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5期

人间爱歌

作者:陈志荣




  尤家二老为女儿的婚姻大事伤透了脑筋。尤青艺的爸爸亲自来到了田家湾村,可也没能见到韦拓仁。
  韦拓仁的父亲内疚地说:“谢谢你们的好意,这份情我们领了,拓仁没有这福分。他已多次提出让青艺和柱辰结婚,他们一对也非常相配的,再不要耽误他们的青春了。青艺是个好闺女,她有个好的归宿,我们心中也好受一点。”
  尤父回来后,不久就收到了韦家的一封信,告诉他们韦拓仁已经不在人世了。尤青艺的父母怕女儿旧病复发,不敢贸然告诉她这个噩耗,后来才慢慢地找着机会透露给她听了。
  尤青艺已经康复了。为了名正言顺地照顾尤家,甘柱辰提出了结婚。尤青艺想,拓仁已经去世了,自己病后柱辰无微不至地照料,他对自己有恩,何况这也是拓仁的意思。她就点头答应了。因为两家同出一扇大门,也不存在入赘的事。新房还是安排在原来那间,重新布置了一下就办喜事了。
  悬崖相遇 FIVE
  岁月匆匆,一晃十年过去了。为了开发经济,王家岙村开始修建一条通往外界的简易村级公路。甘柱辰自然加入了这支筑路大军。这天,他抬着一块大石头,在泥泞的山路上一步步地走着。突然,脚下的浮土陷下去了,他摔倒在地,肩膀上的毛竹杠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腰上,痛得他不能站立,当即被送到了乡卫生院。打针吃药十多天过去了,还是不见效。尤青艺无意中听说,有一种叫滴水珠的草药对跌打损伤特别是腰伤有特效。她陡然有了精神,连忙打听哪里有得采,当得知它生长在陡峭石壁上的阴湿草丛中,分省岭北面那个悬崖岩上才有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尤青艺清楚,甘柱辰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去采草药的,只得先瞒住他。这天一早,她特地穿上一双防滑球鞋,拿着钩刀绳子,对丈夫说去砍柴,偷偷地翻过分省岭来到悬崖岩。她在岩石上有水的草丛中仔细地寻找,眼睛都累得发疼了,还是看不到滴水珠的影子。正在这灰心丧气的时候,一阵风吹来,草丛左右摇摆,尤青艺眼睛一亮,看到不远处有片滴水珠的叶子,顿时,疲劳一扫而去。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用钩刀头慢慢地挖了起来。半个小时后,已经采集了二十多株,她就准备回家了。
  岩石上潮湿,生长着青苔。尤青艺脚一滑,又一踩空,跌了下去。这下可完了!就在她头脑一片空白之际,悬崖上一棵碗口粗的歪脖子松树把她挡住了,求生的本能使她紧紧地抱住了这棵树。抬头向上望,到顶有一丈多高,岩石凸起,靠自身的力量根本无法上去;低头往下看,是三十多米的深渊,下面又是乱石横生,跌下去还不粉身碎骨?真是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全靠这株救命的松树了!风吹来,树枝摇动,她吓得脸色铁青,一动也不敢动。这样下去,等到精疲力竭后还不掉下去摔死?她只有大声地呼救了。可是,现在上山的人少,喊了好一会儿,也无人答应,山谷中只荡着一阵阵的回音……
  一里路外的山腰里,有个人在挖做盆景的树桩,大山的回声隐隐约约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停下来仔细一听,这声音来自悬崖岩。难道有人摔下去了?救人要紧!他二话没说,拔腿就跑。来到悬崖岩脚下,往上一看,他不由得心中“怦怦”乱跳:绝壁的松树上挂着一个人。这可不好救啊!他冷静下来开动脑筋:松树离悬崖顶较近,只有到上面去用绳子拉,才能把人拉上去。想到这儿,他昂起头高声喊道:“坚持住,我去割些藤条,马上来救你!”
  听到有人来了,尤青艺剧烈跳动的心才稍微有些平静,她提高嗓门回答:“我有绳子,在上面,不用找藤条了!”
  那人听到后,沿着蜿蜒陡峭的山路奋力攀跑,来到悬崖上面时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顾不得歇一下,找到了捆柴用的绳子,怕不结实,又把上来时割的藤条绕在绳子上,一头缚在树上,另一头抛了下去,要尤青艺捆在腰间,抓紧绳子往上爬,他在上面用力拉。就这样,他们互相配合,不到一支烟的功夫,尤青艺就被救上来了。
  尤青艺脱离危险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想对这位救命恩人说声“谢谢”。当她抬起头看时不禁傻了眼,揉揉眼睛再仔细地看了看,是他!难道他的鬼魂来救我了?她惊得目瞪口呆,张大嘴巴说:“你,你不是……”她说不下去了。
  “你别怕,我没有死,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吗?”他微笑着说。
   这个人就是韦拓仁。
  
