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0期
装修的卫生间
作者:曲怡琳
操刀作案的直接凶手能是谁呢?
警探们把黄淑英生活圈子里的人,细细筛选了一遍,没找到嫌疑对象。
6. 论点已成,苦求论据的警探们,在此境地下,只能是有进无退地去论证了。
警探们倒班每天24小时不间断地监视黄淑英的行踪。
监视的时间长了,警探们渐渐了解到黄淑英这个女人的命真苦。儿子成天在外面鬼混,十天半个月也不回来一次。而丈夫呢,干脆住在公司里,从不回家。她一个人孤零零独守571平米的空房。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警探们发现有一个年轻人,经常大白天去罗家。他走以后,黄淑英便急匆匆出门去银行取钱。
开始的时候,警探们谁也没在意,但这种情形遇到了两三次,刘明轩便起了疑。他安排警探转而跟踪此人,很轻易地查清年轻人的情况。
此人叫汤帅康,1978年生,本地人,与罗斌是大学同学。现无职业,整日沉溺于赌博。一年左右的时间,赌输二三十万元。而他家境艰难,警探心里不禁要划一个问号,他上哪儿弄这么多的钱供赌博?!
这天上午,汤帅康再一次去了罗家,像以往一样,时间不长他就出来走了。
汤帅康前脚刚走,黄淑英马上阴沉着脸又去了银行。刘明轩一路跟踪,在银行的配合下,查到了黄淑英刚取走钱的账户。
查以往的存取款记录。去年1月初以前的十多年时间里,这个账户一直往里存钱,从没往外取过。从去年1月初起,情况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先是一下子整取走了10万元,此后再没存进一分一厘,全是陆陆续续往外取。
刘明轩把黄淑英取出钱的总金额往起一加,恰恰与汤帅康赌博输钱的数目大体相吻合。汤帅康与罗家非亲非故,汤帅康一次次向黄淑英要钱居然得逞,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的实质。
刘明轩从这份银行账户存取记录上,看出黄淑英有点儿花钱买凶,然后被凶手不停敲诈的意思。
即使如此,警方也没有贸然行事。警探开始一天不拉地检查罗家扔的垃圾袋,近三个月过去了,始终没有发现女人来例假时用的卫生巾。也就是说,黄淑英已经度过更年期,绝经没了性欲。这样就排除了两人之间可能存在的“老牛吃嫩草”的可能性。
直到此时,所有参与侦查的警探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们觉得案情开始透亮了。
警探手里有的是分析素材和推理结论,没的是两人共同犯罪的证据。而法庭给犯罪嫌疑人定罪,靠的是证据。推理只能在侦查环节上,对犯罪嫌疑人的认知,对证据的认知,起着因果关系上的引导作用。而在诉讼阶段中,没有任何司法上的实质意义。
本案破得顺不顺当,一定程度上要看能不能顺利取下犯罪嫌疑人的供词。
为怕做“夹生饭”,传唤审讯就得十分讲究。
警探经过细致的揣摸,认为犯罪嫌疑人一个年轻,刚踏入社会的门坎,另一个年老,长期处在自我封闭状态,游离于社会之外。他们的社会磨炼和面对突如其来的重大打击的承受能力,一个太稚嫩,另一个已经褪化。从两人的生活经历看,他们都很老实本分,都不是屡屡作恶,长期与警方打交道,有着丰富反侦查经验的狠毒之辈。总之,对手的抗衡能力相对比较弱。
刘明轩决定实施精神战法,把一些很普通的情节经过巧妙编排,在不指向具体案情的情况下,让犯罪嫌疑人心理感受到极大的压力,让他俩脆弱的神经受不了,从而打开案情的突破口。
这个可怕的计谋,可以说是刘明轩当警探数十载的精华之作。
动手那天刘明轩领着徐勇夫亲自去罗家将黄淑英传讯到重案大队。
在预审室里,刘明轩等人和颜悦色地问她知不知道警探为什么找她。黄淑英表现还算是镇定,只是下意识地用舌尖一个劲儿地舔发干的嘴唇,一口咬定不知道。
刘明轩不温不火,很柔和地跟她讲,不知道也行,可以送她回家再想一想。等想起来了,再给他打个电话。然后让两名身穿警服外表粗蛮的同事,一左一右两旁而立,护送黄淑英回家。
陷阱安排得很精确。
当两个气势汹汹的着装警探,陪着垂头丧气的黄淑英走出刑警支队的正门,那场面极容易被误解为警探押送犯罪嫌疑人。恰恰就在这时候,鲁江宁、鹿明启开着崭新的奥迪A6警车,拉着被传讯来的汤帅康也到了刑警支队的门前,他们把车停在停车场里,离正门口还有一段距离。
此时黄淑英心事重重,低着头若有所思。也难怪,她以前从没进过公安局,现在买凶杀人的心病已被警方觉察,这是全家蒙羞她掉脑袋的天大祸事,一旦突然临头,她怎么能不魂飞魄散?!
