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9期


抗战胜利时的西部文化界

作者:唐正芒




  日本投降的消息一传播,《新华日报》的全体同人发疯了,也可以说,全重庆,全国人民都发疯了。……有人欢呼雀跃,有人无言流泪,这一天我没有睡,凌晨看完报纸清样,就想进城去看一看毕生难得看到的举国欢腾的场面。五点钟我就下了山,化龙桥街上挤满了人,上了公共汽车,也是一片欢声……这个喜讯明明是大家都知道了,但是谁都想讲话,谁都想把自己的喜悦传达给别人。这一天我到了曾家岩、天官府、张家花园,见了些什么人,谈了些什么,兴奋过了头,什么也记不起了。
  重庆市民争先恐后地购号外,《新蜀报》一篇《像爆炸了的陪都,几天来充满狂欢》的特写中描述道:“卖号外的报童累得发喘,每张卖到了300元。”
  在狂欢之夜,正在重庆的著名画家丰子恺听到处处响着爆竹声,他也挤向一家卖爆竹的铺子,好不容易买到两串鞭炮。欢乐得疲倦了,呼喊得声嘶力竭了,他才离开“疯狂的群众”,带着兴奋,缓步回家。回家后,他搜寻出两瓶茅台酒,“这是贵州的来客送我的,据说是真茅台酒,不易多得的,我藏久矣,今日不吃,更待何时?”他兴奋地拿出这两瓶茅台酒,相邀刚刚在路上遇到的“也乐得疲倦了”的破例向他“讨酒吃”的邻人们同饮同醉。人们不待主人劝酒而自斟自饮。酒醉之后,被街上的狂欢声所诱,又去狂欢,直至后半夜两点钟才回家,就寝之后,仍思如潮涌,不能成眠……
  在胜利消息传到重庆、整个山城沸腾之际,“话剧皇帝”金山简直变成了疯子、醉汉!他与赵丹欣喜若狂。八年的苦难、八年的愤怒;八年的转徙,八年的坚持;八年的血泪,八年的奋斗……今天终于赢来了抗战的胜利!金山和张瑞芳等冲出街头,冲进咖啡厅、舞厅、电影院,大声向人们报告这一天大喜讯,又在舞厅跳舞狂欢。他们在电影院与赵丹会面,又兴冲冲地转到一个拍卖行,将玻璃柜台挤破,玻璃碎片扎进赵丹的臀部,去医院缝了几针,发生了乐极生悲的快乐的“流血事件”,但无任何悲伤,赵丹仍笑容满面,大家都围着他乐呵呵地笑着,闹着。当他们问店主要不要赔玻璃时,店主回答:“都胜利了,还赔什么玻璃!”
  重庆戏剧界人士部分来自上海、北平和白山黑水间,对故乡多年的思念使他们都像疯了一样,有的跳到桌子上狂呼胜利,有的乐得在地下翻跟头。著名京剧厉家班剧团8月10日晚上正在演出《十三太保》,厉彦芝听到日本投降消息,立即决定叫厉家班儿女加演《得胜回朝》,以示对抗战胜利这一天大喜事的庆贺。在场的全班人马参加演出,气氛热烈非凡。
  
