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佐藤与小倩
作者：周海民
“哎呀，你说些什么，说什么呀？”微醉的小倩听不懂孟丽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依然嘻嘻地笑着。
“喏……就是……就是那个……佐藤！你……你不要装腔……作势，我……都知道……了，你和佐藤……是不是有点……那个……”孟丽一边说，一边做了个只有吧女才知道的手势。
“你……你怎么知道佐藤的？”小倩听清孟丽讲的是在飞机上递给她名片的那个日本人。她对孟丽能准确地说出她与佐藤相遇时的一些细节感到大为吃惊。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是……这是佐藤自己……告诉我的！”清酒的后醉力已经彻底摧毁了孟丽的对自己的防线，她已经将那保密的义务忘得一干二净。
“你的……这笔……广告业务，也……是……佐藤为你……寻找的！”孟丽在小倩的追问下，将佐藤怎么看中小倩，怎样通过她暗中了解她，现在又怎样设法帮她的情况，结结巴巴、一点一点地吐露了出来。
小倩愕然。她在问清孟丽有关情况后，见她已有八分醉，忙叫了辆出租车，扶着孟丽回了家。
十一
这一夜，小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怎么也睡不着觉。她没想到一个外国男子会在暗地里这么长久地关注着她。她在吃惊之后，又感到一阵害怕。小倩从没谈过男朋友，也不知道男人的心思，更不知道日本人的恋爱观念。她对一个陌生男子突然走进自己的生活本能地予以抵制。她无法接受佐藤这样做。
小倩的脑海里，也反反复复出现着佐藤的模糊印象。说佐藤好，她感觉不到；说他不好，她也没证据。她知道，在与佐藤关系的处理上只有这种可能：就是听从孟丽的介绍，看在佐藤对她一往情深的份上，顺应着与他进一步交往，直到与他产生感情为止。这样做，是完全将自己的命运交由对方安排了。如果佐藤真的是一个优秀的男人，那么也许今后会得到幸福；可如果佐藤不是个正人君子，那她怎么回绝呢？小倩知道，她在日本是个单身，而他却是土生土长，各方面的关系都很多，如果佐藤痴心不改，一味穷追不舍，她一个姑娘该怎么办？
小倩又想到，孟丽是在醉酒的情况下才将事情透露给她的，待她酒醒之后，一定会感到后悔。万一佐藤知晓了此事，一定会当面追求她的……保守而敏感的小倩不敢再往下面想了。
在感到深深困惑的时候，小倩想到了远在中国申城的父母。她想，这事无论如何要与他们商量一下，听听他们的意见。小倩想马上回国，可是一想到自己才来日本几个月就回家，经济上的损失也实在太大了。小倩只能打消回国的念头，想先打个国际长途回家。
家里的电话是母亲接的。她接电话时，没有像过去那么高兴。
小倩听着电话，不由得心头一冷，一种不祥之兆掠过心头。
母亲吞吞吐吐地告诉她，父亲已经病重，住进了医院，情况一天比一天不妙，恐怕是不行了。
小倩接着听到了母亲失声痛哭的声音。她不想再说佐藤的事，决定马上回国。她想她无论如何也要见上父亲最后一面。
十二
“佐藤君，不好了，小倩回国了！”孟丽清晨起床，突然发现了小倩留给她的纸条。她慌忙打开小倩的蚊帐，发现里面已是空空如也。她知道，这下她是闯下大祸了。她急忙拨通了佐藤的电话。
睡眼惺松的佐藤接到电话后，脑袋“嗡”地一声一片空白，待他定下神后，连忙出门挥手拦了辆出租车：“快！快！快到飞机场！”佐藤用十万火急的口气喊道。
从佐藤家到东京机场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路两边的树木急速地后退着，司机将档位调到最高位，脚尖不停地将油门往下压，车子像飞机起飞一样直往前冲。
突然，就在轿车从直道驶入一个拐弯时，迎面而来的一辆轿车也正疾驶而来，司机本能地将方向盘朝里猛打，对方车子“呼”地一声擦着车身而过，然而佐藤的座车因为转弯内径太小，只听到轮胎尖叫一阵后，车子立即失去了重心，侧身翻滚了几下，撞坏了高速公路的护栏，滚下了山坡。
佐藤被这突如其来的车祸惊呆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头就重重地撞到了车顶，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十三
天大亮了，巡逻的公路警察发现这里出了事故，他们火速将昏迷不醒的佐藤救出车子，急急抬上警车，送进了医院。那司机已经死亡，他是在车子直直地跌下山坡后，车头朝下，方向盘压住腹腔，导致出血过多而立即死亡。事故现场汽油满地，若不是昨晚不停地下雨，那车内流出的汽油恐怕在轿车坠地时就会引起爆炸。如果是这样，佐藤就已经从人间消失了。
佐藤这次车祸伤得不轻，五根肋骨骨折，面部受到创伤，最严重的是他的脑部受到了剧烈的震动，人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好在车祸发生后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在孟丽不知疲倦的悉心照顾下，佐藤的外伤基本好了，只是他的脑部创伤却让他只能像个植物人一样，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痛痒，没有一点动静，只有那监视器上起伏的波纹，才让人知道他的心还在跳动着。
佐藤出事，孟丽后悔之极。孟丽知道，如果不是那次她的贪杯失语，小倩是不会知道佐藤的事情的，也就不会这么着急回国，佐藤也就不会因为急着去追他的梦中情人而发生这样的惨祸。孟丽在万分内疚的情况下，休学辞职，来到医院日夜看护着佐藤，她想以此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十四
