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拐子告状

作者:何素子




  管家狐疑,踌躇道:“后门外隔两条街便有一家,唤作‘流春坊’,那鸨儿姓梁,是个风流寡妇。”
  胡县令不住点头,面露喜色。
  
  三
  
  回到客厅,胡县令正色对毕经贵道:“下官如今可以明言告诉你,刘孟伉已遇害身死,尸身此刻停在衙门里,还须毕先生随我去衙门正式认领,等勘破死因,再置办棺木,择吉日安葬。”
  胡县令回到衙门,命武捕头叫巡官来内衙。
  片刻巡官来见,胡县令问道:“环城路有一家‘流春坊’的妓馆,你可知道?那鸨儿姓梁,是个寡妇。”
  巡官答道:“知道,知道。是家上等的妓院。”
  “你在前面引路,我们这就去那里。”
  “流春坊”门首悬挂着四个巨大的灯笼,照得周围如同白昼。坊内更是灯红酒绿,丝管纷繁,男女欢悦,浪声谑戏,不必细述。
  梁寡妇见是官府来人,不知何事,哪敢怠慢?忙不迭将胡县令、武捕头等引进一间玲珑精致的幽静小轩,又吩咐上茶。
  胡县令道:“不必忙碌,下官来此,只是打问个讯,没甚大事,休要惊惶。”
  梁寡妇堆起一脸笑容道:“老爷尽可问话,妇人知道的必不遮隐,如实相告。”
  “——不知老爷要问何事?”
  “坊内共有多少女子挂牌?”胡县令开门见山。
  “回老爷,共有八位姑娘供奉。我们的账目每三月上报一次衙门,照例纳税,从不敢偷漏。”
  “听说其中一位已被客官赎出,请问那女子的姓氏、名号。”胡县令试探道。
  梁寡妇作色道:“我这里几位姑娘歌舞吹弹不但娴熟,且年龄尚小,从未有客官赎身之事。不知老爷哪里听来如此误传,信以为真。”
  胡县令沮丧。半日又问道:“那必是坊外的女子了。你可听说坊外新近有人被赎身从良的吗?”
  梁寡妇心知自己脱了干系,矜持地搔了搔油光的发髻,说道:“老爷,莫非指的是邻街的胡玉兰。她原先在成都府挂牌,声名大噪,积下了私房自赎了身子,潜来万县想找一个合适的富户结为夫妻,从此隐身埋名,永脱风尘。新近听说与一位财主交识上了……”
  “财主?你可知那阔大官人是谁?”
  “老爷,实不敢相瞒,妇人听说是本地的一个财主毕老爷。”
  胡县令点头,问清了胡玉兰的宅址,便站起与梁寡妇告辞,一面示意武捕头去外厅会齐巡官、衙役。
  胡玉兰的宅舍果然相去没几十步路。武捕头道:“老爷,你看胡小姐宅舍的后门正对着那条干涸的河沟,那个老乞丐——”胡县令摇手止住了武捕头,他早已看得明白,胡玉兰的宅舍不仅后门对着那条河沟,且与毕经贵家宅隔着没多路。
  胡县令敲门。
  半晌一个女子里面问道:“谁?”
  胡县令道:“毕府有信交胡小姐。”
  大门立刻开了,一位纤腰袅娜,风姿翩翩的女子出来恭请胡县令、武捕头入内。胡县令吩咐巡官、衙役在大门内守候。
  三人进了客厅,分宾主坐定。胡县令胡乱报了姓名,只道毕府来的。那女子喜笑颜开:“小妇人正是胡玉兰,得见两位相公,十分荣幸。”说着不禁娇喘细细。
  胡县令见胡玉兰生得妩媚动人,窈窕婉转,欲不胜衣,心中不觉又生狐疑。
  他的目光被窗前的花架吸引住了。花架很高,共三层,每一层上摆着一排白瓷花毓。
  盆内栽着兰花,花架下安着一个火盆,兰花的幽香令人陶醉。
  “毕老爷不止一次说起胡小姐喜爱兰花,在下虽粗俗,也喜闻这兰花的香味。胡小姐你没见花架最上一层中间的那一盆花已凋萎了,能否取下让我一看,或许还有起死还生之望。”
  胡玉兰抿嘴一笑,站起去隅角搬来一架竹梯,搭在花架上,便小心地向上爬。一面吩咐胡县令在下面扶定竹梯脚,不使歪倒。
  胡玉兰端起那白瓷花盆时,胡县令仰头一望,恍然大悟。
  胡玉兰将那盆凋萎的兰花取下交给胡县令,胡县令接过看了半晌,乃道:“胡小姐,这兰花必是移换了花盆才枯萎的,原先那只白瓷花盆哪里去了?”
  胡玉兰一怔:“原本那只白瓷花盆?——你问这话什甚?”
  胡县令正色道:“胡小姐正是用那只白瓷花盆砸破了刘孟伉的头颅!他同我一样扶定着这竹梯脚,哪里会知道,你从最上一层将白瓷花盆砸下来。”
  胡玉兰大惊失色,问:“你到底是谁?闯来这里信口雌黄,恶语伤人。”
  “下官正是这里万县正堂县令,特来勘查刘孟伉遇害一案。胡小姐藏过了那白瓷花盆的碎片,将兰花移栽到这新盆内,难怪要枯萎了。”
  胡玉兰脸色转白,抵赖道:“小妇人从不认识什么刘孟伉,哪会去谋财害命,用花盆砸人?”
  胡县令厉声道:“你杀死刘孟伉,并非为了谋财害命,而是除去自己昔时的情人,以便好与毕老爷成其好事。”
  “情人?”胡玉兰尖声叫道。“这跛子丑八怪竟是我的情人?当年我在成都府便唾骂过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是个瘸腿,呸!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刘孟伉在成都府时就为你花去了不少钱财,你却派人打断了他的一只脚。闻知你到了万县,也赶来万县,为的是想与你重续旧情。他坐馆一年积蓄的俸银全数都交与了你,你竞狠心杀死一个可怜的痴情人。”
  胡玉兰脸色惨白,气急败坏。又说,“我正因为要摆脱他的纠缠,才偷偷逃来万县,不想那厮竟装扮乞丐,死乞白赖,跟来毁我名誉。”
  胡县令缓了语气道:“刘孟伉人虽猥琐,却心底忠厚,他甘心为你奉献一切。他在卧室里画了许多兰花怀念你们的旧情,他在万县从没提起过你的姓氏,怕的是损你的名声。”
  胡县令示意武捕头,武捕头出客厅一拍手,巡官、衙役立即进来客厅。
  “将杀人凶犯胡玉兰押回县衙大牢监候。”
  
