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8期


“新总统”和“老政策”

作者:陈长伟




  这就是约翰逊就任总统之前对台湾的第一印象,也是台湾当局要员对约翰逊主导下的美台关系表示乐观的初步理由。
  此外,一些媒体还努力发掘约翰逊对“国民政府”的其他“美好记忆”,如:1961年9月,台湾受强台风的袭击,北部地区受灾严重,约翰逊曾给蒋介石发来充满同情的电报;1962年6月,蒋介石收到约翰逊托台湾“驻美大使”蒋廷黻转呈的签名照等等,诸如此类。在美国大概已没多少人记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琐事,但对台湾当局来说,与约翰逊重修旧好对当前而言意义非凡。
  肯尼迪遇刺后,蒋介石曾发唁电致约翰逊表示慰问。1963年11月26日,台湾“外交部”迎来约翰逊复电。约翰逊在信中向蒋介石表示,将坚决继续执行肯尼迪的各项政策。原电译文如下:
  
  蒋总统阁下,肯尼迪总统惨遭不幸,辱承赐电吊唁,美国人民与政府至深感激。美国人民对中国人民素表尊敬,对美中两国间之友谊尤为珍重。回忆1961年与阁下会晤并交换意见,深感欣念。兹特向阁下保证:本人决将继续执行肯尼迪总统所采取之各项政策。盖本人深信此种政策为明智者。
  
  约翰逊的这封复信似乎让台湾当局要员服了定心丸,因为肯尼迪主政最后一段时间以来,台湾朝野也约略嗅得几分华盛顿新政策酝酿的气味,阳明山内外人心惶惶,故《中央日报》立即于当日刊登约翰逊复信全文,以稳定岛内士气民心。陈诚等人甚至认为,约翰逊取代肯尼迪对台湾当局利大于弊。因为他认为,约翰逊不仅更了解台湾当局,还持更坚定的反共立场。而且,肯尼迪去世后,“哈佛帮”在美国政坛的辉煌岁月将随之逝去,1964年美国总统大选共和党获胜的几率略增几分,台湾当局有可能摆脱美国限制其改变海峡两岸“现状”的“紧箍咒”。
  
  希尔斯曼对华政策演说:老政策还是新航标?
  