急急忙忙返回申城的小倩，忙完父亲的后事后，也常常陷于对佐藤问题的痛苦回忆和抉择之中。她的家人和好朋友在听了她的介绍后，都让她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作出自己的选择。这些天来，她可真是没少思考这件事。只是她从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来判断，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对佐藤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她想，也许只有时间才可以检验佐藤的诚心，帮她破解这道人生的选择题。
就在小倩对佐藤的事情踟躇不定的时候，孟丽的一个越洋电话，让小倩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小倩，小倩，佐藤出事了！佐藤为了你……为了找你……他出车祸了！”望着佐藤那静卧不动的身子，孟丽在万般无奈之下想到了小倩。她从校长室保管的学生档案材料里找到了小倩申城家的电话。她想，现在也许只有小倩，也肯定只有小倩才能唤醒佐藤的记忆了。
佐藤是为了自己而出车祸受伤，为了自己而生命垂危，这说明佐藤的心里的确有自己。小倩知道了事实的真相后，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爱情是不分年龄，不分国籍，是可以超越一切的。如果说，过去佐藤追求她的方式还使她犹豫不决，那么现在佐藤为爱自己已经付出了血的甚至是生命的代价，对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以犹豫呢？！小倩的心底刹那间腾起了一股爱情的暖意。她要立即动身飞上蓝天，她要马上回到爱她的人的身边。现在，小倩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管佐藤的伤势怎么样，她都要回到他的身边！
十五
“佐藤君，佐藤君！我回来了，我回到你的身边来了！”一下飞机，小倩就直奔医院而来。
“倩小姐，别太难过了，这也太难为你了，让你这么老远这么快地赶回来。”佐藤的母亲是个淳朴的北海道人，多年前，她的丈夫在捕鱼时不幸被海浪吞没了，是她含辛茹苦将时值五岁的佐藤拉扯成人。她原本打算下半辈子能依靠儿子养老，可是万万没想到儿子会出这么大的一起车祸。一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心情在吞噬着她的那颗已经衰老的心。她虽然在劝着小倩别难过，但自己却止不住呜咽起来。
小倩从孟丽的翻译中听到了佐藤母亲伤感的回忆，一股对母亲的敬仰和同情之心涌上了心头。她要让这位受尽磨难的母亲不再增加新的痛苦，她想到了替佐藤陪伴她的后半生。
“妈妈，您不要哭了，如果您愿意，您就认我这个中国女儿吧！”小倩搀扶着佐藤的母亲，含着眼泪真情地安慰道。几天前，她刚失去了父亲，还没有从悲痛中走出来，现在，她要认一位独身的日本母亲，她真诚地要为她承担一半的痛苦。
佐藤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隐约之中，他仿佛听到了母亲与小倩的对话。这次车祸实在太厉害了，使他的脑子一时失去了记忆。眼下，他渐渐有了思维，他强迫自己想着，想着，终于记起他是在黎明前接到孟丽来的电话，说小倩突然回国了，他知道这一定是他做的一切把她给吓坏了，他怕她这一走再也不回日本。他立即起身，将他珍藏着的小倩在飞机上遗忘的那块黄手帕带在身上。他想，当务之急是必须在小倩登机之前见到她，他要当着她的面拿出它来向她表明自己的心迹。他一定能让小倩明白，他是深爱着她的。
在佐藤从受伤到手术再到现在，那块黄手帕一直紧握在他的手中，手术时医生试图将它从佐藤手中取出来，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好由他去了。
小倩默默地一个人守在病房里。她凝视着佐藤的面孔，她发现他就像是熟睡着那样，微闭着双眼，均匀地呼吸着。他是那样地安静祥和，如不仔细观看，很难发现这是一个已经作过开颅手术的重症病人。小倩知道，像佐藤这样严重脑震荡的伤势，轻的要昏迷数十天，重的就可能是数年、数十年，最严重的可能成为一个植物人，一生都不能苏醒过来。
望着佐藤，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小倩确实有些后悔。她扪心自问，那天她为什么会那么急匆匆地离去，如果她能稍微花点时间亲耳听听佐藤的解释，如果她能再观望一段时间，也许他们的开诚布公，就会让对方都能多了解一些。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不会发生眼下的这场悲剧了。
小倩看见了佐藤手里的那块黄手帕，她认出那是自己遗忘在飞机上的，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默默地将它从佐藤的手中取出，佐藤竟然像有意识似的把手松开了。小倩用黄手帕轻轻地擦拭着佐藤的脸庞，又托起佐藤的右手，将它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她晶莹的泪珠不由自主地一颗紧接着一颗滚落了下来。
突然，小倩发现，佐藤闭着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亮。
那也是一颗晶莹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