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张学良研治明史始末
作者:张天社
放弃治史
1957年10月,张学良、赵一荻离开井上,再到高雄寿山要塞,寓居西子湾,“房屋宽阔,环境优美,为二十余年来最舒适的处所。”
11月25日,张学良晨坐观海,忽有所悟,于是在日记中写道:“晨坐观海,忽有悟到,海,不管洋船、木舟、竹筏,只要遵循它的法则,它就载,否则它就覆。天命之谓性。道、教不可离者,此中可寻出端倪。‘天道无私’,亦在此也。”
在高雄,张学良与印顺法师再续前缘,成为元亨寺的常客。在与印顺法师的交往中,张学良对佛教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张学良后来说:“我对佛教很有、相当地有研究……因为,在这里负责任的一个人(刘乙光),他是研究佛教的。我是跟他两个都学,我是对佛教也很有兴趣。所以对这个佛教的书,对台湾佛教界的名流,就是印顺(都十分了解)。那个印顺可是个了不得的人,我得尊崇他,跟他都有往来。”
由于长期的研究和思考,张学良对中国历史和文化有了更多的个人感悟和见解。比如,他批评王阳明“心外无物”时说:“我认为他是唯心学。比如,王阳明他说这句话,我就根本不同意。他说,‘我看花,花在;我不看花,花不在。’我就给他说两句:‘你看花,花在;你不看花,花也在。’他是完全唯心的人。”对于知行关系的命题,他说:“我今感悟,‘知易行难’乃是指‘尊德行’内修的‘行’;‘知难行易’乃是指‘道学问’,求科学知识上的‘行’。比如使用录音机,你能知道它的用法就可以了,不必一定研究它无线电学的原理。内修的‘行’,在实行上,实在是有点难。”还有关于心性等问题的思考,张学良“不敢自认为是完全正确”,写下来“以待请教高明通儒”。
在研究中国历史和文化的过程中,张学良的内心世界更加丰富充实起来,对于生活也充满了希望和勇气。他在日记中写到:“假如阳明先生、总理(孙中山)能多享寿数十年,他们给人类的贡献,一定比现在大得多了。所以我们为了个人的享受,多活几年,少活几年,那是没有多大关系。如果以生民立命,继往开来之诚志,那么对于养生延年,亦不可忽视。”
1958年2月,张学良在台南游孔庙,随后拜谒了郑成功祠,写下吊诗两首:
孽子孤臣一稚儒,填膺大义抗强胡。
丰功岂在尊明朔,确保台湾入版图。
上告素王去儒巾,国难家仇萃一身。
若是苍天多假寿,管教历史另翻新。
但是,张学良的明史研究和佛教信仰,却因为宋美龄的突然造访而改变了原来的轨迹。
1958年5月17日,宋美龄突然来到西子湾张学良的住所,张毫无思想准备,显得有些措手不及,这是他们在台湾的第二次会面。张学良回忆说:“有一天,蒋夫人来访。她问我看些什么书。我告诉她我正在研究佛学。”张学良并很得意地向她讲了关于对佛教的见解。但宋美龄却说:“汉聊,你又走错了路,你也许认为我信基督教是很愚蠢,但是世界各国有许多有名、伟大的人物都是基督徒,难道他们都是很愚蠢的人吗?”宋美龄说她希望张学良也研究基督教,张就告诉她很希望读点英文,以便理解基督教义。宋美龄答应帮助他。从此,张学良的明史研究和佛教信仰,进入尾声。

9月,张学良到台北医治眼疾,住在台北幽雅招待所。10月,蒋经国第一次前来看张。11月23日下午,蒋介石在台北大溪官邸召见了张学良。这是张蒋在台湾的第一次见面,“此情此景,非笔墨所能形容。”寒暄之后,张请教蒋应该看些什么书。蒋介石说:“《大学》和《阳明传习录》很好。”之后,蒋介石说:“西安之事,对于国家损失太大了!”张“闻之,甚为难过,低头不能仰视。”1959年3月,张学良又回到了高雄西子湾。
1960年1月,宋美龄再次来到西子湾张学良的住所,决定请刚从美国卸任回来的董显光“大使”来帮助张学良学习英文,研读《圣经》,并引导张学良皈依基督教。2月2日,董显光偕夫人来到高雄张学良家中。2月9日,张学良开始祷告。在当天的日记中,张写道:“今晨开始祷告。我求上帝坚定我的信心,扫除我的怀疑,我求基督耶稣帮助我来坚定信心。”从研究明史,信仰佛教,到皈依基督,仰求上帝,从中可以看出幽禁中张学良的心路历程。
这年4月,张学良正式移居台北。6月5日,宋美龄吩咐董显光带领张学良到蒋宋的私人教堂士林礼拜堂做礼拜,赵一荻由董显光夫人带领到另一教堂去做礼拜。从此,张学良在宋美龄劝说下皈依了基督教。此后,他不再信佛,也不再治史,张学良的明史研究和佛教信仰,宣告结束。1993年3月,张学良在决定定居夏威夷时,将自己的全部藏书、眉批等捐给了台湾东海大学。其它资料,则珍藏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毅荻书斋”。
对于博览群书,埋头于明史研究的这段时光,张学良十分留恋和怀念。1989年6月,在张学良89岁生日时,他与人谈到治史时说:
我本来想写中国的动乱史,在溪口时蒋先生就送了我一本《明儒学案》,叫我看。我本想研究清史,但明清是一体,要知清史必先知明史,我就托人买了一大堆明史的书来看,还拿了个大盒子做卡片,后来觉得尽信书不如无书,许多史书不但看法不全面,还经后人的删节。比如说《明实录》,我看了觉得真差,比我这文笔不好的人还不如,后来才知清朝人把它删了,怪不得文气不顺。
1990年8月,张学良在接受日本广播协会采访时,再次谈到他对明史的研究。他说:
我对这个时期的生活非常满足。你们知道我是一个很不认真的学生,小时候非常顽皮。所以那段时间我常开玩笑说:“我好像被关在什么地方读了十年书。”我在这数十年里,读了好多书,明白了好多事情。我研究过宗教,不仅是基督教,还研究佛教。我原来还学过儒教,我感谢这些学问,使我有了特别大的进步。
我本来是很喜欢历史的。我研究过明史,因为蒋总统希望我研究明史。蒋总统喜欢礼教,我也学过礼教,以前这些事情我根本不知道。要研究礼教,必须学明史,称《明儒学案》,所以我学了明史。我本来对历史感兴趣,因而热心于明史研究,收获不少。我写过很多关于明史的文章。可是后来彻底放弃了,尽管有些留恋。历史上记载的事,未必都真实,我从最初学历史时开始,一直作笔记,明史上错处不少。中国史官作的史书却有很多虚假。我研究明史时,从朝鲜史的文献中发现了关于永乐帝的资料。历史研究中竟有这种事,我若全说出来了,往后研究历史的人便会失去了乐趣。
台湾《传记文学》杂志社社长刘绍唐说:“张学良久修明史,成绩卓著,如能成书则将裨益史学界。”但是,张学良的研究成果,却一直未能公开。
为什么张学良长期坚持研究明史,但后来又决然放弃呢? 1981年,他在接受台湾《联合报》记者于衡采访时说:
我研究明史的动机,是由于近百年来,中国一直被外国欺凌,我想从明清两代的历史中找出原因。因此计划先研究明史,接着研究清史,再及于民国史。但当我研究明史告一段落,刚想进入研究清史时,自己却成为虔诚的基督徒,觉得圣经是一部最完美的经典。由于专心研究圣经,研究清史的工作,就放弃了。
(责任编辑陈小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