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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神灯
作者：刘书平
林秋丰心中确实真理无穷，但听了侄子的话，确也认为有些道理，就说了一句：“武当武术博大精深，要想学武，必须少惹祸，多行善，寡言语，守口瓶，这样才能符合武德要求。”
周荀听林秋丰这么说，当即非常高兴地说：“姑父，你答应我了？以后我一定做安分人，行善良事，练武当功，你让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违姑父旨意。我要学小谷，老老实实跟着你练功，日后多为你争光。”
林秋丰说：“你要学小谷，何年何月能成正果？”
林秋丰也许被周荀动心的话语感化，僵冷的想法似乎有所改变。
那日，妻子周氏再一次对林秋丰说：“玉不凿不成器，人不教不成才，我们总不能看着他惹祸，你教一教他，引个正道，也算道家行善积德。习武之人，要学学祖师张三丰，顺合天地阴阳，顺合八卦五行，传承武当武术，也是一个习武人的品德。我想，只要侄子愿意耐得苦寒，一世修道苦练，别说是个顽皮的人，就是个五毒俱全的劣子，也可浪子回头金不换。”
林秋丰说：“武当武术，须精心择人，不可轻传。周荀倘若在家习功，恐怕儿子小谷也可能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再说，他练武的动机有讹，未曾得道，就想做黑山武坛霸主，真要学得功夫，又是怎样的一个浪劣之人？”
周氏说：“谁没有几句狂言，你能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一个人身怀绝技，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能拯救一个顽劣的人，也是一种武德武义。我作为妻子，求你几次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听我这一次吧。”
周氏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林秋丰哪能再推，只有叹了一口长气说：“你说得也有道理，那就把船和路都给他吧。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能不能学到东西，那就看他自己的福分了。”
周氏一听很高兴，立马喊来侄子周荀拜师。周荀听说姑父答应收他做徒弟，当场激动得跪在林秋丰脚边，重重地磕了三个拜师头，笃笃笃三声响，额头上当即磕出一个红红的大包。
周氏说：“人要学好，以后不能再歪门邪道，练点真功夫，日后为你爹娘争光。”
周荀连连点头，说：“一定牢记着姑姑的话。”
林秋丰见周荀有这种诚意，一时间也有点感动，说：“跟我练武，就得讲个规矩，做好人，练精武，神意不得虚浮，以身换武，以死寻武，为武为义甘洒热血而义无返顾，一生保真武，护神灯，你都能做到吗？”
周荀从地上站起来，没有言声，将右手的中指伸进嘴里，猛一下咬得鲜血淋淋，遂指着苍天发誓说：“我誓死习武，终身守义守德，按照姑父教导，规行矩步，一丝不苟，倘有一字欺心，天诛地灭，浪打沙埋！”
