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突出重围
作者:程天保
包工头们的情绪也被激起,纷纷站起,与胡大祥碰杯,赌咒发誓,一定要同心同德,促成此事。那酒便一喝再喝,觥筹交错,直至酩酊而归。
开年后,几个乡镇的光荣院建设同时开工。这在沙河县立刻引起巨大反响。消息传到了省城,各新闻媒体纷至沓来,围住胡大祥争相采访。胡大祥应接不暇,心绪烦乱,说:“错了错了,该表扬、报导的是那些乐善好施、心地善良的包工头,你们围着我喋喋不休,不是主次颠倒,缘木求鱼吗?”
记者们说:“权力是一种力量,金钱是一种力量,人格也是一种力量,而且有时是更重要的力量。你一游说,包工头们就马上响应,其间自有大文章,不深挖重写怎么能突出此事的主题呢?”
胡大祥无法,就躲到乡下,来往于各工地之间,不与记者们见面,不期然却遇到苏云鹏。
当时胡大祥正去一家餐馆吃饭,没想刚刚坐下,苏云鹏带着一干人咋咋呼呼进来,猛地一见胡大祥,立刻愣住了,接着就热情无比地迎上来,伸出双手说:“老首长老首长,没想在这里碰到你,今天请一定赏光,好好喝一杯。”
胡大祥看着苏云鹏,厌恶地皱了皱眉。他想到了王猫子的死,想到了那被苏云鹏赖着不还的近400万元的工程款,一脸冰霜地问:“王猫子的工程款还了吗?”
苏云鹏的笑容消失了,无趣地缩回手,说:“还了还了。这件事我有责任,对不起王猫子,也对不起他老婆孩子。”
胡大祥点点头,脸色缓和下来,心想,这小子总算办了件人事。
“老首长,赏个脸吧!”苏云鹏看了看身后的随从,小声说:“我们到单间边吃边谈,有不对的地方,老首长再批评教育。”
胡大祥生性吃软不吃硬,见苏云鹏一副低眉顺眼、小心恭敬的模样,态度就缓和下来,觉得同为转业军人,又曾是他的下级,还是应向他讲明利害,拉他一把,就点点头,随苏云鹏进了餐馆的单间。
三杯酒下肚,胡大祥单刀直入,说:“苏云鹏,好歹你也当过几天兵,受过革命理想教育,难道就真的利令智昏、良知丧尽,一点不计后果?”
苏云鹏殷勤地给胡大祥倒酒布菜,没有抬头。胡大祥是沙河县的红人,是老书记最得力的臂膀,结交好了,关键时刻,能有大用场。因此,他必须忍气吞声,不管胡大祥说什么,他都应做出一副虚心模样,认真听着。他假笑着:“首长是不是听到什么谣言了?”
胡大祥将听到的那些事说了。苏云鹏的脸就红一阵白一阵。
“苏云鹏,我也是为你好。世上不卖后悔药,到时上了断头台,一切就晚了。”
苏云鹏感到了胡大祥的真诚,就说:“首长说得对。我要向首长学习,今后做得巧妙一些。像首长,好处也得了,廉政、勤政的名声却如日中天,令人景仰。行事艺术比我高,不能不佩服。”
“什么,你说什么?”胡大祥将酒杯往桌上一蹾,感到受了侮辱。他觉得苏云鹏把自己与他看成了一丘之貉,差别只在他比苏云鹏更隐蔽、狡诈。
苏云鹏本是肺腑之言,没想触怒了胡大祥,便讪笑道:“首长,别误会。你真心待我,我岂能口吐虚言?这类事,要么不干,既然干了,干一次是干,干十次百次也是干。”苏云鹏显得很知心地说,“首长,我们可是一条绳上拴的蚂蚱,命命相连呀!首长与老书记关系那么好,在县里威信那么高,今后我万一有事,首长可不能隔岸观火,见死不救呀!”
胡大祥顿时陷入了深深的悲哀。要说,苏云鹏的话也不错,他的确收了房子,得了好处,而且廉政、勤政的名声也越来越高了。但他从未想贪这套房子,只是因为穷,还不了王猫子的钱,无法了结这桩孽债。但这话说得清么,说出来又有谁相信?人们宁信官贪,不信官廉。他只能背负着这精神的枷锁一步一步往前走了,直到有钱了结此事。王猫子曾说,“首长要是心里过不去,今后多为人民办事,不就补回了。”这话深深打动了他,正是怀着这种救赎之心,他才跑上跑下,殚精竭虑,利用一切可能的关系,完成了乡镇光荣院的建设。有时为了资助穷孩子上学,他会掏空腰包。他怎么会跟苏云鹏是一丘之貉呢?苏云鹏出事,又怎么能指望他去帮其说项呢?他觉得今天的话是白说了,不仅是白说了,而且还被苏云鹏乘机羞辱了。
胡大祥倍感愤怒:“那么,你是不思悔改,重新做人了?”
