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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雨后(上)

  金伯雨一案先后牵连两个郎伴,后宫朝中皆是议论纷纷。明泉被昨夜一口气堵了一个晚上,几乎睁着眼睛到天明,上朝时脸色苍青,唇白如纸,思绪尚且清晰,眼前景物却迷茫流转,走马观花一般。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连镌久也多瞧了她好几眼,担忧外露。

  刘珏就重修堤坝之事启奏了两遍,她却仍没有反应,连镌久正想开口,却听安莲清淡的声音自上座传来,“刘尚书之议乍看虽能节省工时,却容易因小失大。修堤筑坝本就极耗体力,先皇规定每日每人的工时正是怕他们或体力不支,伤民之本,或倦极怠工,伤堤坝之本。修筑堤坝本是为了百姓安家乐业,不为黄水所侵,若因坝伤民,则是本末倒置,得不偿失之举。”

  安莲甚少在朝上发表言论,因此皇夫虽有凤设,却被许多人议为虚置,是为皇上拉拢安家的手段。因此他今日之论可谓越俎代庖,不少官员都静等皇上反驳。

  连刘珏亦不例外,听完之后既不吭声,也不归列。

  连镌久心思转了好几转,终是将想迈出去的脚尖往里拨了拨。

  “皇夫所言甚是。”孙化吉的声音在片刻静默后突兀而起,“臣虽然苛刻吝啬名声在外,也不至苛刻了堤坝,吝啬了百姓。刘尚书只管放心,只要经你手的银子一分一毫都花在堤坝上,花在百姓身上,那我是决计不会皱眉一下的。”

  刘珏心中暗道,你当然不会皱眉,你只会把钱袋捂紧。他不知孙化吉自王四海那里空手套白狼,得了一百万两银子,心中热乎,倒真不介意拿出少许与旁人分享喜悦。

  明泉似乎终于从沉睡中惊醒,“三位皆是为国着想,虽意见相左,朕闻之甚慰。我大宣有卿等爱国之臣,何愁江山不盛,四海不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皆跪拜齐喊。

  严实扯嗓道:“退朝--”

  有几个站得远的下朝后还拉住刘珏问,“今日皇上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刘珏开始还不搭理,最后问得急了,“你们问我,我问谁去!”

  明泉自殿上下来,才走几步,眼前便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个踉跄,落入一个熟悉的温柔怀抱里。她索性闭上眼睛,任由他支撑去大半身体,走上帝辇。

  辇车缓缓滚动,她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一些。一夜未寐的疲倦似乎顷刻侵袭而至,无法抵挡。

  安莲静静地拥着她,目光恍如月下溪泉,清淡之中包裹着流银般晶亮的怜惜。手指将覆在她眼帘的碎发轻轻拨开,左手被压得有些发麻,想动却又怕惊醒了她,终究任它慢慢麻去。

  帝辇渐渐停下,严实等人俱是无声。明泉却自己醒了过来,“到天罡宫了?”

  “是承德宫,皇上因先歇息。”

  明泉眸子眨了眨,缓缓坐起来,看他向来一尘不染的衣服被她睡得皱巴巴,不觉有些羞赧,“那朕先进去了。”弓起身向前走了两步,正要拉开帘子,却突然停下,“皇夫……”

  “皇上有话请说。”

  她脑海瞬息闪出三个疑问。

  那包砒霜是你放回去的吗?

  沈雁鸣下毒是你默许的吗?

  薛学浅被冤枉你为何袖手旁观?

  明泉手指僵在半空,昨夜无眠除了因为沈雁鸣的所作所为令人痛心外,更因她脑海中衍生的这些疑问辗转反侧。以安莲在后宫埋伏的势力,决不可能对沈雁鸣不同寻常的动静毫不知晓。事发后,他由着常太妃在奏折中对薛学浅百般猜疑,连她也是询问后才被告知。

  能在当时拿到砒霜,又事后悄无声息的放回去,整个宫中除安莲其谁?

  从头至尾,他就像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着沈雁鸣变成疯子,薛学浅变成傻子,金伯雨变死尸……而他,只是在她需要的时候,适时为她释疑而已。

  “皇上?”