那俩警探令黄淑英上车,声称要送她回家。
方寸大乱的黄淑英,没有觉察出这车不是来时坐的金杯牌无标志警用面包车,而是一辆车窗上焊着铁栏杆,车顶装着横排警灯,平时被警方用来专门押解犯罪嫌疑人的面包囚车。那车的外表破旧不堪,已经到了报废期。
这车是警探费了好大一番劲儿才从郊县公安局一个乡派出所找到。
黄淑英木然地上了车。囚车没有鸣响警笛但闪亮了警灯,疾速地开走了。
大白天,坐在车里的人,根本看不到车顶上闪烁的警灯。
黄淑英看不到,可离她很近的汤帅康,把整个过程看了个清楚仔细。
这就对了,这番精心安排,就是特意给他看的。给他的心理暗示是:黄淑英已经先他一步被警方抓起来了,她已认罪,现正被押往监狱。
尚没确认的犯罪嫌疑人,被传讯到公安局,可以乘坐目前国务院规定的最高档办公车。一旦确认为犯罪嫌疑人,只能坐锈迹斑斑的破旧囚车。
汤帅康的脸唰得一下子失去血色。
鲁江宁、鹿明启装作什么也没发现,若无其事地请汤帅康下车。汤康帅腿脚软得直打拌儿,好半天才勉强完成下车动作。
三人进了刑警支队办公楼的门厅,鲁江宁等人领着汤帅康沿着走廊朝着办公区域走去。
这时表情严肃、步履匆匆像是有什么急事儿的刘明轩,不失时机地出现在走廊里,正巧和他们三人走了个对面。
刘明轩看也不看汤帅康,没好气喝问贾辉道:“你领这个家伙上哪儿?!”
鲁江宁听了一楞,不解地道:“到办公室谈啊。”
“还到什么办公室?!指望你们干活儿,那活儿都得全等臭了、等烂了不可!”刘明轩不满地道。他一扬手里的笔录,理直气壮地道:“押他去审讯室!黄淑英全供了。”
汤帅康顿时脚软得站不住,要往地上倒。鲁江宁、鹿明启忙一左一右把他架住,连拖带拽把他弄到了预审室,往椅子上一按,让汤帅康总算有了东西支撑着。
刘明轩继续演着他的把戏,他越过杀人这个容易引起犯罪嫌疑人畏罪,会拼命否认的敏感点,装作什么都知道,戏落他道:“怎么样?!日子过得挺爽?!办了这一件事儿就挣了二三十万,这日子过得还不舒服死了?!”
汤帅康丧气地道:“我没过什么好日子……钱全输光了……”
“放心吧,我们不宰你的钱。把你传讯来,就是让你说说挣大钱的经过,让我们也跟着学学。”话说到这儿,刘明轩把始终没离手的笔录,又冲他扬了扬,“人家讲的可挺清楚,我看是全往你身上推。你要是不想活了,不管你父母伤不伤心,死不死,那你就给我睁着两眼儿编瞎话。你要是不想找个漂亮姑娘尝尝人生美妙的滋味,那你就眼皮也不眨地跟我讲故事。我们这帮人是吃哪碗饭的?!是犯罪分子的掘墓人!谁要是想死,那我们就挖坑把他埋了了事!”
赤裸裸的利诱威胁,在大绝多数情况下,比苦口婆心大讲特谈《刑法》上并不存在的、党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好政策,管用得多,更能让当事人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和解救自己的方法。
汤帅康结结巴巴讲述了作案经过。
杀人是黄淑英唆使他做的。
自从大四开始,汤帅康就和罗斌套近乎,时常往罗家跑,想大学毕业进罗瑞锦的房地产公司,混份工资高出力少的工作干干。
罗瑞锦开始碍不过情面,答应了句活话儿。汤帅康看到了希望,到罗家越发的勤了。后来罗瑞锦发现汤帅康和罗斌这两个人很谈得来,都是些志大才疏的轻狂货色。怀疑自己儿子一天天变坏是受汤帅康影响,便对他心生反感。碍于他平时罗叔叔长罗叔叔短的叫得亲热,不好意思马上跟他翻脸撵他滚蛋。使了个“拖”字诀儿,想把这件事儿拖黄。
转眼一年多过去了,汤帅康大学早毕了业,罗瑞锦一句话就能办成的事情,却始终哼哼哈哈就不给办。拖了这么长时间,汤帅康再笨也能看出眼眉高低。
现在待业的大学生,多得在街上走路都拌腿。汤帅康就读的大学名气又很差,他又没有社会关系帮忙,想找份可意的工作,难比登天。他只能抓住罗家这点儿希望不撒手。
以往进出罗家,他黄姨叫得特别甜,孤独在家的黄淑英,巴不得有人贴近她说话解闷儿,显得很喜欢汤帅康。他便找罗氏父子都不在家的时候,一次次去哀求黄淑英,请黄阿姨务必帮忙。
连去了数次,黄淑英看出他真的求职心切,急不可待。
去年1月初的一天,汤帅康再次去了罗家,当时家中只有黄淑英一人。黄淑英关好了房门把汤帅康领到卧室,汤帅康一时心神荡漾,认为黄淑英要和他做非分之事。
两人并排坐在床边,汤帅康正有些手足无措,黄淑英压低了嗓音称,有一件大事问他敢不敢做。如果他替她办到了,找工作是小事儿,他还能马上得到十万元的酬金。
汤帅康的父母下岗的下岗,提前退休的提前退休,汤帅康又没有工作,一家人正穷得难受。 他一听一下子能挣这么多钱,险些乐尿了裤子,脱口说了句兴奋至极的疯话,给我这么多钱,就是让我杀人我也干!