林秋丰点了点头说：“好吧，从此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此后，周荀和林小谷跟着林秋丰日日练功。每天走山登岩，跨壑跳涧，攀树吼喊，舞臂飞腿，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将武当山七十二峰、三十六岩都遍步到位。周荀到底比林小谷多些悟性，不管学哪样功夫，只要教了，很快便掌握要领。每当林小谷受到父亲指责时，周荀立马解围，当着姑父的面，对林小谷进行点拨，让林秋丰很是感动。周荀为了让林秋丰开心，便说了自己的心意，他与林小谷表兄之间，亲如一母同胞，同仁怀，同情义，此世同生共死，要将姑父绝技学成，传承后世，发扬光大，让姑父与武当武术同天地共存。
林小谷不会说这样的话，也无此心此意，这就使林秋丰将自己的儿子和周荀划开了档次。他看着妻侄，突然从心灵深处泛出一种说不清的东西，是感动？是醒悟？是后悔？还是内疚？他确实说不明白。假若不收侄儿为徒，也许掩埋了一粒珍珠，糟蹋了一个良才，将成为一生的错误。有了这些想法之后，林秋丰从此尽心竭力地教周荀练功，儿子林小谷练好练坏好像无所谓。
周荀在练武过程中，从林小谷口中得知赛玉一事，便顿时心花怒放起来，暗暗请人去赵易章家向赛玉提了亲。而另一边，周荀当着林秋丰的面，故意对林小谷说：“习武之时，不要有丝毫杂念，老想着婚姻之事，就无心练功，影响前程，对不起姑父的教诲。”
林秋丰一听，觉得周荀的话说得知情知理，便吵林小谷说：“赛玉不是陋色俗女，也决不会嫁轻浪之人，你有心娶她，她不会有心嫁你，真想要得到她，没有一身娴熟功夫能行？再说，学艺时机，周荀说得很对，不能意识分散，杂念丛生，如果精神萎靡不振，垂头丧气，心驰外物，行拳心猿意马，就不可能学得真功。武当功夫要全神贯注，心静胆定，一个练武习拳者，机巧生于内，名利扰于外，犬马声色之事乱其神，富贵荣辱之念系其心，思想意念时起波澜，心无片刻宁静，灵魂出窍，好比行尸走肉，与其这样心驰神往，不如趁早收心不练这武艺了。”
周荀马上说：“姑父的话，能开智启慧，应该当书之，我将今生作为座右铭，好好揣在怀中一生慢慢受用。”
林秋丰不高兴地看着儿子说：“你认为我的话对不对？”
林小谷似乎勉强地点了点头，低声说了一个“对”字。
有一日，周荀正在南岩龙头石边练功，突然见到两只鸟在做爱，于是触景生情，又想到赛玉，便对林秋丰说：“我从一本书上看到古人有这样一段话，说人有欲念，这是很自然的事，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欲者，情之应也；婚者，人之常情也，是不是古人说得有悖？我问这话，请姑父包涵，也算侄儿的不敬。”
林秋丰见儿子也在旁边，就绷着脸说：“书上的话那要看啥人说的，不是武人，就有可能有悖武事，我记得祖师张三丰说过，进入武道，必须无欲节欲止欲。纵性情，安恣睢，违礼义，此乃小人也。为求神圣的武当功夫，要做到心不胡思，意不外驰，精不妄动，气不轻浮，神不乱游，只有这样才练得投入。”
周荀显然狡猾，立马自己支梯子下台，鸡啄米似的点头说：“姑父的话千真万确，侄儿已经牢记在心，习功之时，纵使有天大的欲望也会抛掉，按姑父的指示去做，学得武功满身，尔后前程无量，再考虑婚姻大事不迟。”
几句动听的话，又让林秋丰有些感激，他脸上严肃的表情一下荡然无存，发自肺腑地对林小谷说了一句：“你该学学周荀，不能错用了心思，有了真功夫，就不愁婚事不成。赛玉早已传出了话，一生非武杰不嫁，究竟是不是能选中你，谁也说不清。”
