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仇誓
作者:江济华
“达弟,换作别人说这样的话,或许情有可原,可你是我小叔子,你哥尸骨未寒,你怎能有这等念头?如此,我更是要舍了这条命,拼个鱼死网破,也好绝了你这非分之想。”
叶中达赧颜,深垂了头:“也好,既如此,就让我换了你,杀了罗尔斯去与我兄长作伴,终归这还是叶家的仇,怎容得外姓人染指,就这样吧!”
焦子建伸手扶起这对叔嫂,勉强笑道:“你俩都起来吧,是不是都活腻了,连死也要抢着去?我是不会让你们轻易去死的,死的该是罗尔斯。”
叶中达抬头看了于欣怡一眼,再拿眼问焦子建,难道你有什么灭他的办法不成?
焦子建叹了口气道:“如今的罗尔斯被铁桶般围着,是没人能近得了他的。所以,来之前,我已自作主张雇了两班人,一路守在顾问团大门左侧的一栋楼里,只要罗尔斯露面,便以狙击枪射杀。另一路,守候在美军军官经常外出的路上,罗尔斯不出门便罢,只要出了那个门,已顾不得车上还有其他什么人了,爆了那辆车,有十个罗尔斯也玩完。”
叶中达惊道:“这岂不是要牵连无辜?”
焦子建道:“除此,你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那些美国佬,不呆在自己的家里,跑咱们这儿来作威作福,一勺烩了活该倒霉。”
于欣怡忙道:“这可使不得,再怎么着,也不可滥杀无辜。”
叶中达也道:“子建,这样我们会一生不安的。你看能不能另想他法,只拿罗尔斯一人开刀。”
焦子建思考再三,点头道:“这样吧,我们尽量不伤害到旁人。达弟,从明天早上起,你我轮番守候在顾问团的大门附近,也好见机行事。”
连续三天,叶中达和焦子建轮番守在顾问团的大门一侧,却始终未能见着罗尔斯的人。时值盛夏,两个人顶着火辣辣的毒太阳,就差没晒成人干。
就在第四天的傍晚,叶中达坐在他的奥斯汀车内,眼看着太阳一点点向西斜去,他的一颗心也渐渐沉下去。
忽然,美军顾问团驻地大门内,鱼贯驶出三辆美式吉普车,载着包括罗尔斯在内的多名美军军官,车后还跟着一辆载满荷枪实弹宪兵的卡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车上装有好些个救生圈,无疑他们是去游泳的。
叶中达心中一动,忙发动了车远远跟上。果然,罗尔斯一行直驶到龙王庙江滩才停下。待宪兵们布下警戒后,一个个美军军官如同见了亲娘老子般,利索地剥了身上的皮,扑向了江水中。
夏日的武汉三镇犹如火炉,民众消暑最佳也最直接的办法,便是去长江、汉水两江下水解热。尤其是傍晚时分,两江岸畔水中,人头攒动,成为江城一大景观。
美军顾问团的一班军官,虽有自己的泳池,却哪里比得上天然江湖的凉爽乐趣,便也来到江边,跃入清冽的江水中消暑解热。有这么一个好去处,获准即将启程回国的罗尔斯便也放松了心情,自恃有宪兵警戒,他不怕了。
叶中达一直看到美军军官们离去,他简直乐坏了。回到家便一个电话把焦子建叫了来,把这个意外的发现告诉了他,二人一致认为,这是一个诛杀罗尔斯的大好机会。
由于江畔人多众杂,以枪行刺显然不妥,何况美军军官们莅临时,必有宪兵清场警戒。叶中达和焦子建苦思良久,最终拿出一个方案:凭借叶中达良好的水性,在水下动手,智诛罗尔斯。
其时,美军军官们多半选择在长江和汉江交汇处的龙王庙附近下水,时间大约在傍晚六时左右。叶中达第二天一早便来到龙王庙江段,经数次实地下水演练,整个过程和所有细节均考虑到位,心中已然有了十成把握。
这天下午四时,叶中达和焦子建先期抵达龙王庙江边,隐身众多泳者当中,急切等待日头西斜。
近黄昏的太阳依然灼人,热浪一波波扑面而来,只有下到水里才感觉凉爽。约六时,在叶中达焦灼的期盼中,三辆美式吉普车和一卡车的宪兵驶进龙王庙江滩。