黄淑英正等着他这句话,交给他办的,真是杀人的活儿。
黄淑英立即去银行取回了十万元现金,放在汤帅康面前。
汤帅康的大脑此时贪欲在当家,一把把钱搂了去,答应下这事儿。
黄淑英马上领着汤帅康去了太原路457号。
为怕汤帅康认错门,黄淑英陪着他上楼,把陈娟租住的住宅门指给他看,并给了他房门钥匙。告诉室内只住了一个女人,他动手杀人,一定要避开凌晨三点到六点这段时间。
汤帅康好奇地问黄淑英,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要杀她。黄淑英告诉汤帅康这事儿与他无关,杀人得钱,何必知道那么多不该知道的事儿。
临分手时,汤帅康答应三天之内搞定这件事。
三天,六天,九天也没搞定这件事。原因是汤帅康没有杀人的胆量。
黄淑英天天呆在家里等消息,人都等瘦了几圈也不见汤帅康去杀人,知道他反悔了,这回轮到她去找汤帅康。她怕把事情做绝,激出变故,只跟汤帅康要八万元。
从来没见过这么一大笔钱的汤帅康,在往外吐钱的时候,心痛得要命,说什么也舍不得。哀求黄淑英再宽限几天,他到时一定把黄阿姨这个心头之患除掉,否则全额还钱。
汤帅康一天一天往后拖,黄淑英一天天紧逼,后来几近翻脸。
到了年三十下午,黄淑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到汤家来找汤帅康要钱。汤帅康见实在拖不下去了,决定当天夜里就动手杀人。
当晚汤帅康心神不宁地吃完饺子,不到9点钟就跑到太原路457号楼下,只盯了一小会儿,就见3楼1号室内的灯就关了。他琢磨那个可怜女人,在举家团圆的欢庆气氛中,肯定触景生情心境凄凉,便早早地睡下。
午夜12点正是市民燃鞭放炮的高潮,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掩盖了一切声响。汤帅康悄悄摸上楼去,用钥匙打开了房门,溜进室内。
鞭炮、魔术弹的焰火光亮,透过薄纱窗帘忽明忽暗地映亮了室内。汤帅康借着光亮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卧室的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陈娟躺在床上没有睡,见汤帅康走了进来没有喊,梦呓般柔声道:“我知道你会来陪我的……”说着从床上坐起身。
陈娟把汤帅康当成了罗瑞锦,两人的个头儿、体形多少有点儿相似。
此举险些把汤帅康吓得扭头就逃,他怕陈娟呼救,出于恐惧的本能,猛地扑到床前,左手一把揪住陈娟的头发,右手顺势朝着她的脖子就是一刀。
汤帅康拿的是一把专为杀人所买的德国产“双人牌”亨克斯系列厨刀,锋利无比。割完这一刀,他也吓破了胆,顾不上陈娟是死是活,扭头狂奔而去。
刘明轩追问他以前还杀过谁?汤帅康讲以前他从没杀过人。惟一做过杀生见血的事,是拍死过叮人的蚊子。
警探相信了他的话,汤帅康的下场横竖是个死,多供出一案,也不会被拖到刑场上枪毙两次。落到这个地步,没有必要再继续撒谎。
刘明轩问汤帅康从哪儿学会的这种杀人方式。汤帅康讲这不用学,过年时看人杀鸡就得了,一刀抹在鸡脖子上,鸡马上就完玩。
汤帅康讲,他根本没有想到杀人会这么轻而易举,以至于在精神恍惚的时候,有时又不相信这案子是自己做的。
汤帅康讲,杀完人后他精神处于高度紧张,高度恐惧状态,夜不成寐食不甘味,整日里惶恐不安。从此他沉迷于赌博,工作也不找了,以赌博时的精神极度紧张、心无旁骛来取代时时萦绕于心头的恐惧,借此来放松自己。
结果挣得的那十万元,不出三个月,便输了个净光。
他去找黄淑英要钱,第一次黄淑英还有个好脸,又给了他五万元。临走时告诫他,这是最后一次给他钱了,以后不能再来要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