林小谷心中暗暗想着赛玉，以此为动力，苦练功夫，以武求婚。周氏对儿子的婚姻考虑得比林秋丰迫切，她背着林秋丰来到赵易章家正式提亲。赵易章有些不解，说这事把他搞懵了，几天前，周荀亲自上门，说师傅林秋丰让他来求婚，而且当着赛玉的面，耍了鹞子入林，鹞子钻天，鹞子展翅，把几套功夫耍完，还念了几句武谱：丈夫学得擎天手，旋转乾坤名不朽；此是区区堪小试，宏功大业何难有。赵易章是个忠厚之人，见周荀相貌英俊，武艺高强，又能说会道，打心眼里高兴。但女儿虽然乖巧，在婚事上却有自己主见，做父亲的难以做主，遂去问赛玉，她只说了一句话：“爹，既然是林秋丰大师的徒弟，女儿也不能再推了。不过，林小谷又是林大师的亲生骨肉，必定有真传，也决不是懦夫。”
赵易章说：“婚姻大事，开不得玩笑，不能一只脚踏两只船。”
赛玉抿嘴一笑说：“爹爹不要为这事操心，女儿自有办法，两位兄长都是武坛新秀，到时比武过招，淘劣择优便是。我们祖宗八代生在武当福地，有真武大帝护佑，神灯照耀，无灾无难，所以在两位哥哥打擂过程中，我要看看谁有这种福分掌灯朝拜真武神仙。”
数百年来，敬崇武当规矩的信女，都将自己的婚姻大事与武术联姻，与神灯接茬。有了这种规矩之后，武当武术更加发扬光大，盛传不衰，而那盏长年不熄的神灯，越发神奇无比。若有对神不敬之人，纵使武功再高强，只要接触到那盏神灯，也会招来杀身之祸，不遭雷劈，也遭火伤，不知有多少男子葬身真武脚下。
周氏对侄子暗暗去赛玉家提亲之事深感恼火，回到家，就让丈夫赶走周荀，否则就会辱门败户。林秋丰说：“圣人都有七情六欲，何况常人？周荀想讨赛玉，也不算有悖常理，一家养女百家求，小谷能求，他也照样能求，你说罪在哪里？我若弃他习武，也照样违了武规，既然收他做徒，就不能今日红花，明天紫草，想要就要，不想要就赶，这叫什么规矩？”
周氏愤愤地说：“他不是个好东西，你还留着他日后殃害小谷？”
林秋丰说：“当初你逼我收他，现在又逼我赶他，我怎么做得到呢？一个堂堂正正的武人，每时每刻都要斗私批邪，我若让他走，你说为私还是为理？师傅张九奇羽化时对我说过，做正理之人，持正直之心，方可获得圆满真功。我们应该讲个公道，啥事都不要失了公理，如果靠我们的影响让儿子讨到媳妇，这是明明白白视儿子无能。赛玉既然非武杰不嫁，你就该让小谷诚心习练，有了一身真功夫，不就有了金玉良缘吗？周荀努力练功，是他自身的造化，也是他修炼的恒心，作为习武之人，这种拼死一搏的精神应该赞扬，哪能将他赶走呢？”
周氏说：“人家早去了赛玉家，背着我们炫耀了几招，你说我咽得下这口气吗？”
林秋丰仍然固执地说：“现在惟一的办法，就是让小谷沉下心来练功，到时和周荀打擂，谁赢谁就娶赛玉，这就要看他们的能力和缘分了。”
次日，林秋丰就将儿子和周荀叫到身边，开门见山说：“我知道，你俩都有心娶赛玉，从现在起，习武练功的路都摆在脚下，靠你们自己去走，是赢是输那要看功夫深浅，到时无仇无恨，无悔无怨。人家赛玉敬武爱武，靓姿靓色，非武林豪杰怎能与她匹配？”
周氏一边让儿子发愤练功，一边给林秋丰出阴计，要他平时教练时多个心眼，教小谷绝招，教周荀浅表，不能让他们平起平坐。
林秋丰说：“这就更不讲规矩了，既然都是徒弟，我同等施教，哪能厚此薄彼？”
周氏见他固执，有些来气说：“不管你讲啥规矩，儿子非得讨到赛玉不可！”
