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金代全真词与元代散曲的俳体

作者:吴国富




  竹冠顶按,更竹作水瓶,至今常将手盥。竹杖竹篮,竹笠竹车竹钻。竹林中,竹笛鸣,声自唤。木鞋衬脚真热暖。木作盘儿,镜磨明圆满。木箸木匙,木勺木盔木碗。木阴间,木牛耕,田三段。
  作者在词中描绘了一个逍遥物外,清贫自乐的道人形象,生动有趣,而嵌字“竹”“木”则增强了这种艺术效果,因此俳体和艺术主旨也是统一的。
  以上两种俳体,在全真词与散曲中都用得较为成功,并且具有明显的继承关系。如果进一步考察,还可以发现全真词用得不成功的俳体,散曲中同样也不成功。这就从反面说明了两者的对应关系。
  一是顶真体。在一首词或曲中,后一句首字与前一句末字相同,通篇皆然。元代以前,这种形式多见于民歌,文人鲜用,因此宋词中非常罕见。但在散曲之前,全真已将之采入词中,如马钰的《清心镜》:
  李宜僧,僧学道,道要玄机,日常寻讨。讨论得,常净常清,清心意最好。好降心,心尘扫。扫除净,自是通明密奥。奥旨在,走玉飞金,金玉结丹宝。
  从上片到下片,一顶到底。但这样的作品并无艺术意味。作者要在顶真的格式中表达统一的主旨,已经显得很不容易,自由发挥就更谈不上了。事实上,散曲的顶真也不成功,停留在文字游戏阶段。例如无名氏的[越调·小桃红]:
  断肠人写断肠词,词写心间事。事到头来不由自,自寻思,思量往日真诚志。志诚是有,有情谁似?似俺那人儿。
  散曲意义平庸,没有生色之处。顶真在这里也没有起到积极作用,反而局限了才情的发挥,颇有牵强的地方。乔吉也作有[越调·小桃红],题为《效联珠格》,明显是仿作,也写得不好。
  全真词中尚有用两个字来顶真的,如王重阳的《七骑子》:
  真个重阳子,得个好因缘。因缘,待做做,做神仙。神仙,惺惺诚了了,了了金丹一粒圆。圆圆,祥云送上天。上天,明师更与白花莲。花莲莹,最最最新鲜。新鲜,辉辉清清洒洒,清香馥郁妙玄玄。玄上长生玉帝前。”
  《七骑子》一名,甚为罕见。该词描述自己修炼成仙的经过,比较活泼有趣,而其趣味多半来自于顶真。这种顶真带来了音韵上的效果,唱诵起来琅琅上口,但是用于顶真的字,本身的意义却在淡化,尤其是续接的顶真字,大部分只起到辅助音节的作用。这就体现了顶真的固有弱点:上一句的最后一字是自然产生的,而衔接句的头一个字是勉强牵合的,要想自由表达,必然要改变这种勉强牵合的情况,其结果是续接的顶真字变得可有可无,顶真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全真的尝试是失败的,散曲的仿效也是失败的。
  二是迭字体,通篇用迭字。宋代李清照《声声慢》仅首三句用迭字,全篇用迭字的宋词中一首也没有。元代散曲中有乔吉的[越调·天净沙]: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此曲历来评价不高,因为全篇用迭字,无法顺当达情。一般人认为这种形式直接受到李清照词的启发,则又忽略了中间环节,也即全真词的启发。如马钰《西江月》:
  “是是非非远远,尘尘冗冗捐捐,人人肯肯解冤冤,步步湾湾浅浅。善善常常恋恋,玄玄永永绵绵。明明了了这圆圆,杳杳冥冥显显。”
  除了上下片各有一单字无法叠用之外,余外全叠。另一首《西江月》也是迭字体,以“物物般般认认”开头。再一首改名为《玩丹砂》的《西江月》词,则连多出的一字也叠用,成“澄澄湛湛湛澄澄”。这种形式是失败的,因为叠字并不能代替所有文字的表达功能,勉强用了,有的叠字就显得多余,有的叠字显得费解,有些叠字与叠字的组合显得很牵强。在跟随全真使用叠字失败之后,有些曲家认识到通篇用叠的不成功,于是采用李清照的方式而作一定的发展,在曲中大量夹杂叠字句,如周文质的[正宫·叨叨令],用“欢欢喜喜,朝朝日日,醺醺沉沉,来来往往”形容人物形态,尚有较好的艺术效果。
  全真教祖使用俳体,本意是为了增加诗词的趣味,吸引更多的听众。早期全真,面向广大民众传教,而对于一般人来说,道教思想是相当难懂也相当乏味的。马钰曾说:“休说玄元难解,我观容易分明。”但普通人就不会有这样高的理解水平了。创教之初,信者寥寥,如果还要以高雅之辞来传幽隐之理,就更没人信从了。因此教祖们必须在语言形式上下工夫,努力地使用通俗有趣的诗词形式,传播高深幽奥的道教思想,不能再象宋代文人那样,以曲折幽隐的艺术手法,抒发怀才不遇、男女相思之情了。王重阳就专精于用充满趣味的形式表达思想,《丹阳真人语录》说他“素攻文章,了道之后,尤为敏给,至于藏头拆字,隐语联珠,略不构思。”所谓“藏头拆字,隐语联珠” ,就属于俳体。后来马钰着力仿效,获得了很大成功,他在《望蓬莱》中不无自豪地说:“虽在环墙居处稳,诗词引出假名声,惹得不安宁”。可见,俳体是一种通俗有趣但能“藏机隐密传玄理”的形式,能够吸引广大的民众。另外,俳体源于民间文学,在当时情况下,采用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艺术,需要作者放下清高自矜的架子。这一点,宋代词人做不到,但全真可以做到。《丹阳真人语录》云:“道人只要豁畅,不可存体面。”他们的宗教信念无比坚定,内心世界完全从属于内丹理想,对于外在的生活形式,也就一切都不在乎。既然连乞食佯狂都可以做到,写些滑稽有趣的诗词又更何妨。所以他们大量采用俳体,并不羞羞答答。如此一来,他们就为即将兴起的元代散曲提供了良好的艺术借鉴。
  金代全真词数量众多,流传广泛,这是它们影响散曲的重要条件。唐圭璋编的《全金元词》中金词部分,绝大多数是全真所作。全真教祖王重阳和“七真”的诗词,在金亡之前就已经大量流传,整理成集;此后因为丘处机、尹志平等人拯救百姓的仁义行为,全真教门大开,教徒如云,教义风行天下,全真教祖的诗词也就不胫而走,家喻户晓,到元世祖忽必烈即位前夕,全真几乎影响了整个北方广大地区,而散曲也就紧接着勃兴起来,在时间上衔接极为紧密。散曲起源于北方,元初盛行于故金统治地区,在地域上又与全真词流行的地域相合。从文化层次来看,全真词与散曲都属于时髦而通俗的文化,都追求活泼生动,诙谐有趣的艺术效果,它们之间相互影响非常便利。有了这些条件,金代全真词的俳体就成为散曲俳体的最近源头了。
  
  注:
  ①据中华书局出版隋树森《全元散曲》本,下引元代散曲同。
  ②据中华书局出版唐圭璋《全金元词》本,下引金代全真词同。
  ③据上海书店、天津古籍出版社、文物出版社联合影印《道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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