叶中达举目远眺,罗尔斯的面孔撞入眼帘,他顿觉眼睛灼得一痛,浑身热血涌上脸庞。与焦子建相视会意后,他夹杂在众泳者中,悄然没入江水里。
罗尔斯解脱般跳下车。江风习习,他咧开大嘴,兴奋地号叫了几声,迈腿涉入水中,往身上泼洒了略带凉意的江水后,整个人往水中一没,浸了个浑身透凉。游了一会儿泳,就开始与伙伴们戏水玩乐,好生快活自在。
忽然,罗尔斯感觉有只手在水下握住了自己的脚脖子,玩得忘了形的他,以为是伙伴和他闹着玩儿呢,便也潜下身子准备来个反擒拿,孰料,此举正中潜在他身侧的叶中达之计。叶中达顺势往下一带,铁腕勒住他的颈项,双脚在水中翻出一个水花,将晕晕沉沉的罗尔斯向江心拖去。
当罗尔斯的身体刚刚在水面消失,其他军官还以为他玩潜水呢,可时间一长,还不见他的人,他们便慌了神,纷纷潜水去寻。一阵紧张的忙乱后,他们终于意识到,罗尔斯被“水鬼”拖下江底淹死了!
经过三天的打捞,罗尔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罗尔斯的失踪,是自行淹死,还是遭人溺毙,美军顾问团和武汉警备司令部一直难获确切答案。汉口警察局下大力调查此案,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最终此案怎样个了法,江城普通民众谁又能知道?
罗尔斯“失踪”的当夜,早已妥善处置了叶氏产业、安置好家人的叶中达,偕兄长的未亡人于欣怡,在焦子建的护送下,登上江畔秘雇的一艘船。
叶中达和焦子建紧紧拥抱,难分难舍。叶中达含泪道:“子建兄,没有你的鼓励和帮助,我的仇何日才能报?又哪来今天?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你再相聚啊!”
焦子建强颜欢笑道:“达弟,这说的什么话,难道美国佬永远赖在这儿不走了么?壮志得酬应该高兴才是,只是漂泊在外,望自珍重,记得这儿有我这么个人盼着和你再聚首。”他转向暗自饮泣的于欣怡,轻叹了一口气,说:“嫂子,临别我想赠你一句话,可要记在心中。”
于欣怡点头道:“你说,我会记住的。”
焦子建挥手遥指两岸灯火,天际云海,恳切道:“人生匆匆世事无常,嫂子啊,请谨记风物长宜放眼量。”
于欣怡与叶中达不由相视一眼。
两下在夜色和江涛声中挥泪作别。半个月后,叶中达和于欣怡经湖南过广州,最终辗转到达香港。
2005年新年伊始,在汉口的长江大酒店,两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在大堂不期而遇,经过似乎长达半个世纪的凝眸后,二人紧紧拥抱。
焦子建唏嘘不已道:“达弟,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着你呀!”
叶中达也是悲喜交加:“是啊,是啊,少小离家老大回,你我已是白发苍苍了!”
焦子建泪如泉涌:“达弟,这六十年你竟未返汉口一次?难道就从不曾想念我么?你和欣怡……”
叶中达老泪纵横:“想啊,怎么不想,常想得夜半泪湿枕哪!子建兄,说来话长啊。大陆解放那年,我终于以诚心打动了欣怡,二人相携在港走过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儿女孝顺含饴弄孙,一大家子倒也过得和谐美满。只是汉口熟人太多,欣怡她有些抹不下面子不好回来。年前欣怡含笑西归,我才得以重返故里寻访旧友,第一个想见的就是你呀!你一向可好?老会宾楼如今安在?咱哥俩寻了老位子喝两盅小酒去。”
二位老人把臂呵呵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