱也抱不住
画也画不出的那道
弧
并以其底端去触及
你模模糊糊
说不清楚的深谷
其实
诗真正渴望的
是一个点吧
非橘非樱桃
也非子弹那般致命
应当是从一个虚拟的面
突出去一个具体的点
如握住把手
但没有门
抓到锅盖的头
却不见锅盖
打开
快速扫视
你
就有一个怒眼鼓腮
枯坐千年的你赫然
闷坐里头
蜂炮
诸星抖颤，于城市上空燃着孤寒
一头年兽又来这城里雄壮
眼睛四处逃窜，惊起一街的火萤
一支支，呼啸飞天的流星
艳光偶尔打亮夜空的一片孤帆
像年兽神秘的一鳞半爪
爆炸的是繁华，掉落的是寂寞
你倚着高楼的窗台不说什么
色调在你眼中沉默地起落
如痉挛的闪电
火之死
----玛丽莲梦露
不过是站在那儿笑
她就是魅力，腰可口臀可乐
她不得不是火，薄薄胸衣下
跳动着两颗无法归位的火球
而璀璨的火
如何看得见自己的影子
她双手下压，裙据的风竟掀开了
全世界亿兆颗着魔的眼珠
她粉颈后仰，纵情地笑，却像极了
一只孔雀艳丽的悲鸣
忧郁之死
----詹姆斯狄恩
如同点亮一个感觉
在酒吧里，他以火柴燃过马靴
点起八公分的年轻，抽几口
即以拇指与食指捏熄它
他摇晃起高脚酒杯里的冰块
酒杯像一把枪，冰块像谁的命盘
世界横在吧台镜面上如侍女的大腿
他光以嘴角的笑，就轻易地勾起
他的眼睛始终眯着忧郁
如德州含着石油
但像一切的年轻不宜点火
一点，即轰然
飞鱼
海弓起背时，一只飞鱼开枪将自
己射出，鳍展成翅，拼命挥----
鱼虾瞪眼，浪花扼腕，抖开水抖开海。
侧耳去听，呵，竟
是几百亩的叹息呢。
闷声不说，只摇头的是大海。但
才几秒钟，飞鱼就将自己射出两
三百公尺那么远，卜的一声，射
进大海的胸膛。然而飞鱼的快乐
，大海并不知道。
一只差点被射中的老飞鱼，黯然
潜航去了。临走前恨恨地说：哼
，大海的快乐你才不知道！
石头如何才会美
阳光要冷
露珠要湿
常常用风
覆盖好
偶而额头
冒几滩青苔
小鸟踩到
让它单脚打滑
不必多
一道飞白就好
闻慰安妇自愿说
森林自愿着火
好让闪电抽亮它的鞭子
房子自动摇晃
方便地牛打哈欠
肉体自己打开伤口
因为子弹要路过
头颅有机会掉落
全因武士刀锐利的仁慈
所有的番薯都剥光了自己
躺满岛上，说：
“来吧，历史，踩烂我
让我好好地爱你们的脚迹！”
关于慰安妇的美学说法
一支百万小提琴慰安得了
天下多少音符
再大的博物馆也慰安不了
世界一半伟大的画家
一条牛如果幸运
不过慰安上百位厨师
一场大战如果激烈
不过慰安几十万管枪炮
一座岛屿够远够荒凉
不过慰安几千块墓碑
一双大腿呢，如果够强壮
总可以慰安上万辆坦克
不论夹住，或搁浅
对恐怖的战火，都有浇灭的贡献
但要自愿，你有听过博物馆
是被强迫的吗？
慰安妇新解外一首
无人会承认
脑是性的慰安妇
地球是六十亿张嘴巴的慰安妇
媒体是小老百姓的慰安妇
民主是民粹
和统独的慰安妇
“人民”二字是政客或独夫
双掌间的慰安妇
我们被推落在里面
画押，签下乾瘪的七画
航过后，军舰会承认海
是它的慰安妇吗
唯有消解吞蚀不了的船骨
和怨气，等待我们跳入浪中
定位，打捞
证据昭昭
但无人会承认