  正当台湾当局对约翰逊政府的对台政策处于观望和猜测之际,美国对台政策的新航标则若隐若现。
  1963年12月13日,在美国旧金山,国务院远东事务助理国务卿希尔斯曼,应联邦俱乐部的邀请出席午餐会,并发表主题演讲。早在1957年6月28日,美国国务卿杜勒斯也在同一城市发表对华政策演讲。他当时叫嚣,“共产党政权在中国历史上仅是昙花一现的匆匆过客,不可能永久地存在和发展下去”,美国对华政策的所有努力,就是“尽力促使它在地球上消失”。今天,美国对华政策仍然是希尔斯曼演说的主题。
  希尔斯曼一开篇就承认,美国以往的对华政策,“远远地离开了所追求的目的”。他说,中国人民政权已经存在14年,成了美国在亚洲建立“和平”的最大“麻烦”,现在是美国冷静地重新估计其对华政策的时候了。“我们没有理由认为现在这个共产党政权可能会被推翻”。他提醒美国人注意中国的影响在日益扩大这个事实,“北京一直伺机利用世界各地民族主义的分歧和偏见,并在所谓民族解放运动或对现状不满的人中间获得立足点。我们预料这个过程会继续下去”。
  对杜勒斯演讲还有记忆的人,很容易觉察出希尔斯曼讲话基点的变化,美国终于承认中共政权不是“昙花一现”的历史现象,而将在中国大地上“长期存在”,且发挥越来越重要的影响。但这对于美国将来的对华政策意味着什么呢?希尔斯曼将美国今后具体的对华政策概括成“坚定、灵活和理性”三点。“坚定”是指美国“将坚定地信守对‘中华民国’和台湾人民的承诺,坚定地抵制共产党各种侵略”。希尔斯曼强调美国要在远东加强军事力量,扶植亚洲某些国家政权,以“包围”和“遏制”中国,重申美国不放弃对台湾当局的“承诺”。“灵活”是指美国“将以灵活的态度对待北京政权立场和行为的改变”。讲话称,美国对中国政策目的不是要使该政权灭亡,或是使其长期处于“孤立”状态,而是让其“放弃对自由世界邻居的侵略和颠覆”。“理性”是指美国“将以客观冷静的分析代替陈词滥调和观点偏颇的争论”。
  接下来,这个助理国务卿仍然竭力为美国政府的反华政策辩解。他说:“有人常常指责美国忽视中国和它的七亿人民,这完全不符合事实。”美国“并不忽视在中国大陆上已建立起实际统治的共产党。我们不时同他们会晤,如我们的大使在华沙定期与之开展会谈”。该讲话还多处使用了典型的冷战语言,如“只要中国共产党不改变其政策”,美国就“不会背弃自己和盟友的利益”等等。
  希尔斯曼演说的后半部分,分析了所谓的中共领导集体内部的“分歧和矛盾”,并表示希望中共领导层内部出现类似赫鲁晓夫式离经叛道的人物。因此,他提出美国将对共产党中国“敞开门户”,美国希望中国“最终将放弃它僵硬的阶级斗争观点”,“重新接受多样化的世界”等等。
  希尔斯曼演说发表之后,台湾岛内舆论大哗。台湾当局首先察觉该演说传达的美国对华政策改变的微妙之处,并迅速作出反应。台湾许多媒体也将之视为美国对华政策偏离原来轨道的迹象,担心美国“出卖”台湾利益,批评美国对中共奉行“绥靖”政策,会导致“两个中国”的结果。《新生报》指责希尔斯曼演说“使坚决反共的国家痛心,使未坚决反共的国家动摇”。政界人士更是激愤地表示,希尔斯曼的说法,“迎合部分美国人的厌战心理……只是全无可能的对谈,不过是一种空想”,批评其政策的基本路线是以不存在打倒北京政府的可能性为前提。
  代表台湾当局官方立场的《中央日报》,于1963年12月14日、15日连载了希尔斯曼演说全文,但不敢轻易向台湾民众发出美国对台政策立场改变的信息,反而发表社论混淆视听,称:“希尔斯曼阐释美国外交政策,尊重中美友好关系,美决不对匪帮姑息,不容匪借武力侵略邻邦”。实际上,台湾“外交部”已准备就希尔斯曼旧金山演说的部分内容提出抗议。“北美司司长”蔡维屏于12月17日约见美国“大使馆”政治参赞,就希氏演说提出三点质疑:第一,美国对华政策“开启门户”的提法极容易给人造成这一强烈印象,即只要中共主动采取措施,美国将对中共实行新政策;其次,台湾当局担忧希尔斯曼演说中提及的“我们没有理由认为现今中国共产党政权会被推翻”的说法,将被误解台湾“反攻大陆”的政策是根本不可实现的;第三,演说提到中共现任领导人自我封闭并对外部世界充满敌意,是否就意味着只要中共出现新的领导群体,美国将另眼相待?台湾当局“驻美大使”蒋廷黻也在一周之内连续拜会美国国务卿腊斯克和希尔斯曼等人,就同样观点试探美国对华政策是否真的有所改变,并要求美国公开作出如下三点表示:希尔斯曼演说并不意味着新的对华政策;“美国继续承认中华民国是代表全中国唯一合法政府”;美国并无承认中国共产党的意图等。
   但是,美国国务院虽然告慰台湾当局,美国对台政策没有改变,但却不理睬台湾当局重申立场的要求。只有美国驻台“大使”赖特颇为同情台湾当局的处境,他认为,此时台湾当局正因为中国大陆与日本的贸易以及中国大陆与法国建交等问题焦头烂额,希尔斯曼的演说可能增加他们对未来的不安情绪,所以他建议国务院采用适当方式“安慰”蒋介石,但国务院对其建议没有直接表态。
  美国国内也有许多人士,将希尔斯曼演说看成美国对华政策调整的新路标,各种指责纷至沓来,希尔斯曼穷于应付,只好辩称美国对华政策实际没有改变。由于不好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便写信给美国驻联合国首席代表史蒂文森,要求借其之口在记者招待会上表示:该讲话并不反映美国对共产党中国的政策有任何改变。史蒂文森说,“中国的问题取决于北京,而不取决于华盛顿。共产党中国的政策是在北京制定的,而不是在华盛顿制定的。如果它要改变同包括美国在内的其他国家关系的话,必须由北京作出这种改变”。他说:“我们已准备好、等待着,并且乐于向一切爱好和平的国家伸出友谊和真诚合作之手”。他认为,北京政权不大可能被推翻,因此美国“决心把大门敞开”。但是,在北京政权结束它支持各地共产党“侵略”亚洲国家的政策以前,美国对共产党中国的态度不可能改变。史蒂文森的遁词,一方面替希尔斯曼解了围,另一方面也间接满足了台湾当局要美国公开重申美国对台政策不变的请求。
   此外,美国一些持保守立场的报纸也发表社论为政府开脱,如《明星晚报》就认为,希尔斯曼在旧金山演说实质上没有什么新东西,不过是前国务卿杜勒斯1957年所表达观点的老调重弹,其目的在于争取不结盟国家的支持,加强同北京打交道时美国的地位。
   希尔斯曼演说引起美台各方普遍关注的原因主要有二:其一,希氏在演说中表达了全新的美国对华政策思想前提,修正了先前杜勒斯演说中表达的观点;其二,它是约翰逊上台后美国政府的第一次对华政策宣言,把美国长期以来行而不宣的政策首次告之于众。不过,希尔斯曼对华政策声明,实际上是肯尼迪执政时期美国国务院几位主要中国问题专家联合撰写,其基本思路和提纲为肯尼迪所首肯,而不是约翰逊当政以后突然拟就的。肯尼迪的初衷是希望将希尔斯曼演说作为前奏,为今后采取更加灵活的对华政策鸣锣开道。肯尼迪突然遇刺,希尔斯曼对于是否如期发表这个演说还颇为踌躇。虽然白宫新主人约翰逊此时还没有多少心思考虑中国问题,但对他而言,发表该演说有百利无一害,因为如果公众对演说反应良好,约翰逊可顺水推舟继续实施酝酿中的对华政策调整;如果该演说招致骂声一片,约翰逊大可将责任推给已故总统肯尼迪,否认这是他本人的创举,或者让肯尼迪的遗臣希尔斯曼独背“黑锅”。
   虽然“新总统”不是“新政策”的始作俑者,但他对希尔斯曼演说的默许,是否意味着他将秉承肯尼迪的遗命?约翰逊时期美台关系将何去何从?此后的历史给予了明确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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