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0期
吕村的疑惑
作者:徐光辉
吕村盯着茶几上乌黑发亮的矸石,心醉神迷在虚幻的报仇雪恨中,热血鼎沸,浑然不知宗秀娥已进到房间,站在了他身后。“你在干吗?喊了你这么多句,都没听见?”
吕村自鸣得意地把自己想象中的事实告诉了宗秀娥,而她的激愤令吕村刻骨铭心。“我看你准是疯了!我已经说过,你父亲是意外死亡。大家都这么说,事实也确实如此,在那黑咕隆咚的巷道里,什么意外不会发生!可你偏不信,硬要折腾出个什么狗屁蓄意谋杀来!”
“不错,你说得对极了。在那黑咕隆咚的巷子道里,什么意外不会发生?”吕村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梗起脖子说,“因此我父亲就遭遇了意外。这绝不是什么意外,是确凿无疑的蓄意谋杀!”
“我觉得这话简直毫无道理可言。”吕明福从门外现身走进房间,性急地说,“就说那借钱的事,你父亲虽不近情理,但先做事后付钱是行规,张光发岂不明这个理,这与你父亲出意外,只是巧合而已。所谓的蓄意谋杀,只不过是你纯粹的想象罢了。”
“你说得对极了,是想象!有根据的想象,离隐藏的事实已十分接近,就差凶手坦白招供了。”吕村毫不客气地戗了他一句。随着自己秘密的调查渐入佳境,真相越发明朗,可近来两人对他反倒变得躲躲闪闪起来,像已达成某种默契;当然,也不排除他们私下藏着些秘密,认为不该让他知道,反正吕村总觉得两人不大对劲,但这丝毫阻碍不了他雪恨的决心,可惜自己没这个权力,但他能找到有这权力的人,想到这里,立刻像只高傲的小公鸡样神气活现起来。
宗秀娥吕明福一下就让吕村莫名其妙的得意劲弄蒙了,跟傻子似的瞪着眼,直愣愣地看着他昂首挺胸趾高气扬地走出了房间。
出了家门,吕村是直奔煤场,钻进拉煤车的驾驶室前往镇上。镇派出所的王所长过去时常来家里,是父亲的朋友,吕村找到他后,就把调查到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并要求立即逮捕张光发,可王所长笑了,说:“你会有这种想法,我一点也不奇怪,你是你父亲的儿子。可问题是,你没目睹你父亲血肉模糊的样子,但我看到了,我去向你父亲遗体告过别,那显然属意外死亡;你说张光发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这光凭想象可不行,得用证据说话,可你却什么证据也没有,既没物证,也没人证。请听我说,我认为你的想象简直糟透了,那个所谓的动机是根本站不住脚的,张光发不可能为泄私愤而杀人,他没这个必要,也没这个胆量!再退一步说,就算是张光发干的,那我也没有办法,要逮捕他得有令人信服的证据,你有吗?没有!我不可能执法犯法,那与犯罪无异。”
刹那间,吕村差点没瘫在地上了,急忙争辩说:“王叔叔,你不拘留张光发严加审讯,怎就断定他没杀我父亲呢?他总不至于来自投罗网吧。要让他认罪就得施压,要不然他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在偷着乐呢。”王所长沉默地注视了吕村一会,最终像抵挡不住他执拗似的点了点头。
吕村这下乐坏了,在警察面前,看那混蛋再怎么装聋作哑,还不跟耗子见了猫,只有乖乖招供的份,接着就是蹲在大牢里,等着挨枪子了。太棒了!吕村激动得发狂,脑筋也不听使唤了,全然忘了礼貌,飞快地窜出了派出所。
接下去该干些什么呢?当然是不露痕迹地伪装好,静待警察来把这杂种铐起来,投入大牢,押赴刑场,想象着那杂种瘫软得像坨面团似的丑态,吕村十分痛快、解恨!故而回家坐到餐桌后,他就用红烧肉将嘴巴塞得满满的,生怕因控制不住得意,泄露了天机。无奈终归嫩了点,城府太浅,不经意间还是露馅了,嘴巴塞满说不成话,可内心的想法全露在了脸上,很快让宗秀娥觉察出了破绽。
宗秀娥把饭碗往桌上轻轻墩了下,困惑地盯着吕村问:“你下午去镇上都干了什么得意的事?”
