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徘徊于新与旧之间的张之洞
作者:曾纪鑫
1898年5月,张之洞不失时机地抛出洋洋洒洒四万多字的《劝学篇》,一面上星光绪皇帝,一面在《湘学报》上连载,公开表达他与康有为、梁启超为首的维新派分道扬镳的鲜明态度。这既是一项自保之术,也是张之洞出乎本心的一种作为,并非人们认为的那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全然出于谋略机诈、工于心计与首鼠两端。
《劝学篇》一出,立即得到慈禧太后、光绪皇帝的高度肯定与重视,“谕令各省广为刊布”。在清廷的大力推导下,《劝学篇》不胫而走,十日内三易其版,前后印行多达二百余万册,后又译成英文、法文在海外出版,一时间风行海内外,产生了极其广泛而深远的影响。
晚清风云激荡,社会剧变,人才辈出,但能够真正做到集文治武功与文章学术于一身的,唯有曾国藩与张之洞两人而已。张之洞的学术思想,主要体现在《轺轩语》、《书目答问》、《劝学篇》等书中。仅就思想理论而言,张之洞较之曾国藩,要显得更为独到,更加系统,特别是晚期的《劝学篇》,可视为他政治思想、经济军事、文化学术、教育外交等方面的思想理论之总结。对于这样一部产生过巨大影响的重量级作品,在此有必要稍加阐述与介绍。
张之洞贯穿《劝学篇》之始终的主要内容与核心思想,就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中体西用”这一主张并非张之洞首倡,早期维新人士冯桂芬于三十多年前就提出“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他也不是最早的实践者,洋务派领袖李鸿章发展军事工业、民用工业,开创大规模学习西方之先声;然而,他却是“中体西用”的理论总结者与力行实践者。将理论与实践融为一体、集于一身,近代中国没有任何一人超乎张之洞之上。因此,后人只要提及“中体西用”论,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张之洞。
所谓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就是在新与旧、古与今、中与西、保守与激进之间,寻找一个相对平衡的支点。因此,“中体西用”一方面抨击守旧派抱残守缺,顽冥不化,不知变通;另一方面也指责维新派菲薄名教,一味求新求奇,不知守固之本。
在《劝学篇》中,张之洞的学习西方,与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人相比,实有所推进与发展,除技艺、器物层面外,他主张采纳若干“西政”。但他提倡的“西政”,并非西方民主政治,而是与近代工业相关的社会设施。他在《劝学篇·外篇》中对西政、西艺作出明确界定道:“学校、地理、度支、赋税、武备、律例、劝工、通商,西政也。算、绘、矿、医、声、光、化、电,西艺也。”基于这种划分,张之洞的“变中国旧法,从西法也”之举措,也仅只停留在广派游历、练外国操、广军实、修农政、劝工艺、定矿律路律商律交涉刑律、用银元、行印花税、推行邮政、官收洋药、多译东西各国书等十一条。
哪怕这些经张之洞认可而亟需采用的“西法”,一旦施行开来,他也担心会影响到“上层建筑”的层面,有损孔孟之道。于是,他在《劝学篇》中再三强调,要“保国、保教、保种”。“保种”,即捍卫中华民族的尊严与独立,值得大力提倡;而所谓的“保国”,则是保大清,稳固满清王满的统治地位,不使之动摇崩溃;“保教”,更是维护儒家孔教的至尊地位,奉“三纲五常”为圣道,“三纲为中国神圣相传之至教,礼政之原本,人禽之大防”,极力排斥诸子百家,排斥西方民主自由思想。张之洞眼里的中学,只有儒家思想,并且局限于董仲舒以降的天道——三纲——君主制;而他理解的西学,仅包括他所理解的西政、西艺及西史(西方国家历史)三个部分。张之洞的“中体西用”论,其实质就是在封建专制皇权的框架与体制内,将儒家学说的一个支流视为中华文明全体,引用西方的物质器械、实用技术,作些修修补补的变革。
严复曾一针见血地批驳“中体西用”论将“体”与“用”割裂开来的荒谬性:“有牛之体,则有负重之用;有马之体,则有致远之用。未闻以牛为体,以马为用者……故中学有中学之体用,西学有西学之体用,分之则并立,合之则两亡。”而康梁新学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突破“中体西用”的框架,援西学改造中学。梁启超在痛斥《劝学篇》时认为此书“不十年将化为灰烬,为尘埃。其灰其尘,偶因风扬起,闻者犹将掩鼻而过之”。而实际情形却并非如此,一百多年来,表面合理、实则荒谬的“中体西用”说一旦遇到相宜的时机,就会重新“浮出水面”,时至今日,仍有着一定的“市场”。
犹如一个裹着沉重头盔铠甲的赢弱病残之躯,竟误将盔甲视为万能之宝,以为可以抵挡刀箭枪炮的攻击,可以防止各种病菌的侵袭,可以战胜形形色色的敌人……殊不知,正是这身沉重的头盔与陈旧的铠甲,束缚了病体的痊愈,阻碍了前行的步伐。
以署理山西巡抚为标志,张之洞逐渐抛弃清流派的务虚空谈,过渡为地地道道的洋务派。但是,长达6年之久的清流生涯,已积淀在他的意识深处,成为他生命中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一到关键时刻,其“清派”本色就会显露而出。比如在中法之战、中日甲午之战中,张之洞不顾敌富我贫、敌强我弱的事实,一意主战,因以封疆大吏的身份“发言”,也就显得格外突出,引导着相当大一部分官员、百姓的激昂情绪。而随着洋务运动的不断深入,对中国现实的日益了解,张之洞的思想,这才起了彻底性的转变。
戊戌政变不久,义和团运动爆发,慈禧担心西人干涉,逼她归政于光绪,竟不顾一切、歇斯底里地向西方八大强国宣战,同时谕令各省督抚派兵赴京勤王。此时的张之洞,不禁十分矛盾而痛苦,疲弱的中国与其中的任何一国开战都无获胜希望,更何况要与英、俄、日、德、俄等八国联军同时开战?此举无疑于以卵击石。此时的张之洞,再也不敢顺风响应,高喊抗战了。而对有恩于己的慈禧太后,哪怕心有不满,或极不情愿,他也不便,或者说不敢违逆。比如戊戌政变时慈禧废帝立储,张之洞明知不妥,先是沉默以对,后在两江总督刘坤一的鼓动下,决定联合上疏抗争。可折子发出不久,张之洞就开始后悔了,赶紧派人追回奏章。
就理智而言,此次他应该抗旨不遵,而感情上又难以决断,他担心别人指责他对朝廷不忠,担心慈禧太后怪罪于已。但李鸿章最早发出的抗疏电报“此乱命也,粤不奉诏”鼓舞了他,同时极力揣摩慈禧心态,觉得她出此下策,只是出于一时激愤的“妇人之见”,等到局面难以收拾之时,肯定要作出反悔之举。思虑再三,张之洞一方面以“沿江沿海,会匪本多”,一旦兵力空虚,“各省必乱”为由按兵不动;一方面派兵保护教堂与洋人;又与刘坤一共同发起“东南互保”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