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0期
忆李新同志
作者:刘 炼
《改造我们的学习》电报明码发到中共北方局和《新华日报》华北版,何云是主编,原文是“无实事求是之意,有哗众取宠之心”。“哗众取宠”四个字电码不清,报社错译成“雾中取宝”。当时中共北方局秘书长杨献珍提出疑问,认为上句是成语实事求是,下句也应是成语,雾中取宝不是成语,指示发电回延安问清楚再发表。尚未等到回电,4月1日《新华日报》就发表了,而且在18日专门发了一篇社论,题目是《雾中焉能取宝?》。李新要我查报纸。我在图书馆果真查到了这篇社论,题目一字不差。我仔细阅读了这篇文章,文中批评主观主义者“望文生义、急于求成,一句话,雾中取宝希图侥幸”,“千万不要让雾气迷住眼睛”,“才能使思想豁然开朗,拨云雾而见珍宝”。文章最后说:“假如我们在这般矇眬中去高喊改造,那么试问一下:雾中焉能取宝?”其实恰恰是社论的作者在望文生义,演义出这样一篇奇文来。50年后李新见到杨献珍谈起这件事,二人大笑不止。
1943年7月,运动转入审干阶段,按当时的说法,审干以前整风属于思想清党阶段,审查干部清除特务,则属于组织清党。这时康生的《拯救失足者》已成为反奸斗争的重要文件。审干反奸运动的动员报告中号召大家要和党一条心,坦白交代历史上和现在的一切政治问题,如有隐瞒后果自负,并具体提出几点意见。李新说:“我记得最清楚的有两点:一是要胸怀坦白,有‘脱裤子’的精神,不要怕露出尾巴;一是对那‘两条心’的失足分子,要好好地帮助他们。”大家精神紧张起来,当天晚上总政治部的敌工科科长张义权就自杀了。张义权是一位忠诚的老革命,襟怀坦白非常正直,经常跑平、津、石家庄等地,自杀后被开除党籍,说是自绝于人民。这时,中央发来一份电报,电报说:“不要以为你们身边的同志都可靠,说不定日特、国特就睡在你的身旁。”一时间空气更紧张起来。李新说:“当时我所在的组织部部长刘锡五同志对我说的一句话,使我铭记在心,他说:有问题就交代。停了一会又说:如果没问题也不能胡说啊!这句话使我在反奸运动中坚持了真理,而且以后在一生中也坚持了真理,就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我也从来没有说瞎话来伤害过任何人。”
查历史是更严峻的阶段。三五人组成“劝说小组”、“劝说”一个人坦白,直到他承认是“特务”,才算“胜利”。李新说追查杨公素的历史使他最难忘,也最难过。杨公素是四川人,李新很了解他。杨公素在国民党部队中参加共产党,到八路军来,因他曾任国民党九十三军刘戡的中校秘书,就被追问为什么会成为刘戡的亲信?当时许多著名人物都在国民党军中工作过,他若承认是“特务”,就要牵连许多党的文化人。他坚决死顶着不承认,最后被逼无奈,掩面而泣地说他是刘戡的“男宠”。李新说:“我听了感到十分惊讶和难过,杨公素长得又黑又粗,这样一个大学研究生,怎么会是刘戡的男宠呢?我怎么也不相信。这绝对是荒唐的供词。”但是大家却相信了。杨公素终于被打成“特务”之后就断了音信。解放后李新在电视上看到他,杨公素原是位藏学家,解放西藏时曾任驻藏代表,后又任驻尼泊尔大使。后来李新和杨公素有多次机会碰面,想和他畅谈一次,希望他把这次遭遇写出来,为后人借鉴。每次杨公素都有意避而不见,实在躲不过了就掉头而去,俨若路人。李新感慨地说:他不与当年熟人相认,一定心中隐忍着巨大的耻辱与痛苦,再不愿触及往事。
讲完这些,李新不无伤感地说:“我写下这些是为了总结历史经验,但是我党由于没有认真总结这些历史经验,不断重复这些错误,后来‘文化大革命’愈演愈烈。对于人的处理,总是先造出冤案,而后甄别平反,甚至赔礼道歉。但对人的伤害,特别是心灵上的伤害,是一辈子抹不掉的。我恐怕至死也不能见到杨公素了,他感到丢人,我认为他很好,很敬佩他,他的事只有我来写了,但写了能让他看吗?只有留下遗憾了。”
十年前,我记录的李新同志口述的回忆录,有些他生前已整理成文,却“束之高阁”,保存在党研室,表示只有等他死后再发表了。至于在口述过程中流露出来的愿望,即想在世纪末出版自己的文集和回忆录,却来不及实现而成为遗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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