  绝处逢生 SIX
  
  是的,韦拓仁并没有死。那一年,他离开王家岙村后,知道尤青艺他们要来找自己,就躲藏起来,要父母同他们说他已远走高飞了。通情达理的父亲照儿子说的做了。骗过这一遭后,为了使心爱的人早日成个家,索性要家里写了封信,说他已经死了。这一来就能和尤青艺彻底分离了。父母亲有两个哥哥照料,自己无牵无挂。安下心来后,对死神也无所谓了,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还帮家里干一些家务活儿。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欲求之不得之,无求之反得之。就在韦拓仁心平气和地等待死神降临时,死神却悄悄地离他而去,他竟一天天地康复了。难道这不是淋巴癌?
  为了保险一点,韦拓仁来到省肿瘤医院,拿出县医院的病历卡和诊断书要求复查。经过穿刺、切片检查,医生告诉他他得的并非绝症,而是完全可以治愈的淋巴结核。这一来韦拓仁好像获得了大赦,精神大振,马上住院接受治疗,不久就完全康复;他又去检查了泌尿系统,结果也是一切正常,男人应该有的功能一点也没有减少。这下他可高兴了,清瘦的脸上又漾开了笑容,心想离开王家岙村已经半年多了,不知青艺是否已和柱辰结婚,如果没有……
  从医院出来,他顾不得回家,直接去了王家岙村。汽车在半路上抛了锚,到终点站时已是夜色降临。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尤家的老房子就在眼前了。远远看去灯火耀眼,人们进进出出和放电影差不多地热闹,难道……一个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涌现。再走近几步抬头一看,犹如晴天响起一声霹雳,平地卷起一股旋风,惊得他差一点儿跌倒在地:那间曾经是他和尤青艺结婚新房的玻璃窗上,已重新贴上了鲜红的喜字。看来,今天是她和柱辰的大喜日子!韦拓仁是无限欢喜变成灰。当然,他并没有怪尤青艺,这都是自己逼她这样做的。这时候,有个小孩走来,韦拓仁见是不认识的,就指着尤青艺家问:“小朋友,他们家在做什么?”
  “今天是尤青艺和甘柱辰结婚的日子,快讨喜果去!”说着,那小孩蹦蹦跳跳地走了。
  既然到了这一步,韦拓仁也只好敲落门牙往肚子里吞了。假如去向他们贺喜,反而使大家心中难过。于是,他顾不得天黑路难走,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分省岭走去。
   韦拓仁的外公外婆早已去世,在那里他们家也没有其他人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去过王家岙村。随着通向外界的公路开通,翻越分省岭的人几乎没有了,两个村的往来也越来越少,尤青艺和甘柱辰他俩自然不会知道韦拓仁还活着了。
  