“什么也没干。”吕村伸长脖子使劲把红烧肉吞进肚子,装作茫然的样子说。
吕村明摆着是在说谎,宗秀娥脸色就很难看了。“什么也没干,那你偷着乐干吗,发神经病了?”
“我……”脑筋一个急转弯,吕村就豁出去了,就是告诉你们又有何妨!父亲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蓄意,你们俩说了不算,等警察来把张光发铐去派出所一审讯,自会水落石出,就压抑住那飘飘然的得意,用一种不带情感的口吻,把下午的事说了。鉴于上次经验,吕村料定不会为此夸他,然而两人的惊愕和激怒让他目瞪口呆,他的话,不介于点燃颗炸弹。
“你这个天杀的,跟你说了一遍又一遍,你父亲是意外死亡,意外死亡,可就是不信!在家跟我们捣乱还不罢休,居然到派出所胡编乱造一通,给家里招来灭顶之灾,你知道吗,啊?你瞎说一气不打紧,警察就会立案侦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到时会搞得沸沸扬扬,必将传到安全生产监督局。矿山死了人,不管是谋杀,还是意外死亡,都说明存在着安全隐患,我们就会在劫难逃,你真是气死我了。”宗秀娥率先发难,愤怒地朝吕村吼着,手墩着碗,把米饭撒的满桌子都是。
宗秀娥满腔的怒火和责难,让吕村觉得特冤:自己不就是想为父报仇嘛,谁知结果竟会这样的呢?不过,吕村认为母亲是危言耸听,事情果真有那么严重吗?他认为是受到了无端的冒犯和侮辱,在注视着宗秀娥的同时,不由也逐渐气愤起来。
吕村的神情透出了心底的抵触,一直默默注视着的吕明福,自是一目了然,他站起身,先劝慰满脸怒气的宗秀娥消消气,再告诫吕村说他母亲是在为大家着想,希望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不过他强调,这事确实糟透了,他母亲的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真真切切会发生的。如果安全生产监督局的人真上门来找麻烦的话,别说增加产煤量将成泡影,灭顶之灾立刻就会降临,理由是,矿山的生产设备是明令禁止不能使用的淘汰陈旧机器,存在着严重安全隐患,随时都可能导致矿难发生。可要更新设备又需投入近百万元,家里就算砸锅卖铁也凑不齐这笔钱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关闭煤矿!
“既然随时都可能导致矿难发生,那就应该立刻关闭!”愤怒的吕村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机会,可立刻遭到宗秀娥迎头痛击,“那我们立马就成了个穷光蛋,大家都喝西北风去,你也甭指望再念书,一块饿死得了。”
“可能会发生,并不等同于一定要发生。”吕明福接过话头解释说,“当然,一旦成了现实,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人命关天哪。所以我们只有事事倍加谨慎小心才行,这是生活的唯一出路啊。”
话说到这份上,吕村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那飘飘然的得意,早已雨打风吹去。他没想到自己逞强竟会惹来如此大祸,如果说开始还觉委屈的话,现在只有震惊和懊恼了,假若灾难真降临的话,那九泉之下的老爸岂会安宁?这个想法涌现出来后,吕村立刻有点汗颜无地了,可又不想颜面尽失,就抬头望了望宗秀娥,希望她冲自己笑一笑,给一个台阶下;可宗秀娥拒绝看他,只顾低着头用筷子把撒落在桌上的米饭,一粒一粒地夹起来往嘴里送,再慢慢地咀嚼着。抱憾中,吕村是有如芒刺在背,就再也无法坐下去了,默默地放下筷子,起身离开餐桌回房间。
有古话说得好: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离开萌山坪,虽说很无奈,却是最明智的。
四
回到学院的日子,吕村就再也不能平心静气了,终日让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血腥场面缠绕着,凶手就摆在那儿,可却不能报仇雪恨,搅得他是头晕目眩,精神恍惚,在昼夜轮回间,很快就意识到神智的反常错乱。
这种日子简直就是自戕!近乎发癫时,吕村就常跑到没人地方去咒骂该死的张光发,来释放心中的怒火,还好这要命的日子只个把月,2004年的中秋节与“十·一”黄金周挨得很近,学院干脆放了个长假,让学子们回家去过节;然而吕村并不想回家,可除此又别无去处,只好别别扭扭地回到了萌山坪。宗秀娥显然还在生吕村的气,虽说他惹的祸并未真降临可神情是明摆着的;至于跟吕明福的关系,仍旧不尴不尬,在心里吕村始终无法原谅他对婶婶、小丫的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