之后，林秋丰也为难了，心里开始斗争起来，如果认认真真教一套功夫，最先掌握要领的必定是周荀，儿子反应有些迟钝，不管怎样用功，都比周荀慢了一拍。且不说争夺赛玉，就是两人比武过招，儿子也会吃亏。历史上也有一种说法，宁传一手，莫传一口，这也符合武当道规，儿子始终是自己的骨肉，做父亲的哪能无情无义？有了这些思想波动之后，林秋丰言语少了，练功时只给儿子悄悄说些道理，当周荀的面只是比划比划手脚，丝毫不讲任何理论，给聪明的周荀减少了领悟的机会。比如说，在雪地练冷功时，应该注意到内气和意念，心中还得念着口诀：中央戊己，内藏元气，黄色力坚，运之可治，丹阳莫辞，朱阴共议，气灌四肢，黄云大起。周荀不知道这些，只是按照林秋丰教的动作，头北脚南仰身而卧，头下垫枕，两手握紧，闭目内视，雪掩肢体。然而冻了一会儿，就周身发硬，难以坚持，只得哆哆嗦嗦爬起来。林秋丰也没有告诉周荀，这种冷功一旦练成，力大无比，火炼不伤，雷劈不死。
周荀未能悟到冷功的灵魂，自然想到其中必有原因。有一天，他对林秋丰和周氏说：“姑父、姑姑，侄儿至今还是光棍，听说赛玉非武林豪杰不嫁，我就发愤练功，想试一试自己的福分。现在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我和小谷亲如兄弟，哪能夺兄弟所爱？从现在起，我当二老面说句知心话，这一生好好习武，有了真功夫，到天涯海角寻美色，也不能和兄弟争赛玉。”
周荀一席话，动了林秋丰的心，他又一次惭愧了，一下觉得自己卑微起来。周氏的心也软了下来，面对侄子有一种说不清的歉疚，于是当场对林秋丰说：“侄子这人品天下少有，可得好好传授功夫，让他日后武功过人，名扬四海。”
次日，林秋丰又像之前一样，细心地教周荀习练功夫。他们将五七三十五天的冷功练完之后，接下来就开始练丧命夺魂掌。这掌功是林秋丰的师傅张九奇创始的，它具有护道制敌神勇之功，因其杀伤力极强，前贤历来视为枕中鸿宝，故一般师傅不敢轻易示人。而林秋丰没有保守，实功实传，让林小谷和周荀掌握要领，未先使招，必先用意念采日月星辰之精华归于丹田，然后用虎形掌功、狮形掌功、猿形掌功，每道掌功需练九九八十一招。弱体软质之人，经这一套功夫，气息难喘，眼射金花，心慌口跳，站立不稳。尽管此为苦功，周荀却练得尽力尽意，不辞劳苦，暗暗揣摸在心，要练好这丧命夺魂掌，到时在争夺赛玉中，要和林小谷决一胜负。而林秋丰不知周荀的阴暗心理，见他如此用功，高兴不已，心中暗暗在想，这等聪慧之人待有了真功，便是最好的武当传人。
冬日将尽，春意而至，武当山的积雪早已消融，山上枯草渐绿，树间新芽绽放，给人带来了生机盎然的气息。这种季节，应该是练功的最好时机，然而，林秋丰却让林小谷和周荀来到米坊，给他们每人一个石碓窝，里面放了毛谷，吩咐他们用拳头舂出白米。林小谷舂得臂酸背胀，便背着父亲发牢骚，说山上空气清新，又有景致，拿着好时光在家舂米，真是浪费时间。但是，周荀明白，这不是舂米，而是练的捣碓功。这种功夫是张三丰当年在道观修行所悟创，练功过程需要时间和耐心，每日用拳舂米，要求神意气、手足身、丹震砸为一体，须练七七四十九天，民间对此功流传着歌诀：三丰捣碓赛金刚，混元一体劈雷响，绷捋拧砸震天地，佛仙神鬼不敢傍。这套功夫只要学到精处，上打咽喉下打阴，中打两肋并当心，底打两膝与两胫，脑后一掌命归阴。这套功夫练好之后，杀伤力极大，对手若无技巧抵挡，很容易致伤乃至丧命。周荀为了让林小谷丧失练捣碓功的信心，也附和着说：“你说得对，这样舂米真是没意思。”于是给林小谷出了点子，让他用木棒舂谷。而周荀自己却练得老实认真，一双拳砸得脱皮流血生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