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9期
谁在走钢丝
作者：吴 为
三 一诺千金
梅洁跟黄梁分居几个月后，市政府为了打出旅游品牌，准备在五一长假搞一个旅游节。怎么把旅游节办好办活呢？黄梁决定请他的同学高远来市里美丽的清流江上搞一次高空走钢丝表演，凭高远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完全可以吸引大批的游客，这样就可以推销出自己的旅游产品，进一步实现市政府的旅游带动战略。市政府包括市长在内的其他班子成员都觉得他的这个主意很好，当天就拍板落案了：由他出面邀请著名的高空钢丝杂技演员高远来市表演，整个表演事宜由他全权负责。
黄梁雷厉风行，他立即跟高远取得了联系，他在电话里先说了一大堆同窗情和同乡情难忘的套近乎的话，又夸了半天高远为家乡为同学争了光的灌蜜糖的话，然后才抛出正题，说想请他回家乡来给父老乡亲们表演一回，报酬就按最高的开。高远却提不起一点热情，委婉却坚决地拒绝了。他说他五一已答应了一座大城市的邀请，不守信用不好，如果以后有时间，再回家乡表演。黄梁对他的拒绝早有心理准备，这是他早就料到了的，他想高远心胸再宽阔，但对夺妻之恨同样会耿耿于怀。于是他采取了“软磨硬缠”的办法，他想得挺美：只要自己心诚，就一定能说动他。
过了几天，他又给他打电话，再三说家乡地下无矿藏地上无特产，惟有一条两岸都是奇形怪状山峰的清流江，只好走旅游经济的路了，而要走旅游经济的路子，第一着棋就是必须把游客吸引来。而能够吸引游客来一个陌生的地方的只有你出面了，就请你看在家乡七百多万人的面子上，屈尊来表演一回吧。高远想不到黄梁在自己坚决谢绝了后还会厚着脸皮向他发出第二次邀请，他再一次看出了他的不简单，也难怪他升得这么快。他尽管迟疑了一会，但最后还是以你给我说迟了不好变卦的理由没有答应下来。
高远以为这件事就这么了结了，哪知第二天清早起床活动身体时，黄梁竟站在他面前了，立即弄得高远张大了嘴巴，呆了。黄梁毫不生分，上去就抱住了他，说：“高远，多年不见，真想你呀。所以，我还是当面来好，有些事可以面对面说清楚。”
高远只好把他让进了屋，寒暄了一阵后，黄梁切入了正题，他非常激动，也说得非常实在：“你我都不是当年的你我了，如今的你大名鼎鼎，而我也谋到了一官半职，都是需要体面和尊严的人了。我现在亲自来，就是给足你面子，让你风风光光回去表演，我想一个副市长亲自出面来邀请你，你总不会再认为有失身份有损身价了吧?我希望老同学也站在同样的角度替我想一想，我是一个有着十多个县七百多万人口的市政府的副市长，讲出去的话如果算不了数兑不了现，人家会怎么看我，我又怎么下得了台，现在万事齐备，只欠东风，你总得让我有个交代啊！我也是一个毁不得形象的人啊！”高远虽经历了许多风雨的历练，但仍然口拙，半天才说出我非常抱歉，的确你们说迟了，但我答应以后有机会一定回去表演的话。
黄梁这下火了，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吼道：“高远，你不要把私人恩怨掺杂进来，从而拒绝我诚心诚意的邀请，我知道你是恨我夺走了梅洁，而故意让我难堪。但你错了，我当年跟你争不过是只得罪了你一个人，但你这次跟我较劲过不去，得罪的却是家乡七百多万人，他们都在受穷，都希望市政府早日动活旅游这盘棋，尽快改变贫困落后的面貌，你却狠心地把他们的希望扼杀了，他们会恨你恨得要死！你尽可以到外面风光，但你在家乡永远是臭狗屎!”高远自知理亏，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双手抱头沉默着。
这时他的师傅推门进来了，他冷冷地看着黄梁，说：“黄市长，你不要为难高远，是我不同意他回家乡表演的，就由我来承担这个罪名吧。高空走钢丝需要心情绝对平静，可他的家乡却成了他的伤心地，他到了那里不情绪失控才怪呢，所以安全问题就很难保证了。你回去吧，我们不可能去他的家乡的。”黄梁过了好久，才双手抱拳道：“师傅，感谢你提醒。我走了。”
黄梁回到市里后，马上赶到了梅洁那里，梅洁听到敲门声就跑来开了门，见是他后又想把门关上，他用力一挤就进去了。他对梅洁说：“我不是来骚扰你的，我是有事求你。如果你把这个事办好了，我立即跟你办离婚手续。”梅洁看他讲话神神秘秘的，就忙问何事？他于是便把三次邀请高远不成的事说了出来，最后他说：“可是有一个人出面他绝对是会来的，那就是你，他会为难我但绝不会为难你，高远仍然爱着你，咱们离婚后你就回到他的怀抱里去吧。”
梅洁冷笑道：“我欠了他天大的情分，本来我去请他是最不恰当的，但既然你同意办离婚手续了，我可以去试一试，不管他肯来不肯来，你都得跟我办离婚手续。我离婚后，就算他可以原谅我，我也没有资格回到他身边了，就打一辈子单身了。我倒是要劝你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将来，不要利欲熏心，还是清清白白为官做事好!”黄梁没有办法，只好同意她去试过后不管高远肯不肯来都马上跟她办离婚手续。
梅洁当天就坐飞机赶到了高远那里，她早就看到高远在操场里搞活动了，可就是没有勇气喊出声来，一直等高远做完了活动起身往回走时，她才怯怯地跟了上去，轻轻唤了声高远，然后把头低下了。高远回头见是她，立即手足无措了，好久才哽咽着说：“你怎么来了?”梅洁叹了口气，说：“我替我丈夫来求你回家乡表演，你爽快点说，同意去还是不同意去?”