  成都等地的热潮
  
  在成都,从8月10日晚起亦出现了欢乐的高潮,《成都晚报》在《胜利来临夜,成都狂欢时》一文中报道说:“满街的人群像洪水般的激流,到处都在汹涌着。许多人,脑筋已失去了主宰似的,拿出一长串鞭炮沿街飞跑,有的在敲锣,有的在打鼓,有的甚至把洗面盆也拿出来乱拍乱捶,与狂欢高嚷的声音混合成宏亮的交响曲,直到午夜时分,尚有游人欢叫庆祝,比大年夜尤为热闹,疯狂欢乐之情状,为蓉市空前所未有。”《新民日报》也就成都的狂欢作了报道说:“日本投降消息传开后,全城都欢喜得疯狂了。”“无论是锣鼓、喇叭、口笛、口哨、脸盆、手掌、嘴、黄包车上的铃子,都为胜利发出了声音。”
  在四川,就连偏处雅安的《西康青年》杂志也发表文章说:自从八月十日之夜以迄今,“无日不薰沐于欢欣气氛中,吾人何幸,躬逢而亲得此旷代而不一见之胜利!……天眷中国,使得道多助,终获最后之胜利,无惑乎举世狂欢,不觉真喜极而热泪交迸也”。
  在昆明,日本宣布投降时,同样出现了欢庆的高潮。昆明的《国民公报》在《胜利激荡昆明,狂乐震撼人心》的报道中说:日本投降的消息突然传来了,就像一颗原子弹一样,一经投到这里,便猛烈地爆炸开去,而千百万人的热情,也因而燃烧、灼耀,浴成一片火海;胜利的声音把所有的人都集拢来了,街上挤得水泄不通。大学生们表现得最狂热,大家时而挤在一块,时而排成一队,高喊着,跳跃着。闻一多教授随西南联大来到昆明时,与李继侗教授相约共蓄胡须,等抗战胜利才把胡须剃掉。李继侗不久就自食其言,剃掉了胡须。闻一多却认真地留下了胡须,并在漫长的等待中,成为他生活中非常喜欢、非常习惯的一部分了。现在抗战胜利了,他昂首走进理发店,在镜子里看着那长长的胡须在锋利的剃刀下一茬茬掉落,他激动不已,看着自己一下子年轻起来,他兴奋已极,为失去胡子而略带惋惜的心情,因抗战的胜利消失得无影无踪。
  9月3日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在此之前,贵州全省各县都已准备好庆祝胜利的旗帜、标语、鞭炮、彩门。民间欢庆节日的龙灯、狮灯也打扮一新,各种庆祝的文艺节目也赶排出来。当国民政府宣布9月3日为全国抗日战争胜利日的消息传来,贵阳沸腾了,全贵州沸腾了,鲜红的《号外》漫天飞撒,人们满含热泪、欢呼雀跃,鞭炮的纸屑在地上足足铺了几寸厚。9月3日,贵阳三十余万群众竟日狂欢,上午9时,在民众教育馆广场举行庆祝大会,晚上又举行了盛大的火炬游行。在之后的几天里,全省各县先后举行了各种形式的庆祝大会、提灯游行、火炬游行。万人空巷,尽情狂欢。流亡来贵州的文化人士及各界同胞,“八年还乡梦,今已成事实”,他们兴高采烈地准备重返家园。
  日本投降的喜讯传到拉萨后,藏汉同胞群情激奋,奔走相告,额手同庆。国民政府驻藏办事处组织了三天的隆重庆祝活动。庆祝活动有声有色,仅文艺节目即有京剧、滇剧、话剧、魔术,另有提灯游行。人们紧张忙碌地排节目、制戏装、做道具、画布景、扎彩灯。文艺表演都很精彩,尤其是话剧,情意逼真,再现了日本强盗的侵略暴行和中国人民的英勇抗敌。第三天华灯初上时开始提灯游行,每人手提纸扎红灯,锣鼓乐器前导,场面十分壮观。各种灯式象征着佛有七宝、人有六亲、五谷丰登、四海升平、吉祥如意等等,围观人群欢声阵阵,游行人们尽兴而归。这次庆祝活动虽仅三天,但很长一段时间人们脸上总是挂着胜利的欢乐,藏汉之间民族友情大为增进,许多藏胞感叹:但愿从此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总之,八年的苦难、八年的屈辱、八年的奋斗抗争、八年的生死搏斗,使人们对抗战的胜利有一种奇特的兴奋、喜悦和激动。因此“狂欢”一词是抗战胜利之际中国人民使用频率最高的词语。而西部文化界、文化人得知胜利的消息后,较之东部地区在一定程度上又更为“疯狂”。因为他们中许多人即内迁文化人还有八年的离乱、八年的流徙的苦难经历。现在胜利了,可得以重返东部、重回故土、重操大业,这种欣慰和兴奋的心绪,是人们可以理解而又难以理解的。因此出现了上述西部各地文化界欢庆抗战胜利的感天动地、欢天喜地的罕见场面,这也堪称中外文化史上的奇观,堪称中国八年抗战文化史上最后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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