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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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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住在哪儿的啊——?!就撵着车跑,跑过来又到了刚才站着的地方,车已经走远了。一扑沓坐在草地上。 妇人在草丛中小解。无数的蚂蚱就往身上蹦,赶也赶不走,妇人就好玩了这些飞虫,捉一只用头发缚了腿。再捉一只百缚了,竟缚住了四只。提着来要给庄之蝶看,就发现了这一幕,当下放了蚂蚱出来,见庄之蝶伤心落泪。也不敢戏言,问:那是阿灿?庄二蝶点点头。妇人说:今日真是怪事,说阿兰,阿灿就来了!她怎么见了你就跑?庄之蝶说:她说过不再见我,她真的不见我了。她一定是去病院看了阿兰回来的,就住在附近,看见我又不让我知道她住哪儿,才又上了车的。妇人说:这阿灿肯定是爱过你的。女人就是这样,爱上谁了要么像扑灯蛾一样没死没活扑上去,被火烧成灰烬也在所不惜;要么就狠了心远离,避而不见。你俩好过,是不是?庄之蝶没有正面回答,看着妇人却说:宛儿,你真实地说说,我是个坏人吗?妇人没防着他这么说,倒一时噎住,说:你不是坏人。庄之蝶说:你骗我,你在骗我!你以为这样说我就相信吗?他使劲地揪草,身周围的草全断了茎。又说:我是傻了,我问你能问出个真话吗?你不会把真话说给我的。妇人倒憋得脸红起来,说:你真的不是坏人,世上的坏人你还没有见过。你要是坏人了,我更是坏人。 我背叛丈夫,遗弃孩子,跟了周敏私奔出来,现在又和你在一起,你要是坏人,也是我让你坏了。妇人突然激动起来。两眼泪水。庄之蝶则呆住了,他原是说说散去自己内心的苦楚的,妇人却这般说,越发觉得他是害了几个女人,便伸手去拉她,她缩了身子,两个人就都相对着跪在那里哭了。 终于返回唐宛儿家来,周敏没有在,桌子上空空放着那只埙,埙的黑陶罐口里插了一支小野黄菊。庄之蝶瓷呆呆看了一会,没有敢动。妇人热水让两人烫脚,叫嚷庄之蝶的脚趾甲太长了,说:她也不给你剪剪?取了剪刀来修。庄之蝶不让,但还是修剪了,帮他穿好鞋,却将自己的一双小脚放在庄之蝶怀里,说:我倒让你给我揉揉,我为你穿了一天的高跟鞋了,好酸疼的!庄之蝶就揉着,妇人嗤嗤地笑,乜了眼说:我不行了。庄之蝶说:不敢的,到下班时间了。妇人说:他每天回来都是天黑。你今日心绪不好,要松弛只有我哩。你要怎么着你就怎么着,只要你能高兴。说着把头上挽髻的卡子拔了;乌云般的长发就扑噜噜披散下来。院门外偏有了车子响,妇人立即把散发拢后扎了一个马尾巴状,双脚抽下来去穿皮鞋,口里叫道:谁呀,谁呀?跑去开院门。庄之蝶将床边的一双丝袜忙收好挂在墙上的铁丝上,也走出来,周敏已经在问候他了;庄老师来啦?我准备吃了饭还要去你那儿。宛儿你做什么好饭了?妇人说;我去买菜,十字路口碰着庄老师,叫了一起刚进门。庄老师,你吃什么呀,摊鸡蛋饼熬黑米稀饭怎样?周敏放下车子,说:你就去做吧。庄老师,听说你病了,身子好些了吧?庄之蝶说:也没什么病,只是龚靖元一死,心里不好过的,睡了几天。周敏说:这事大家都在议论,说你对龚靖元感情那么深的!庄之蝶说是这么说的?周敏说:可不就这么说!一样都是名人,你是那样一个形象,人人尊敬,龚靖元却是那样的。庄之蝶说:不说这个了。你说要去我那儿,是又得了什么风声?这么长时间法院那边没有再开庭,又没个动静,处理个案子这般长久的,哪年哪月才是个头,是鬼都拖得不耐烦了。可白玉珠却跑得勤,不时来找我办个这样,办个那样。周敏说:我何尝不是三天去见一下司马恭的,大件的东西倒没送,去一次也得二三十元的水礼!今日下午我又去了,他总算佛口开了,说不需要再开庭了,事情已经搞明白了,咱们送去的那些作家、教授的论证很及时也很重要,他们审判庭的意见要结案哩!庄之蝶忙问:透没透如何个结法?周敏说:他说了个大概意思,是文章有失误之处,但不属于侵害名誉权,又鉴于原单位已经给了作者处理,建议法庭召集双方经过最后调解,达成谅解消除误会,重归于好。这么说,这官司就是咱们胜了!但司马恭说,景雪荫得知他们这个意思后,反覆寻院长,也寻到市政法委书记,院长就要求重写结案报告。司马恭还算哥儿们,也生了气,依旧上报原来的结论。院长说,那就上审议委员会吧。现在的问题是全院委员会六个人,有三个委员倾向咱,院长和另外两个委员倾向景雪荫。虽说一半对一半,可院长在那边,若院长首先表态,这边的委员话就不好说,或许变了态度。即使不变态度,有一个人弃权不发言,那就是三比二了。周敏说过了,见庄之蝶仰在沙发上双目闭着,就停下话,说:庄老师你听清了吗?庄之蝶说:你说你的。周敏说:情况就这些。庄之蝶眼睛还是闭着,问:那你的意见?周敏说:这是到关键关键的时刻了。委员会是十天后召开,因为院长去北京开一个会,十天后回来的。我想,在这十天里,你是不是找市长谈谈,让他给政法委书记和院长做些工作?庄之蝶说:这话我怎么给市长说?市长不是像你孟老师那样的朋友,啥活都可以直接来。以前倒是求他办过事,但都不是原则性的,他才会给有关部门暗示暗示。这事让市长怎么去说?人家是领导,要考虑的是在不损害他的地位、威信的情况下才能办事啊,周敏!周敏泄了气,说:那……庄之蝶要说什么,却没有再说,两人就都不言语了。妇人听屋里没了声,进来看时,知道话不投机,忙先把煎好的三张软饼拿来让吃。庄之蝶吃了一张,推说吃好了要走,周敏再留也没留下,就说:那你慢走。还一直送到巷子头。 庄之蝶还没有到家,周敏就去巷口公用电话亭给牛月清拨了电话,说了他和庄老师的谈话。还是让师母多劝劝老师。庄之蝶一进门,牛月清就问起官司的事,力主去找市长,说抹下睑皮也得去找的,官司打到这一步,要赢的事却要输,这口气就更难咽了。庄之蝶发了脾气,骂周敏心太奸,已经把什么道理都给他讲了,自己还没到家,电话就来了。牛月清又正说反说,庄之蝶勉强同意去找,倒又骂自己无能,就这么被人裹着往前走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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