《台湾论》
----闻许文龙是文化人有感
欧洲醒来时，已躺在
希特勒的肩胛上
那是他用腮托住的一支
名贵的小提琴
他呕尽心机，搓揉千万管枪只
打造出一支软弓
一拉就拉动
六百万犹太人从血泊中飘起的
音符
台湾醒来时，早躺在
天皇裕仁的显微镜下
那是他悠雅的手指间
扭动的
一只等待羽化
和彩色的小毛毛虫
他精心煽火，集百万管大炮
熔铸出一支尖夹
一夹，也不过夹起
几万个慰安妇从阴道口飘起的
小翅膀
一亿只SARS的修炼方式
报载一西西痰有一亿只SARS，一万只SARS即可致病
我承认
我就是那口浓痰
“阿屁！”一声不知被谁
咳在龙山寺面街的
那堵墙上
整面墙，铜锣一样地震撼
但响了三天没有谁
除了万万华
除了台台北除了台湾湾除了
远远的WHHOOO
没有谁感受到我的威力
一肚子不合时宜才吐得出的一口
痰
我躺着歪着不洗澡不穿鞋
跟镇日趴趴走的地球游民没两样
自从被阿Q吐到
中国的脸上
一世纪都没有得到回应
我们沿着一千座庙宇的墙壁
默默游走
龙缠紧龙柱那样安静
壁虎抓住墙那般打坐
修禅的方式是在
脸上长满疮疔
在裤底窝藏跳蚤
我在蛇鳖和鳄鱼的眼泪中等待
我是华西街被割了喉后
即将释放的一声
鬼、哭、神、嚎
终于修炼成功
一亿只SARS
带着透明的皇冠
之病，之毒，之雷霆之闪电
卡住所有华人的喉咙，粘稠地
滚动，像一亿条疯狗
等待被吐出
飞满天空
噬咬
所有不洁不净不洗手没有免疫力
的东亚病夫
的身体
和政治
紧含一肚子不合时宜
那口浓痰我就是
早已坐在龙山寺那堵墙上
其实是一面大锣的中心
静静打坐，等待观世音隔空拈指
一弹，当地一声将我击出
朝你飞去
化作不垢不净无眼无耳无鼻无舌
无色无声无香无味的
一亿只SARS，张
开无相大口
吞
没你
九一一
众人停止在此
火停止
烟停止
灰停止
爱停止恨停止
喜停止愁停止
在耶和华与阿拉
以刀以枪争辩千年以圣以魔将历史炸成轰隆的灰烬声
佛陀如是说：
不空不色不色不空
无你无他非他非你
你是他是他非你非
夕晖不过稍迟于落日
此刻且听----
暮鼓一记记钉住黑夜的边
一面听道
一面疯狂
工作的
纽约工人
立即以大哥大
叩应非也是怪
手一臂又一臂
挖开茫茫黑夜
清水人廖添丁（1883～1909）
凡波浪都会吐浪花
清水人的每一管舌尖
都吐得出
一位廖添丁
他的脚尖点过
日本人的脑袋和枪口
青脚巾一甩，卷上屋梁
也卷亮台湾每扇萤光幕
他是潇洒的云一朵，飞过
这小镇每片水田的胸口
祈祷词
----为一位抗煞医护人员临终前代拟的祷告辞（与信仰无关）
愿她（他）是最后一位，愿这样的日子永不再来临
主啊，我的日子到了吗
长满毒玫瑰的床何等完美
洁净、雪白，如您的袍影
我以爱低首亲吻
您袖内的SARS如一阵风
横过我的眼睛
无法明您的旨意
我的胸膛遂被您深深击伤
躲在我背后的台湾
逃入口罩里
从隙缝间看见自己的命运
在一根体温计里
浮沉
主啊，何等庄严的试炼
孩子们在洗手的水花里
看见紧锁眉宇的您
老人们在痒痒的喉头间
看见持剑昂立的您
那么就带走我吧
让我进入您宽大的袖袍
逼SARS贲张它的大口
