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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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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礼,你坐。”太后摆手赐座,笑得温和,但目光投过来却分明比以前我见过她时多了几分估量之意。 我谢过座,便坐了下去,听她有什么话。太后的目光在我身上打了个转,笑道:“我有好些年没见着你了,只听说你成了本朝第一个女抚民使,领着人编《苍山集》,还自己笔书《浮生疑问》《南疆记》两文,在南州和中原都挣了不低的名望啊?” 我略略欠身道:“娘娘夸赞,臣这些年在南疆行走,名声是有一些,不过贬多于褒,却算不得什么名望。” 太后有些好笑的说:“男人嘛,总是不喜欢女人太过聪明能干。你能做出这番大多数男子都做不出来的事业,他们不恼你才叫怪事,有些贬低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她这话直爽而对我的口味,我不禁一笑,道:“臣理会得。” 太后呵呵一笑,摆手道:“其实这些士人,最是好唬弄的,你要是哪天烦了他们的贬低,也去学学前朝曹大姑的做法,写份女诫一类的东西出来,或如班婕妤那样甘愿当个榆木人,他们自然会对你大加褒扬,说你是好女子。” 我这一下却是真的忍俊不禁,觉得太后真是个妙人。说笑一阵,太后才正色望着我,温言道:“云迟,前些天尊师范老先生将我那皇孙送还,我本想重重的赏他。可他却什么封赏都不要,只求我赦免你盗用国玺,矫旨调兵一罪,除了你的奴籍,放你出宫。” 我本已写信请老师不要管我,哪知他竟还是牵涉了进来,心里一惊,忙道:“娘娘,家师可能误会臣在宫中的处境了,所以才有此一举,其行为有冒失之处,还盼娘娘莫放在心上。” “老先生爱惜弟子的一片拳拳之心,令人感动,我怎会怪责他?”太后躺在靠椅上的身体动了动,沉吟片刻,突然看着我问道:“云迟,你当初矫旨调兵,本是为了救驾。但大家救出来后,没有封赏你的功劳,却严惩了你的过错,你心里可有怨恨?” 我微微一怔,仔细回想齐略当初贬我为奴的时候,却愕然发现自己竟没有丝毫怨恨。不是因为我心胸宽大,而是我潜意识里对自己封印了他的记忆怀有很深的内疚,隐约将他那次的贬斥当成了对他的偿还。况且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同七年前,那些肯帮我的朋友如今都是朝廷里的重臣要员,我被贬为宫奴不过是短期内的事,绝不可能真的就这样困死一辈子,自然也就谈不上恨。 “臣并无怨恨。” “喔?”太后有些诧异的坐直了身体,单薄的身躯因为她的认真而自然而然的散发出一股逼人的威势:“你当真无怨?” “确实不怨。”我洒然一笑,点头道:“娘娘有所不知,当时陛下身体不佳,臣除了尊他为君以外,更将他当成了自己的病人。以陛下当时的情况来说,贬斥云迟不失为纾解心理压力的一个办法,于病情有好处。这也是医生的职责之一,所以没有什么值得怨恨的。” 太后微微一愕,皱眉问道:“大家贬斥你,你丝毫无怨,便只是因为你视他为病人?” 我心中一怔,笑道:“当然不仅是病人,陛下还是臣效忠的君王。” 太后的目光微动,又躺回了椅上,轻轻的叩着椅把,半晌没说话。 我从她的举动里察觉到一种迥异于刚才的亲切的疏离,心里既惊又疑,但她不说话,我也不想开口。室内一片寂静,听得外面的舞乐都换了两支曲子,她才淡淡的道:“大家喝醉了,在我屋里歇着,我正想叫人送他回去,你既是他身边侍候的,便进去看看,将他叫起来。” “是。” 太后倦倦的挥手,我不多话,简单的问了一声,便随着崔珍进了内室。太后的凤榻上,嫡皇子端端正正的睡着,齐略却是半身趴在榻侧上,一副正在俯身看儿子的睡相,却自己也耐不住睡着的样子。 