苏云鹏见胡大祥变脸,笑容也冷了。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做了什么,该做什么,也千百次地考虑过后果。正是顾及后果,他才四处讨好县里的官员。那有形无形的保护伞,足够他左右逢源了。即令人算不如天算,一旦事发,不说私交,只说利害,那些身处高位的人也会上下周旋,明里暗里为他开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事情没有胡大祥说的那般严重,但他不便与胡大祥说这些,只是觉得胡大祥假模假样,有些不可理喻,便说:“不是不想,是想也无用。人在名利场,身不由己,胜者为上,败者为下。舍此没有选择!”
“混蛋!”胡大祥掷掉酒杯,低低地咆哮着。
“是,首长。我混蛋,但红尘滚滚,名利场中,几人不混蛋?”苏云鹏觉得自己身为县棉花公司经理,职务已与胡大祥平起平坐了,他谦卑有加,一忍再忍,即使再忍下去,胡大祥也不会领情,便哂笑道:“不必作态,胡局长,你我之间,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胡大祥的手指像钢钉一样撒开来,多年来对苏云鹏的厌恶、蔑视、鄙夷在一瞬间爆发了。他照着苏云鹏那张胖胖的圆脸,一巴掌打去,只听啪的一声闷响,苏云鹏轰然倒地,刚挣扎起来,胡大祥又是一脚,苏云鹏便钻到了桌子底下。胡大祥看都不看一眼,抖抖袖子出了单间。他心中前所未有的痛快,似乎报了被他拖下水的一箭之仇。
胡大祥向妻子说了打苏云鹏的经过。何慧平大吃一惊,说:“你怎么可以打他?”
“我怎么就不能打他?在民政局我就想打他。早打了,这小子可能还走不到这一步。”
“大祥,小人不可得罪。”
“老子得罪了。怕他个鸡巴!”
……
警车嘎吱一声,停在了检察院宽敞的车坪上。胡大祥从沉思中惊醒,来不及打量,便被刘天明带下车,向检察院的大门走去。刚刚踏上台阶,就见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被两名刑警押解着从大门走出,胡大祥正好与他撞了个照面。胡大祥愣了,那中年人也愣了。两人便双双停住了脚步。冤家路窄,胡大祥做梦也没想到这胖子竟是苏云鹏。苏云鹏也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胡大祥。胡大祥眼里充满着仇恨,他知道,如仅是那套房子,没有苏云鹏的诬陷,传他的最多是县纪委,县检察院绝不会直接过问此事。那眼光便如火似电在苏云鹏的脸上缠绕着。
苏云鹏已镇定下来,那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模样,仿佛一切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有些幸灾乐祸地眨眨眼睛,仿佛在说:“首长,我没说错吧,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
胡大祥嘴唇动了动,几乎要撕天裂地般地怒吼一声:“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不是陷害。有道是,苍蝇不盯无缝的蛋。我不拉你作伴拉谁作伴?你是名人,他们不好处理你,也就不好处理我。”苏云鹏阴毒地笑着,意思是说:“首长,命中注定,我要沾你的光了。”
胡大祥怒不可遏,手指又一次撒开来,但没容他动手,刘天明已大喝一声:“放肆!胡大祥,你想威胁检举你的同伙吗?”
胡大祥的手颤抖着收了回来,恨恨地一跺脚,心有不甘地剜了苏云鹏一眼,便一步迈进了检察院的大门。
五. 舍身殉志
县检察院坐落在沙河一侧。一座旧式的三层楼房掩映在一片古槐中。
胡大祥被拘押在检察院大楼顶层的一间不到6平方米的狭小房间里。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桌,桌上摆着一摞公文纸,一支圆珠笔。他完全失去了自由,只能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反省思过,交代问题。好在房间的西向有扇小窗,胡大祥坐倦了,躺累了,可以站在窗前朝外看看。透过苍茫的暮色,从这里可以模模糊糊地望见曲折的沙河大堤,望见堤上满载抗洪抢险物资的卡车来来往往,但望着望着,便会长长地叹上一口气,重新懊丧地回头,一屁股坐在桌前。他眼神滞涩,脸色呆板,一次又一次地提起笔,一次又一次地将笔艰难地放下。他的思绪如千绕百结的乱麻,理不出头绪。于是就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直至将传讯室弄得乌烟瘴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