喷出?蕴怒之火烧我
烧我成您指间的
一小撮灰
尘
象天堂
----关于象的可能构成
不一定向左
不一定向右
大象的长鼻子伸入电脑无缘无故
自动当了我的诗的班长
不一定向上
不一定向下
我的网页骑上大象的鼻子
摸黑触碰嗅闻向茫然的黑暗延长
不一定很象
不一定不象
我的诗是象跟不象争霸互斗的
草原，或者，荒凉
你大象的鼻子
跟我不大象或大不象的鼻子
在光纤的网路内相互打勾碰头扔石头或
如是我闻
全世界像不像众象奔腾的快速天堂
狮头山偶记
上山时阶梯是夏蝉一声声
筑高的
阶前老尼微笑的眼眸
夹住了岁月
寺内一老僧在木鱼上
敲出寂静
寺宇外一弯彩虹
露出弥勒佛的玩心
眼前山与山白云排练着
云海
一层层遮我的迷惘
在凡间
都兰山麓上洗手间
----都兰山位于台东市郊，原住民之圣山也；其正前方即绿岛。
黑瓦小宫殿式的厕所神气地
占领
都兰山之肩膀
脱了鞋必恭必敬
才能上
踮起脚尖我面壁
屏息
绝不让一滴尿
射出白瓷漏斗外
譬如都兰山的脸上
水流扭开，方知
抓紧的四肢不知在坚持什么
放松始能品味
所谓颤抖所谓舒适
任何一滴皆属于身体
皆不宜名之
诸如排泄物等等
当它进入庞伟的
山的躯体内
滚动
转折
最后在山脚下势必
放出一股清泉
如此虔敬，面对着
都兰山小便
甘心尾随卑卑微微的
一滴尿
进入百转
千回
从此抚摸
万亿吨石头
独木舟上回头看都兰山
独木舟是一只
会游泳的眼睛
划下水
如一片卷曲的
上等茶叶之划入茶壶
浸香了整座海
它溅得最高的那朵浪
花
就开在
独木舟的尖尾上
像整座太平洋隐忍
在你眼尾的泪
以千亿刹那之珠
绽开无形的水分子
以一瞬之花
之透明
收拢
你眼中唯一的
都兰山
独木舟载着都兰山
冲撞大海
胖嘟嘟的都兰山
得同时打开亿万朵
光之花
才打得开的
太平洋
兰鲁娜
但他们都不如你眼中
那两池汪洋
你伸手掀开
早晨那层薄雾
如掀开微薄、卑琐的我
嗫嚅、匐匍，摊翻在一旁
薄薄如一席
阴冷的未被坐过的蒲团
阳光前来烫平
这时我则是你家屋顶
等待晒干的
一尾飞鱼
却羡慕摊在
你高鼻子两边
在笑声中跳跃的那一对！
兰鲁娜，我只好祈求
胖嘟嘟的都兰山
快快坐在我心头
压住我雀跃又卑微的心跳
你的祖灵们会不会也盘腿坐下
聊天间只睇见
眼前才打开的
小小的绿岛
是一支刚刚点燃正缓缓释
放能量的
烟斗
知本河堤散步所见
那只燕子
把整座天空飞翔的意思
都夹在
它小小的剪尾里
歪斜而来
贴着地面
直冲目标
显然是我的鼠蹊
在我闪躲之前
削掉我的鼻尖
之前
又歪斜去了
当天空紧抓着它爬升至
都兰山的高度时
它回身抖了抖双翅
像浪花想抖掉浪尖
抖落的那一朵
莫非是
我的
微笑
都兰山的脚指头
----致东师林永发教授
清早的海边，一排大风扇
转动的，是你家的椰子树
旭日托起
着火的绿岛，喊烫
你捧过来，吹成
半凉的一枚
古印，不偏不倚
拍的一响盖在一张
刚画好的都兰山
那老酋长的脚指头上
隐约听见他附耳对我说
“好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