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在粟裕身工作的十四年
作者:鞠 开
告了粟裕,并把材料指给他看。我原以为他会高兴的,哪知他脸一沉,脱口而出说:“评我大将,就是够高的了,要什么元帅呢?我只嫌高,不嫌低。”然后他又进一步向我严肃指出:“今后不要议论这方面的问题了,议论这都是低级趣味,没有什么意思。”粟裕对他的军衔问题,看得是多么淡薄啊!这次谈话,对我教育很深,震动不小。
三十六载蒙冤
粟裕的一生是光辉的一生,又是坎坷的一生。而对他的伤害,往往来自党内。1958年中央军委扩大会议对他的批判,是对他最大的一次伤害。他经历这次坎坷的时候,我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1958年中央军委扩大会议是根据毛泽东的指示,总结新中国成立后的军事工作,结果,会议与毛泽东的指示背道而驰,批起刘伯承、萧克的“教条主义”,粟裕的“资产阶级极端个人主义”来了。批粟裕,事前,粟裕一点不知道。主持中央军委日常工作的彭德怀,也没有找他个别谈话,先打一个招呼。我接到开会通知报告他5月24日上午到中南海居仁堂开会,他还问我什么内容。我说,没有说。往常开会都要说内容,这次开会没有讲。这是一次有元帅们参加的50多人的小型会,他一到会,会上就集中火力,猛批他的什么“反党反领导”、“向党争权”、“有野心”等方面的问题。他哪里想到会这样向他袭击呢?这当头一棒打得他晕头转向,莫名其妙。不仅他本人感到突然,会后,他回来对我说,有的元帅也感到突然。
大会开始,由三张小字报引路,罗列粟裕罪名三条:一是所谓“将帅不和”;二是所谓“告洋状”;三是所谓“资产阶级极端个人主义”。批完刘伯承、萧克后,拉开架势搞粟裕,就更加升温了,有人说温度37度不够,应该提到38度到40度,扯开火线批。因此,会议决定扩大范围,从军以上扩大到师政委以上,人数从400多人增加到1000多人。会议还将军委办公厅三座门礼堂临时改作贴大字报场所,号召到会同志贴粟裕的大字报,揭发批判;还组织地方干部,参观大字报。好多到会的同志大吃一惊,思想弯子转不过来。转不过来也得转,会议主导舆论是转不转是态度问题。会议方向偏了,谈不上分清是非、实事求是了。
谁也没想到这无情的一棒会落到粟裕的头上,很多人包括粟裕在内都想不通。粟裕对革命忠贞不二,执行毛泽东、党中央指示非常坚决,要是有个人主义、争权思想等方面的事,就不会两次让司令了,更不会在全国解放战争中冒很大风险三次向毛泽东“斗胆直呈”了。有件事最能说明粟裕的为人。1959年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被批判犯了“具有反党、反人民、反社会性质的右倾机会主义路线的错误”。粟裕参加了这次会议,但他并没有推波助澜。当时,有人从关心粟裕出发,劝说粟裕联系自己的问题,在会议上提一提。可是粟裕没有这样做。他说,我不愿利用政治风浪来为自己服务,我的历史会证明我自己的。
粟裕挨批50多天后,被调到军事科学院。在考虑谁跟他去军事科学院时,他征求我的意见,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去。我明白他的意思,我说:“首长,您放心,我绝不会因为您受到错误的批判,撤销了总参谋长的职务,放到军事科学院当个副院长,就另眼看您,就改变对您的敬仰的。您是我最钦佩的人,我不认为您是犯了错误,批判的那些问题,硬是强加您身上的。”我当即表态愿意跟他去,就这样最后确定我跟他到军事科学院去。
到军事科学院工作后,他当面向叶剑英表态:“叶帅,您放心,我不会倒下的。”粟裕说到做到,他工作不是马马虎虎,而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他的住处距上班的地方较远,中午也不回家,在办公室找个地方休息,从不迟到早退,早上班,晚下班,整天忙于开会,看文件,听汇报,找干部谈话了解情况,或者下部队搞调查研究,向中央军委、国务院写出很多有分量的报告,得到毛泽东、周恩来的赞赏、肯定、推广。
在军事科学院工作期间,叶剑英非常敬重粟裕,两人工作上配合得很好。当时已经有人对粟裕另眼相看了,可叶剑英不是这样。1958年9月,叶剑英在欢迎粟裕的军事科学院常委会上,既不叫粟裕同志,也不叫粟副院长,而是叫粟裕为粟总。我是列席了这次常委会议的,这给我以强烈的印象。这样的称呼,出于叶剑英之口,非同寻常。以后,我多次陪同粟裕去看望叶剑英,叶剑英总是称粟裕为粟总。在这次会议上,叶剑英还决定院的日常工作主要由粟裕主持。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全国开始大规模平反冤假错案。1979年8月的一天,粟裕去看望叶剑英,叶剑英对他说:你1958年的问题,也该解决一下了。这个问题我已同小平同志谈过,他点了头表示同意,你可向中央写一个个人申诉报告。粟裕写了报告以后,叶剑英在他的申请报告上作了批示,认为应该解决。转到中央后,胡耀邦也批了要解决。但此后却迟迟得不到解决,好多人想不通,粟裕本人也是心急如焚,内心十分痛苦。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这一回,他流泪了。他有一个强烈愿望,希望在他有生之年,问题得到解决。但没有等到问题的解决,他就含冤去世了。这是一件多么大的憾事呀!
粟裕逝世后,经过楚青15年的不懈努力,南京军区原政治委员傅奎清等六位同志的呼吁,在中共中央、中央军委领导的关心和过问下,1994年12月25日《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公开发表了刘华清、张震纪念粟裕的文章。文章缅怀了粟裕不平凡的一生,追念了他对革命和建设的伟大贡献,还特别指出:“1958年,粟裕同志在军委扩大会议上受到错误的批判,并因此长期受到不公正的对待,这是历史上的一个失误。这个看法,也是中央军事委员会的意见。”粟裕的冤案从此昭雪,虽然来得晚了,但终究得到解决,使九泉之下的粟裕得到告慰。
1962年,是我跟粟裕工作的第14个年头,也是最后的一年。2月12日这一天,粟裕找我谈话,他说:“决定你到政治学院学习,我是考虑很久了,虽然这里工作需要你,但为了你的提高,还是让你去学习一下好。”临别前,除了照例请我吃饭外,他送我一个日记本,还亲笔在扉页上题了字:“学而后知不足。”这是他留给我的唯一亲笔写的手迹。我一直把他的这一教导记在心坎上,作为时时鞭策自己的座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