高远不敢看她那张诚恳地望着他的脸，他只好仰头看着天，叹了口气说：“你是我深深爱过的女人，可我还来不及为我深爱过的人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就分手了，想起来就万分遗憾，现在我答应你，算是补偿吧。”
听到他说同意去了，梅洁一下好失望，她身子一软，就蹲到了地上，高远也忙蹲下去问她怎么了，她边摇头边说：“我多么希望听到你不同意去家乡表演啊，你为什么这么傻，要满足一个深深伤害了你、重重打击了你的女人的要求呀，更何况答应这个女人的要求，就是去给一个夺了你未婚妻的人脸上镀金啊!”
高远认真地看着她说：“不，不，不是这样的。你的丈夫得到你，是他的福气，我失去你是我跟你没有缘分，我不怪他。我回去表演，并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全市七百多万父老乡亲，我一个走钢丝的，只能给家乡做这么一件事了。你没有伤害我，更没有打击我，相反，你一直在支持我，鼓励我，我走钢丝越走越好，有一半的动力就来自于你啊。所以我答应你是天经地义的。”
梅洁一下懵了，她说：“你没说反话吧?”高远激动起来了，拉起她的手就跑，他进了房后打开录相机，把一盘碟子放进去了，碟子展现的全是他走钢丝时最精彩的情景和观众热烈喝彩的声音。放完了后，梅洁不明白，说这能说明什么呢？高远火了，说：“梅洁，你不要故意装糊涂！”然后他又把带子倒了回去，先放到一个画面暂停后指着荧屏说：“这个戴墨镜的人是谁?”又往下放到一个画面，按了暂停键后说：“这个戴太阳帽的又是谁?”
梅洁这时已泪流满面了，说：“高远，你别放了，这都是我啊。我嫁给黄梁完全是瞎了眼啊，他权欲熏心，一天到晚只晓得投机钻营，拼命往上爬。我跟他生活到一起不久就提心吊胆了，总害怕他出事啊。当我意识到自己错了后，已经太晚了。我没有别的办法补救了，就只有偷偷跑出来默默看着你。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你走在那么高的空中，我的心里反而比呆在家中还踏实些。我弄不明白，怎么竟被你发现了，还录了下来，我越想越愧对你了。”
高远说：“走钢丝是个危险活，要求心相当细，眼相当尖，对周围的一切都明察秋毫。我第一次发现你在现场是那年在武汉表演，当我在表演‘平台’做平卧下滑动作时，我看到了你，当时我心里一热，眼泪就像下雨一样了，所以走完钢丝后，我就到电视台翻录了拍摄的带子。后来，我每有重大赛事，就肯定你会来，只要一看到了你，我就信心百倍了。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给我的支持，没有你，就没能我今天的成就。”
四 豪气冲天
梅洁回去时，多了两个人，多出的两个人自然是高远和他的师傅。梅洁把他们在宾馆安顿好后，才给黄梁打了电话，告诉他：“你要我办的事已经办好了，人都已经给你带来了，现在请你履行你的诺言。”黄梁心里酸极了，好久才说：“谢谢你帮了我大忙，还是你面子大啊，一出面就马到成功了。你放心，我不会食言的。但我现在忙得焦头烂额了，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也不要逼得太急了，等旅游节一过，咱们就办离婚手续。”梅洁非常气愤，骂了声“骗子”就把电话挂断了。
黄梁立即赶往他们下榻的宾馆，同时他通知了文化局长、旅游局长、公安局长、电视台长、日报社长一起往宾馆赶。他在宾馆大堂等着他们。等他们都到齐了，他才带着他们一起到高远和他师傅住的房间看他们。他一进屋就紧紧攥着了高远的手，说：“老同学，你是家乡的骄傲啊。你一到，我们的旅游节就已经成功一大半了。”然后他把带来的人一一做了介绍，说这些都是旅游节组委员的成员，今后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也可给他们说。
