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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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歆儿见她神情专注,一时被吸引,大气也不出地一个劲看。她只是重复那几个简单的动作:仰头寻找树上一簇簇的白花,眼里再没第二样物事,然后伸长了手里的竹竿,一扯线,五尺竿头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断树枝。她轻盈地兜起围裙去接,每次都不会让花落地。 歆儿紧盯着她白皙小巧的脸颊,心想:真像姑姑宫里那套瓷娃娃。不,那瓷娃娃虽然瓷色晶莹,可是神态粗糙,比不上她眉目如画。 小宫女剪了一兜花儿,低下头“哎哟”一声,蹙眉轻揉发酸的脖颈。她蹙眉的样子很好看,歆儿从没在别人脸上见过,忍不住呵呵地笑了。小宫女先是惊了一下,一见是朱衣近侍便绷起脸,背过身快步走开。 “喂!”歆儿笑嘻嘻地追了几步,问:“你剪槐花儿做什么?” 小宫女目不斜视一个劲往前走,板起面孔不回答。 歆儿装作生气,提高声音吓唬她:“这槐花是我的,谁准你剪?” 她还是不看他,反而更加快了脚步。 歆儿没趣,心中真有些不高兴,恶声恶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几乎要跑起来。 “你好大的胆子!”歆儿正欲发脾气,远处一个上年纪的宫女走过来,一见他俩就停住脚步,向那小宫女招手道:“忘机,做完了活儿快点回去。”小宫女如见救星,一阵风似的跑过去。 歆儿拍手笑道:“你叫忘机,我知道了!” 年长的宫女听他大呼小叫,牵着忘机的手一边走一边回头,虽然看不清少年的脸,可那身衣服太显眼。她低头责备:“你怎么跟六侍走到一块儿?不要招惹那六个人,咱们惹不起的。” 忘机也不分辨,轻轻地“嗯”一声,跟着她埋头走路。 歆儿见对方头也不回,只是不理他,他很无趣地叉着腰哼哼,忽然察觉周身缭绕一股香气。提起袖子一闻,清浅的槐香仿佛让衣料也变滑软了。他忍不住怔怔地看着那个周身浸在花香里的小姑娘,痴痴地笑起来。 还没笑出声,身后忽然一声霹雳似的怒喝:“陛下!”歆儿暗暗吐舌,转过身一看,果然来者不善:两个姑姑竟凑到一起找上门来。平日只要一个就令人头大,如今凑成一双,委实吓人。他也不气馁,悠闲地等她们上前来行礼。 真宁大长公主早气得脸色煞白,哪里还记得施礼,连声哆嗦:“天子着臣装,成何体统!”歆儿满不在乎地“哈”一声道:“姑姑喜欢提桶,井栏边多的是。我这里可没有。”真宁被他气得直咬牙,恨不得一掌打下去。 歆儿又咧嘴笑道:“再说,姑姑知道什么是体统?”他忽地变脸,“朕是天子!尔等妇道人家自恃长辈,整日在朕面前放脸色,成何体统?!”真宁一口气憋在胸口,打他又打不得,骂他又骂不出,恨恨地跺脚道:“西北六郡反了,群臣在昭文阁集议未果,妾不敢擅专,请陛下定夺。” “什么?又反了?”歆儿挠挠头,不明白这个天下是怎么了。“上一次西北三郡反入北国,你说朝廷须施以颜色。听你的,该杀的人都杀了。又有人说我不仁,令西北成为不毛之地。又听你的,手忙脚乱迁了内镇八万人过去实边。这下好了,一有人就反。”他想不通,嘘气道:“可见人多了真不是什么好事情。人越多越乱——闹事的全都杀掉才清静。这一次可不往那里搬人了。” 他小小年纪将杀人说得轻描淡写,连真宁也陡的吸了口冷气。荣安笑着委婉谏道:“陛下这话可不像样……”歆儿不等她说完,冷笑道:“我不像样也不是一天两天,早知我就是如此,何必装模作样来问我?” 真宁怒得拂袖离去,荣安脸上还是笑,仿佛她比妹妹大度,不跟小孩子计较。