  四
  
  回到县衙,武捕头问道:“老爷如何会疑心案子的主犯是一名弱不禁风的妓女?”
  胡县令道:“最初我见刘孟伉后脑伤口有细沙和瓷末,便生起疑心,猜他可能被白瓷花盆砸死。我疑心是毕经贵杀的人,但听那管家说起刘需伉因夫人嫉妒心重而离异,于是我便想到他必是迷恋上了一个妓女。那妓女榨尽了刘孟伉的钱财,又嫌刘孟伉人物猥琐,故潜来万县隐居,很快她与毕经贵厮缠上了。——刘孟伉不甘心,追来这里,故生出了这场变故,究竟是痴心太重。”
  武捕头又问:“老爷如何想到去‘流春坊’寻访?”
  “别忘了刘孟伉是个跛子。管家说他每回出去都是步行,从不雇轿马,故而知道那妓女必在不远处。从‘流春坊’梁寡妇口中得知胡玉兰踪迹,胡玉兰果然正住在河沟一侧,杀了刘孟伉,抛首河沟,顺手几步路的事。故一弱女子也能干得,胆大心细便行了。
  “胡玉兰想到借花架上白瓷花盆凌空砸下杀人,可见手段残忍且心细胆大。不过究竟是女子,心计虽巧妙,终露破绽。——试想一个乞丐在这二月天气怎会空身只套一件破长袍?女子故意弄散死者的发髻,使之披散,却在掩盖死者身份上疏忽了。我们很快便断定刘孟伉不是乞丐,尽管他穿着乞丐的破袍。可见女子力孱,不能将死尸拖到更远的地方抛掉。其实这一切毕经贵是知道的,甚至是他策划的,只是抓不住他的证据。假手一个弱女子,杀死情敌,真是居心叵测呵。”
  武捕头点头频频:“老爷如此分判,真相大白,细节疑难处都解说得合理合情。”
  胡县令呷了一口茶,摇了摇头道:“不,还有最要紧的一个疑点我至今尚未能弄清楚。”
  武捕头一惊:“怎么还有最要紧的疑点?”
  胡县令道:“若不是刘孟伉的鬼魂显现,我几乎轻信了他是不慎跌死河沟的穷乞丐但……但当真是刘孟伉鬼魂来向我告状?”
  正说着,胡县令的小儿子阿贵擎着个大灯笼进来书斋催胡县令及武捕头快去内邸赴家宴,大家都等急了。
  胡县令乃觉腹中雷鸣,赶忙答应。三人走出书斋,刚下了衙舍台阶,胡县令猛见对面影壁上又出现了那个拄杖缓缓而行的独腿乞丐,心中大惊。阿贵拍手道:“有趣,有趣,铁拐李照在墙上了,铁拐李照在墙上了!”
  胡县令幡然醒悟,口中不禁喃喃念道:“铁拐李照在墙上了。”——乃回头对武捕头道:“原来是阿贵灯笼上的铁拐李照在墙上,我竟以为是刘孟伉的冤魂来衙门冲我告状。苍天有眼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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