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嵇康
作者:周淑兰
司马昭亲自下达了处死嵇康的命令。消息传出,整个洛阳城震惊了,人们纷纷为嵇康不平。3000名太学生集会,联名上书司马昭,要求放了嵇康,还请求让嵇康做他们的导师。这一切不仅没有让司马昭收回成命,反而更让他看到了嵇康的号召力,嵇康的存在,成为他的心病。屠刀,就这样挥向了一颗无辜的灵魂。
用“痛骂”保护挚友,名士的大智大勇
然而,嵇康毕竟不是一个单纯的铁匠,他是个饱读诗书满腹经伦的儒家大学士。齐身治国平天下,才是他的人生目标。他以哲学家和文学家的双重身份,用一颗智慧的心去体悟世界,用一支生花妙笔去探求人生。处惊不变,镇静自若,旷达傲世,任率自然,风神潇洒不滞于物,超人玄心表里澄澈。他不仅以卓越的才情和美丽的诗文抒写高踏出世之志,彪炳当世,更以一种独立不倚、桀骜不驯的人格辉耀千秋。
嵇康是个不甘寂寞的斗士,他胸怀大志,慷慨磊落,意欲有所作为,以天下为己任。然而,正始十年(249年)正月,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曹魏大权从此落入到中国历史上最残暴的家族之手,政治权力之争演变为最极端的对不同政见者肉体的消灭。上层统治者对外建功立业的抱负,被对内的争权夺利所消解。他们不再具有曹操那样面对天下的责任心,他们只关心自己的政治地位与权力,为真正的文人名士所不屑。文人名士也不再与统治者合作,而是用自身远离政治、遁入竹林的行为进行反抗。
然而,嵇康却从这一群名士中独立出来。他不像阮籍,一言也不发,只用酒缸酒杯和一副醉态去对付司马氏集团,往往被逼得驾车游走,在无人无路处放声大哭;他也不像刘伶,自暴自弃,车上随时装着铁铲,死在哪里就让人埋在哪里。嵇康高贵、纯洁、自信,不仅不作践自己,更不愿忍气吞声。他“轻肆直言,遇事便发”、“无万石之慎有好尽之累”,这种性情固然最终招致杀身之祸,但他的身心却因这种无所畏惧的宣泄而更为健壮。他敢于在黑暗中仰望光明,在肮脏中坚持纯洁,他不颓丧,不隐忍,不苟且,不偷生,不自卑。生活中没有自由,使得他愈加努力地去创造自由。他不仅是一个自由意识极强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精神力量极强的人。
人们尊敬嵇康,就是因为他的这种骨气与傲气,以及由此而派生的逸气。有此骨气、傲气与逸气,便是司马昭的屠刀,也不能剥夺他的精神尊严。嵇康用他的言行举止告诉人们,一切美好的价值,就存在于我们自身的坚持之中。正义永远不会泯灭,人类依然拥有美好的未来。嵇康最终舍生取义,杀身成仁,成了那个时代高贵的精神领袖。
当时的统治者,对于嵇康这样的优秀人物,最初也想拉拢过来,为其制造舆论,作为他们篡位的工具。于是,在261年,司马昭派山涛去说服嵇康。这给了嵇康一个机会,可他不但没有服从,反而写了一封长达1700多字的《与山涛绝交书》,并且公之于众,断然宣布与山涛绝交。他还把司马氏讥讽嘲骂了一通,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在这封洋洋洒洒掷地有声的信里,嵇康将利禄比作死鼠的膻腥,将官场隐喻为疯人院。说山涛引荐他去做官,就像一个屠夫,一个人屠宰生灵还不过瘾,又拉上祭师去帮忙,让他也手执屠刀,沾上一身血腥味。这个可爱的“铁匠”义正词严地声明:他自己的做人原则,就像古代的贤圣老子、庄子、柳下惠、东方朔等人一样,“亲居贱职,安乎卑位”,虽然贫穷而“自得无闷”、“今但欲守陋巷,教养子孙,时时与亲旧叙离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倘若要共登仕途,“一旦迫之,必发狂疾”……
这封信在当时就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权贵们的要害;又像一声惊雷,直刺红尘,揭露了统治者的荒淫无道。真是大快人心!
其实,大智者嵇康这么做,除了向统治者宣战、揭露其腐朽本质以及让天下人不可上当以外,还有另一层深意,就是保护好友山涛。山涛比嵇康大20岁,他们一见面就成为挚友,山涛对嵇康极其欣赏,说:“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而且,嵇康能“痛骂”的人,必是挚友。否则,绝没必要用一个大文豪一字千金的珍贵文字,写下1700多个文字来断交。他实在是因为太珍惜这份友谊,想保全朋友,才如此兴师动众地宣布这一决定。
嵇康知道,自己一旦不去迎合司马氏集团,必将惹上杀身之祸。他不想牵连朋友,才宣布和山涛断绝友谊。就像中国后来有些被政治运动打击的革命者,为了不拖累至亲,而公开声明和妻子脱离关系一样,是一种保护之计。这种友谊让人感动,也令人深深地羡慕。
深知政治斗争的复杂与严酷,智慧超人的嵇康一方面表明自己不想做官、不愿做官、不适合做官,为后人指出了官场的黑暗与恐怖;同时他也格外为被迫入仕的朋友担忧。因此,他才以自己的性命来担保朋友,用“痛骂”的方式为山涛保全了性命。而在他被诛杀的最危急关头,他把自己的儿子嵇绍托付给了山涛。
山涛也没有辜负他的情谊,在后来的20年中一直保护着嵇绍,并举荐他为秘书丞。实际上山涛还是违背了好友的重托,使这个立志隐居山林拒绝入仕做官的英雄后人成了朝廷的御用文人。
美妙的传说——《广陵散》
嵇康身处政治风云变幻之际,虽然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但他毫不畏惧,他以高远之态和经纬之略,向司马氏挑战。
当社会坠入血腥、恐怖、麻木之中,人们往往面临两种选择:做一个快乐的奴才,还是一个痛苦的哲学家。奴才选择的是适应社会,参与种种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的斗争,快乐是良心泯灭后的感官享受,但必须付出的代价是放弃尊严和良知;而后者则意味着斗争、风险和永远的痛苦。要捍卫良知坚守尊严,就不得不与暴政为敌,甚至饱受摧残,他们失去的是感官的快意,得到的却是绚丽的精神和丰富的思想。
嵇康性格中有一种不为世所累的性格,他渴望超脱他所处的那个时代。他和狂醉在竹林中的其他六贤一起,以各种惊世骇俗的行动,坚持着他们痛苦而绝望的清醒,体现着他们对尊严、正义与良知的坚守。
人们在“名教”的压迫下装模作样地表现着忠孝仁义,嵇康带领“竹林七贤”则干脆地“越名教而任自然”,发出“名教岂为我辈设”的狂妄雄音。他们以竹林、以酒、以琴、以啸……把自己从污秽的世界中独立出来,归隐起来,洁癖一般地守卫着他们清净透明的灵魂。他们的任何激越出格的行为,都是对黑暗的愤怒与对丧失良知者的无声宣言。
竹林之中,醉倒了一群可爱可敬的圣者,一群叛逆的天使,一群虽败犹荣的千古豪杰!
思想者总被当权者视为最危险的敌人。思想者永远是理想主义的,理想使一个人产生信念、勇气和力量,而专制者则永远敌视个人,无时无刻不想着要把一切纳入自己的权力系统之内。因此,思想者与当权者的斗争是永远存在的,生命可以被残杀,精神则永存,不能以成败论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