见歆儿要开溜,她急忙拉过身旁清秀可人的小女孩,笑着说:“陛下还记不记得?这是妾的女儿,叫做锦心。”歆儿随便看了一眼,嘻嘻一笑道:“不记得了。我这脑子还要省着,日后记那些姓素的女人呐!”荣安顿时如木塑一般,尴尬地僵住。 歆儿见气跑一个、窘住一个,心里暗暗欢喜,打个哈欠,逍遥地踱回寝宫睡午觉去了。 这天黄昏果然一阵瓢泼大雨。近侍换班,谢胜换入宫来,一抬眼就看见歆儿长吁短叹,心中稀奇,不知他又玩什么花样。“陛下几时学会发愁?”谢胜年纪比歆儿小,还是一团孩子气,歆儿往日对他总比对别人还要宽和几分,他说话也比别人稍稍自在。 歆儿叹道:“一场雨,恐怕把花都打蔫了。”他伸出手臂让谢胜闻,惶惶地问:“阿胜,是不是还有些香气?”谢胜没闻到什么,小心地“嗯”一声就不敢吭气。歆儿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拍拍他的肩说:“你去给我找出来——今天在南苑太平湖不远处的地方折槐花的小宫女。” 谢胜张大了嘴巴合不拢,也说不出话来。歆儿见他这样子就丧气,又叹息道:“看你这个死心眼,就算做不到吧,连一句讨巧的话也说不出来——早晚跟你爹一样,只能打仗。”一句话伤了谢胜,他恭恭敬敬地说:“如果能像父亲一样为国效力,此生绝无怨言。”可他心里较上真。这晚歆儿就寝之后,谢胜退出帝王寝宫,也没有回自己住处,径直往太平湖方向走去。 风里偶尔还夹几点绵绵的雨丝,可皓白月光已破云而出,照得世界一片清朗。谢胜毕竟是个孩子,走着走着怕起来。飒飒风声与渺渺树梢都露出可怖的一面,居心叵测地掩住他头顶的月光。谢胜脚步越来越匆忙,渐渐乱了节奏,不留神走到了路外,在泥地苔痕上滑了一跤,灯笼也摔灭了。他想起父亲教诲,忍住了不哭,反而镇定下来,找回鹅卵石小路。 仿佛是他的镇定破解了夜晚的魔咒,风与树都宁静下来,不再为难他。一片皎皎月光洒落在小路前端,照亮了广阔的太平湖。谢胜心里却叫声不好:走着走着,竟错过了南苑植槐的地方。 他正想回头,忽然听见“啪啪”声,似乎什么东西擦着水面掠过。一圈圈涟漪在月光下抖开,起点离他并不远。谢胜向前走几步,果然看见湖边坐着一个年纪比他大一点的小宫女,正向湖心打水漂。她仿佛只是随意一挥手,石子就在水面上跃出一串漂亮的轨迹。谢胜“呀”的叫了声好,小宫女吃了一惊,待见到是孩子,也不慌了,反而微笑着问:“你会打吗?”谢胜笑着摇头说:“不像你打得这么好看。” 忘机见走过来的竟然又是个穿朱红侍服的,暗暗后悔与他搭话,可见他年纪幼小,说话也稚声稚气,就不再多心。谢胜拾起石头打了一两次,果然不及她的轨迹长远。忘机从湖石上跃下来,手把手教了他一招。谢胜忽然闻到她身上槐花香味儿,眨眼问:“你就是今天在南苑剪槐花的那一位吗?” 忘机眼睫一颤,猜是他的同伴说的,只是不知这群纨绔子弟背后说些什么。谢胜已看出来,便道:“我叫阿胜,你呢?” “忘机。” 谢胜身子轻轻一颤,又说:“我认得一位叫知机的,不知道……”忘机收敛笑容,微微点头道:“哦,你认识我哥哥。” 谢胜想起知机是个小宦官,立刻知道忘机也是罪人家属,但他仍赞道:“忘机,真是好名字。”忘机却淡淡地说:“罪人子孙,有什么好的?怎么能比得上谢将军的独子。”说着抛了手里石子,欠欠身便走。 谢胜知道惹恼了她。他从来招人喜爱,此时见了一张冷面孔,心中反生歉意,觉得是自己惹人不快,于是跟在忘机身侧问:“忘机是什么意思?” 忘机不想告诉他,反问:“胜是什么意思?” 谢胜明知她是故意的,仍认真回答:“有人说是因为我生在父亲一次得胜之后。有人说是父亲希望我能像他一样常胜沙场。”“有人说?那么你父母又是怎么说的?” 谢胜停下脚步,狡黠地向忘机笑笑,仿佛透露一个重大的秘密,道:“父亲从来没说过。可是……”他拾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你看,‘月’,‘生’——好像又说了什么,是吧?