  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没有疑问,好似早就准备好答案,只等她开口。

  明泉回眸浅笑道:“朕差点忘了,朕昨天和连相说好在乾坤殿讨论武举之事,他现在恐怕等急了。”

  安莲默默地看了她一会,缓缓起身道:“臣先告退。”

  她看着他的肩膀慢慢擦着自己而过,车帘掀起,严实等人正恭敬地站在车外。安莲走下车辇,站在他们当中,转过身,目光深埋在脚下。

  明泉看着帘子放下,摊开掌心,露出四个深红的指甲印。

  连镌久坐在佐政殿,正与独孤凉日行一吵,便见严实匆匆而来。昨天夜里宫里动静他是知道的,没想到明泉在这种情况下竟还记着昨日之约,心下不禁有些佩服。

  独孤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意在警告不要向皇上胡乱进谗。自武举以来,独孤凉全然抛开六部最冷最孤的一贯作风,与他又缠又打,几乎是当着敌军来攻击的。看来他身后的武将派系给了他很大压力。

  他走在去乾坤殿的路上,不声不响。严实不是崔成,水泼不进,刀割不破,他见他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个能收买的,见许多官场老友纷纷在他手下铩羽而归,他更是庆幸自己看人之准。

  “启禀皇上,左相连镌久求见。”

  “宣。”

  从先皇到明泉,这个乾坤殿他不记得自己进了几次,但每次进来,总有种被压制的束缚感,使人不能逾越半分。他垂下头,叩拜道:“臣连镌久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明泉用手指醮了点冷水,抹在太阳穴上,“武举进展如何?”

  “一切按皇上吩咐进行。各地府衙经过县试到乡试,想必两个月之后,就能进京面圣参加殿试。”

  “可有兵法卓越者?”

  “共有两名,臣已派人送他们进京。”

  明泉满意地点点头,“在民间能有两人,已是极难得了。”

  “启禀皇上,内廷执法司有要事觐见。”

  连镌久忙道:“臣先回佐政殿候旨。”

  明泉想了想,“也好,朕一会再召你。”

  “臣告退。”

  连镌久匆匆出来,正好与一个面目清秀的太监擦身而过。

  雨后(下)

  “奴才费海英叩见皇上。”

  “起来吧。”

  费海英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你该不会特地来告诉朕什么噩耗吧?”

  费海英满腹要说的话都被堵了下去。

  明泉悲涩一笑,“说吧。”

  “沈雁鸣已在供状上画押,在寅时吞金身亡了。”他来之前脑中转过数百个念头,想来想去也找不到理由为何沈雁鸣身上会携带这么大金块,总不能说他手下以为他要行贿而故作不见。正在头疼之际,却听明泉淡淡道:“朕知道了。薛郎伴呢?”

  “今晨已送回去了。”

  “恩。”明泉疲惫地支着头,“将诉罪状给沈府送去。”

  费海英连忙应道:“是。”

  “将他穿戴整齐,按郎伴品级送葬。若沈家想见,就让他们远远地看上一眼,不可靠近,更不可碰触。”

  费海英虽觉她的要求奇怪,也没多想,“遵旨。”

  “去吧。”

  费海英临走前抬头看了一眼。他已有数月未见皇上,只觉得眼前的皇上与数月前相比,眉目展开,更清秀了些,却半点不见曾经的少女娇媚,好似被那双飞扬的眉,凌厉的眼硬生生压了下去。

  “严实。”明泉唤道。

  “奴才在。”

  “你也累了一天了,去歇息吧,让佳若过来。”她抚着额头,“顺便去佐政殿告诉连相,朕乏了,今天就不见了。”

  “是。”

  一觉醒觉,窗外半灰。

  范佳若听到动静,蹑手蹑脚进来道:“皇上,臣服侍你更衣?”

  明泉点了点头。

  范佳若唤人为她端茶漱口,“沈儒良与沈南风大人在宫外求见,已经等候了一个时辰。”

  明泉神思一恍惚,梦里沈雁鸣那张凄怨的脸又在眼前浮现,班驳伤痕深刻入骨。茶含在口里半天才吐出来道:“告诉他们,沈家的好,朕会一直记得。让他们回去吧。”

  范佳若轻应了,“严总管已经将奏折搬过来,放在书案上。”

  明泉点了点头。

  “薛学浅适才过来谢恩,臣见皇上睡着,便让他晚点再来。”

  明泉展开的手臂僵了下,等范佳若帮她把衣服拉上,才道:“你去宣他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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