第六十七章 破冰 我轻轻的走过去,看了眼好梦正酣的嫡皇子,推了推齐略,低声叫道:“陛下,醒醒!” 连推了几下,齐略才茫茫然的抬起头来,晕红的脸上有几道被褥褶烙出来的印子,带着红丝的眼睛望着我好一会儿才有了聚焦,问道:“你来了?接我?” 我扶住他摇摇摆摆的身体,温声应道:“是,陛下。天晚,该回却非殿休息了。” “嗯,休息……休息……”齐略低喃两声,一步跨出,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到了我肩上,呵的一笑:“你扛我回去。” 他这一笑,却有几分淘气。我知他酒醉,也不能真跟他计较,当下稳住重心,将他的手臂环在肩上,哄道:“好的,就回去。” 说话间我不由自主的看了眼榻上的嫡皇子,崔珍反应得快,笑道:“太后娘娘要亲自教养小皇子,就不去却非殿了。” 架着齐略出了内寝,外间却没见着太后的身影,倒省了告退时的一番繁礼。长宁殿外,久未见面的荆佩和林环早已领着一队侍从卫士,抬着步辇等着。我将齐略扶上步辇,正待下去,手腕一紧,却被他紧紧的扣住了,漫声道:“你陪我……陪……” 荆佩在辇外道:“云娘子,大家醉了,你随驾照料着才好!” 齐略抓得我很紧,且正握着不好使力摆脱的地方,让我心中怀疑,轻声问道:“陛下,您醉了没有?” 齐略哈哈一笑,摇头道:“我没醉,我从来不醉的,怎么可能醉。” 话犹未落,他喉里咯咯作响,许是被外面的冷风所激,竟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却亏得我临急一闪,才没吐到我身上来,只是一个正准备抬辇的小阿监却吃了大亏,被吐了一头一身。 我这下却真的相信他醉了,取出手巾替他拭去嘴角的秽物,阻止他坐在辇上还不安分,准备探头四顾的举动:“陛下,你想去哪儿?” “我去批徐恪的奏疏。”他一句话说完,又吐了一次,只是这次前队的卤薄令却已经有了准备,连忙托上唾壶接着,又奉上茶水给他漱口。 “徐恪的奏疏既然已经递上来了,也不急着这一时片刻批复。冬至歇朝,有三日的空闲,你慢慢批复也就是了。” 齐略喘了几口气,强道:“不行,别的奏疏都可以不批,徐恪这份一定要批。哼!贵阳侯、贵州刺史、越诚……多有能耐的人哪,皇亲国戚、皇亲国戚……这便是朕的好亲戚……乱臣贼子,万死不足泄我心头之愤!” 矫旨前去析分南州的贵阳侯越诚一直被徐恪以各种理由羁绊在大理,并没有真的将南州析分出去。长安事变,徐恪的反应最是迅捷,立即将越诚软禁起来。因为长安的大变,徐恪需要安抚地方,所以直到年末稍微得空,才想到有他这茬人在,杀不能直接杀,放又不放不得,只得立即上疏请示应该如何处置。 齐略不欲三线作战,对长安越氏一党的假朝并没有直接采用武力解决的手段,而是直接将之架空了事,算是把个长安城扔给了他们。越氏的政令出不了三辅;而齐略也没有直接下令擒拿越氏的人。 今夜他这泄愤的一句话,却是他头一次在人前表现对越氏的痛恨,也是他头一次准备对越氏的嫡系亲属下杀手。 我轻声一叹,知道越氏作乱其实是他心头最痛的一个地方,以前他不提及,除去越氏虽然握着尚书台,但在君王的强势下尚书台本身的影响力实在低微得很,对比楚国和北疆只算手足之疥,缓急有别外,未尝不是他心中有意回避长安事变的一系列伤痛。 他心里的积郁,一直没有真正的发泄出来,令我担忧,现在他拿越诚泄愤,是治心病的一个引子,我却无意阻止:“好,你要批奏疏就坐好了,让人抬你回去批,别乱动……别乱动……” 步辇直入了却非殿,齐略深一脚浅一脚的去拿徐恪的奏疏,待要拿笔批复,手指却没有力气,倒把奏疏也扔下了。他怔了怔,似乎清醒了一些,又似乎比刚才还要迷糊,木然看着我问:“你说,为什么他们会乱政篡权?” 我扶住他,轻声道:“乱臣逆子,无代不有,他们乱政篡权算起来也是平常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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