也许我就是在今夜这种明亮的夜晚出生,仿佛月光送来的孩子……” 忘机看着他孩子气的脸庞笼在月光下,抿嘴笑了笑,说:“忘机的意思就是‘忘却心机’。是我父亲起的名字。他不希望我像我母亲。” 谢胜喜上眉梢,“这算我们交换秘密吗?”忘机轻轻一嗤道:“什么秘密呀!我的名字是识字的人都能看出来的。”话虽如此,脸上却再没冰霜了。 儿女 忘机回到住处,猛地看见门前坐着一人,分明等她。她讷讷地道声:“魏姨……”魏元瑶默不作声将她拉入房中,沉着脸问:“这么晚,你跑到哪儿去了?” 忘机默默地垂下头,不回答。元瑶拿她没奈何,苦口婆心道:“忘机,你家的景况你最清楚,怎么能在宫中多事呢?有个差池,可是要命的。”忘机把头垂得更低,神情中原有的一丝放松全都不见了。 她们重新洗漱睡下,忘机躺在元瑶床边的脚榻上,仰面刚好对着当空皓月。她悠悠地说:“魏姨,我对不起你。我是个没入宫中的罪人家属,魏姨好心要我来伺候,现在却像是魏姨伺候我,整日为我提心吊胆。” 元瑶笑道:“元瑶虽然身份卑微,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魏姨,我大父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有多好?有多坏?” 元瑶仔细想了想才不紧不慢地回答:“得不到琚相恩惠的人觉得他是坏人,这是一定的。但受过他恩惠的人觉得他很好。这样想来,他也不是十分坏——真正的坏人,连那些得了他好处的人也觉得他坏。”她想起从前,又赞叹道:“再不会有像他那样的宰相了!” “那么,我娘呢?”忘机翻个身,背对着元瑶。 元瑶心中一紧,口气就不那么友善:“在我们这里,一定要说你娘是坏人。而你,最好不要再把她当作娘。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谢胜第二天早早地入书房等天子,一见他来了就藏不住笑。歆儿笑道:“明天才是你父亲回来的日子,今天就乐成这样。” 谢胜站起身,呈上一张纸。歆儿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见纸上写着“琚忘机”三个字,立刻笑逐颜开:“真被你找到了?是哪一处的宫女?”他欢喜了一刹,猛然想起什么,顿时一身冰凉:“是琚家的人……”然而这也只是短短片刻,旋即朗朗笑道:“琚家的人也无妨——今日就把她找来。做什么呢?嗯……就让她负责采花,每天去采时新的花放在书房里。”他说得兴起,冷不丁一人道:“什么琚家的人?!” 歆儿见真宁大长公主进来,顿感扫兴,坐在书案后不作声。真宁自己夺了他面前的纸,一见那三个字就连连冷笑:“皇恩浩荡容她苟延残喘,她竟蒙混到天子眼前。真不愧是乌氏的女儿!”歆儿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大大地吃了一惊:原来小宫女有这来历。 真宁瞪了谢胜一眼,嘴上说着:“不做好事!”手里三下两下将纸撕碎,正色道:“琚家犯下谋叛大罪就不必说了。素澜怂恿夫婿裂国称帝,被夺去素姓,冠以乌氏。她在琚家生的女儿,是大逆至极的祸种。陛下怎么能器重她的女儿!” 歆儿见她这态度,怫然道:“姑姑一厢情愿夺她素姓,在我国中冠以污名。她在西北先称皇后又称太后,哪一天不是叫做‘素澜’?什么皇恩浩荡!姑姑留这小女孩儿的命,只是不敢赶尽杀绝,断了那边的想念。咦?如此说来,忘机这小姑娘去了西北,说不定还能弄个长公主来当一当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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