介绍完毕后，他问高远是不是要签一份合同，高远望了望师傅，师傅就替他说了：“高远跟我说了，他此次回家乡是义演，分文都不要，所以合同就不必签了，你们三番五次请我们来，你们这边该做的事情我想一定会令人满意的。”黄梁喜呆了，立即指示报社社长和电视台长：“赶紧发布第一号新闻，就说高远不忘桑梓，义务回家乡表演。同时告诉省台、省报和中央有关新闻单位，他们得知消息会马上派人来采访的。要尽快让全国的人都知道，我国著名的空中雄鹰回家乡来了。”高远好佩服他的办事能力，觉得他这个同学还是很能干的。
当天中午，黄梁为他接风洗尘，晚上市委书记和市长又为他设宴接风洗尘。他是不能喝酒的，轮到敬他的酒都被他的师傅喝掉了。
第二天，黄梁亲自陪同他们去清流江选址，高远的师傅本来看中了一个地方，但黄梁认为此处不够险峻，不够刺激，坚持横跨更为险峻的地方，他说：“我们很希望旅游节一炮打响，所以需要轰动效应，只好请高远同学多辛苦了。”
黄梁把他们带到了奇险的老虎口风景点，说就定这里吧。高远的师傅目测了一下距离，大约有二百九十多米长，从这边山顶到那边山顶，钢丝的斜度起码超过了三十度，于是他对黄梁说：“黄市长，这个距离和斜度已经超过了世界纪录，能够在家乡挑战世界纪录自然更有意义，问题是现在离五一只有二十几天了，这里非常不适于铺架钢丝，哪里来得及啊。”
黄梁不以为然，说：“师傅，只要高远同学有心在家乡创造世界纪录，家乡人民就没有理由不支持他。如果在别的地方，二十多天可能时间是短了，但请师傅不要忘了，这是在他的家乡，只要这里装得下摆得开，不用我下令，千军万马都会自己上来的。”高远看了看同学黄梁，然后望着师傅说：“师傅，我希望自己最有意义的事情能够跟家乡联系在一起，就定这个地方吧。”黄市长马上又给电视台长和日报社长打电话：“赶紧发布第二号新闻：高远将在家乡挑战世界纪录。”
当天晚上，高远给梅洁打了电话，说他将在家乡挑战世界纪录，并且说他一定会成功，因为这里有最支持他的人。梅洁在知道他要走的那个地方后，马上跑来宾馆劝他不要逞能，可高远很轻松地说：“没有事的，我就喜欢挑战。到时候有你在现场，我什么都不怕了，一切都会很顺利很圆满的。”
不几日，大批新闻记者就云集市里，高远成了新闻人物，走到哪里都有一帮人跟着。梅洁因为跟黄梁关系没有了断，为了维护他的面子，也就没有去打扰高远，她只是从报纸上、从电视上不断看到他的身影。
由于黄梁把市一建、二建公司的技术骨干和精干工人都调了上去，加上高远自己和师傅亲自守在那里指导，终于在四月二十二日把钢丝铺好了，四月二十三日，他又进行了仔细的检查，四月二十四日，他进行了试走，发现钢丝很稳，完全符合要求，才放了心。高远提出“五一国际劳动节”这天走过去，黄梁坚持“五四青年节”这天走过去。高远的理由是：“连续几天天晴了，根据我师傅的经验，过了‘五一’，很有可能下雨。”
黄梁也自有他的理由，他说：“老同学，走钢丝挑战世界纪录是这次旅游节的重头戏，这个戏上早了，观众早就散了。放在五月四日这一天，就可以把游客在‘五一’长假的消费都留在我们市里。为了看你的表演，他们肯定在五月一日就提前赶到市里，可以让宾馆酒家的生意都好起来，五月四日表演完后，当天因为火车和飞机载走不了那么多人，多数人还是在市里停留。所以请老同学从为家乡多做点贡献出发，把走钢丝的时间放在五月四日。至于天气条件，老同学尽管放一万个心，气象台的领导已向我保证过了，五月四日绝对是个晴天。”高远于是未等师傅表态，就脱口而出同意了，消息很快发出去了。
高远和师傅一回到宾馆，师傅就劈面骂起他来：“高远，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走钢丝最重要的是要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可你今天全昏了头了，不假思索就将时间改了。照这样下去，你的钢丝绝对是走不长的!”高远从未被师傅这么狠狠骂过，忙解释说：“我是看他说的在理，面子上过不去，才同意改时间的。师傅，是不是五月四日有大雨啊?如果是这样，那就坚持把时间改回去。”师傅摇了摇头，说：“恰恰相反，五月四日是个大晴天。我原来说五一后可能下雨，是故意的，为的是早点离开这里。既然话已经讲出去了，就不能再变了。这天就这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