  旧情萌发 SEVEN
  
  知道了韦拓仁离别后的经历,尤青艺喉咙里好像塞了团棉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是关云长不杀张文远———念起旧情,不顾一切地扑进韦拓仁的怀里,悲喜交加,眼泪夺眶而出。韦拓仁措手不及,失去理智地紧紧搂住了她,用袖子轻轻地为她擦着眼泪。突然,他冷静下来了:自己可不能充当不光彩的角色,在他们平静的生活中掀起波澜。韦拓仁克制住自己的感情,慢慢地推开尤青艺说:“你回去吧!”
  尤青艺的心仿佛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她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可没有站稳就摔倒在地。她的脚扭伤了———在高度紧张又激动的时刻没有感觉出来,现在已经站立不住了。她低着头说:“我的脚扭伤了。”
  韦拓仁以为尤青艺为留住自己故意撒谎,就用钩刀砍了株小树,做了支拐杖递给她说:“你慢慢地走吧。”
  “啪”的一声响,尤青艺摔倒了,她索性坐到了地上,卷起裤腿咬紧牙关使劲地揉摸着。
  刚走出几步远的韦拓仁听到声音忙转回来,看她左脚踝关节处又红又肿,知道她自己已无法回家,就过去帮她收拾好草药和砍柴的工具,背着她下山了。
  太阳已经偏西,妻子怎么还不回来?往日上山打柴,乡里中午广播一结束她就能到家的,今天出什么事了?甘柱辰忽然想到,前几天她在向人打听采滴水珠的事,难道她一个人去了分省岭那边的悬崖岩?
  就在这个时候,妻子被人背回来了。使甘柱辰大吃一惊的是:那人竟是死了多年的韦拓仁。意外的久别重逢,他如喉咙头鲠住了鱼刺———吞不下,吐不出,不知如何是好。看到甘柱辰尴尬的样子,韦拓仁放下尤青艺说:“她的脚扭伤,已不能行走了。柱辰,我没有别的事,以后有时间再聊吧!”说着就要告辞。
  甘柱辰回过神来,拉住他说:“拓仁,我们好些年没有见面了,天也不早了,今天你就不要走了吧!我们好好地唠唠。”
  韦拓仁知道,自己的出现肯定会给尤青艺曾经受伤的心带来不安,这次送她回家,也是出于无奈,说什么也不能留下。他婉言谢绝,喝了碗凉茶就走了。
  看着韦拓仁离去的背影,尤青艺的心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惆怅,一股苦涩的滋味翻上心头。人的感情本来就是一种微妙的东西,在平时,可以忍受,能用理智抑制它,却很难根除它,改变它。这次意外的相遇,又如死灰复活点燃了尤青艺心中那尘封了多年对韦拓仁的爱。但是她清楚,甘柱辰是爱她的,没有他也不会有自己的今天,做人不能坏良心!
  妻子表情上流露出的情绪终究瞒不过丈夫的眼睛。甘柱辰已经看出,青艺和拓仁感情深厚,直到今天,两人各自的内心深处仍然为对方保留着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插足的情感空间。这一点虽然令自己感到苦涩和难过,但毕竟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从韦拓仁“复活”的那一天起,尤青艺和甘柱辰的生活中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一阵阵波澜。尤青艺不经意间就会想起韦拓仁,她想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现在他过得好吗?但是,她又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感,一次次地告诉自己不要这样想,因为她觉得自己想拓仁就对不起柱辰。而甘柱辰内心的斗争则比她的更激烈,他常常陷入沉思:拓仁当年为了青艺,以死来逼她死心成全我们,他是真爱青艺啊!而青艺也为了他精神失常,他们是分不开的一对。自己虽然爱青艺,但当时照顾她是受朋友的嘱托,并非想乘人之危去占有她,后来的结婚也是为了帮她挑起生活的担子。现在,自己知道了拓仁没有死而且恢复了健康,至今还孤单一人。为朋友,为情义,都应该让青艺和他一起生活,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他的妻子……
  这天晚上,甘柱辰忍住内心的痛苦说:“青艺,既然你们两人的身体都好了,我和你把婚离了,你们重新组织个家吧。”
  善良贤惠的尤青艺一听,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哭泣着说:“不,决不能这样做,在我家最困难的时候,是你帮我们度过难关的,我怎能忘恩负义离开你呢!”
  后来,甘柱辰悄悄地给韦拓仁写了封信,要他们重点花烛。
  接到信后,韦拓仁被感动了。说实在话,他一直深深地爱着尤青艺。那天在悬崖上和她相遇后,她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在脑海中,怎么也抹不去。可是,甘柱辰已用他那诚挚的爱撑起了尤青艺生活中的一片绿阴,而且他们已有了儿女,我怎能再去破坏他们平静又幸福的生活呢!他写了封回信,让柱辰不要胡思乱想,和青艺好好地过日子,并说自己已经有结婚对象了。
  
  祸不单行 EIGHT
  
  花落花开,春去秋来,一晃又是一年过去了。甘柱辰自从那次腰伤后,身体状况每日愈下。一对儿女已经在读书了,家里的重担全都压在了尤青艺的肩膀上,他们家成了王家岙村的特困户。
  这年春天,甘柱辰的脸面开始浮肿,逐渐波及全身,小便的量也越来越少。乡村医院打针吃药已是隔年的皇历———起不到作用了。过了半个月,他身上全都肿了,腹胀如鼓,眼睛只剩下一条缝,再不能拖下去了。尤青艺只得卖掉了两头架子猪,陪他去省城大医院治疗。
  经检查,甘柱辰抬石头时那一杠子砸伤了左边的肾,由于当时没有对症下药,这只肾已经失去了作用。意想不到的是他右面的肾也早就坏死。医院一纸诊断书摆在他们面前:尿毒症导致肾功能衰竭。这对生活本来就拮据的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份死刑判决书。如果要换肾,起码得二十多万元!如今,连儿女读书的学杂费也凑不足了,这么个大数目叫他们到哪里去筹集?
  村里知道后发动大家捐款,王家岙村是个贫困村,他们尽了最大努力一共也只有几千元钱,对于换肾无疑是杯水车薪。甘柱仁说什么也不肯再治疗,夫妻俩只好流着眼泪回家了。
  甘柱辰打算为自己安排后事了,他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妻子。她跟随自己没有过上几天舒适的日子,坎坷的命运加上过度的劳累,不到40岁的人已是满面沧桑身体羸弱。现在儿女已在上小学,每年的费用也不是一个小数,自己撒手西去了,这副担子她怎能挑得动?危难之中,他又想到了韦拓仁。本打算亲自去一趟田家湾村,可他连下床也困难了,只得趁妻子下地去的时候写了封信,说明了自己的病情,恳求他和尤青艺结婚并代为照顾自己的一双儿女。写好信后,他叫邻居的一个读中学的孩子帮忙寄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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