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同志:
最近我阅读了韩素音女士用英文写的一本名叫《残根树》(The Cri-ppled Tree的暂译名)的书,内容包涵有她的自传、她的家史和中国近代史,记述的时间是1885—1913和1913—1928两个部份。作者自称书中所写的都是真人真事,并无虚构。我读后感到这本书确实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文笔也生动流畅,值得组织人力将其译成中文,向广大读者推荐。因此希望此信能在贵报刊载,供主管部门参考。
这里我仅举几个例子。
我国的京汉、陇海两大铁路,尽人皆知是我国的主要交通干线,担负着东西、南北繁忙的运输任务。可是很少人知道这两条铁路的修建史。它们不是本国政府兴修,而是由比利时财团和比利时人员设计、施工修成的。韩素音的父亲周英东(译音)就是被雇佣的工程技术人员之一。建成投产后,当时的政府花了很大一笔资金,才将它们赎回收归国有。
北京的王府井大街,是首都的商业中心,当时还有一个别名,叫做莫里逊大街(Morrison Street),一度在西方人士中广为流传。当时我在北京念书,听到过这一称呼而不明究竟。我想无非是这条大街的位置是靠近使馆区的前东交民巷,但何以竟然把一个外国名称运用在中国北京的中心区?40年后的今天,韩女士的书解答了我的谜。所谓莫里逊其人,原来是袁世凯这个家伙的法律政治顾问,因人得名。
成都青羊宫每年春天都举办一次花会,极为热闹。韩素音描绘了花会盛况:来参加花会的(成都人叫赶花会)有社会各阶层人士;有服饰鲜艳的少数民族;有谈情说爱的青年男女;还有搞地下反满活动的哥老会(四川叫袍哥)成员等等。平日我们只知道哥老会是一个庞大的民间组合,遍及各阶层,组织成分、政治因素都比较复杂,也有较浓的封建意识。但想不到在满清政府残酷统治,人民难以翻身的情况下,他们竟在民族意识的推动下,自发地或自觉地起来造反,利用花会的机会作掩护进行反满活动。可见事物总是一分为二的,当时的哥老会也有其进步和革命的一面。
韩素音女士祖籍四川成都,先代是农民,嗣后改农经商,作烟草生意。再后经济好转,培养后代读书应考,方进入仕林。到了曾祖父时,在甘肃省作大官,兼掌军权,可算登峰造极,盛极一时。后来家运又逐渐式微,她的父亲周英东,起初也读书,后改学西方科学。那时成渝两地绅商,自行集资招股,想修建从四川到汉口的川汉铁路,为了培养自己的技术力量,周英东被派往西欧留学,专攻铁路工程,以备后用。一切准备就绪,周英东在成都九眼桥河边搭乘由人工驾驶的木船,经岷江转长江东下,过重庆,闯巫山三峡急流,在汉口小住,最后抵达上海。行程五千里,费时三个月。从今天的观点看来,成都去上海只需几小时的飞行即可到达;火车也不过34个小时!但他却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似乎可笑!要知道,当时的交通条件如此,我省的首几批学生不得不蹇滞淹留!作者的母亲名叫玛格丽特·邓尼斯(Margurite Denis),在周英东留学期间跟她发生恋爱。由于种族、阶级、风俗、习惯等等的差别,她的父母亲都反对他们之间的恋爱。可是这个姑娘很勇敢,她自己走上周的寓所去迁就他;不允许周进她家的大门,她就悄悄把周引进后门款待。周英东后来毕业,取得了工程师学位时,他们已经结婚,还带上一个刚满周岁的男孩,即作者的哥哥,胜利返回中国。
到上海后买船票返回四川,又碰上麻烦了。外国人经营的轮船公司只允许玛格丽特购买特等舱船票,而周只能买普通舱船票,那怕两夫妇也得分开。理由是女的是白种人,男的是中国人。在中国的土地上,身为中国人的周英东,第一次回国就受到帝国主义的压迫歧视,精神上的创伤是可想而知的。
周英东后来参加了比利时财团修建陇海铁路的工程,他是技术专家,而工资却远远低于比他级别低的白种工作人员!就在这条线上某一车站附近,韩素音出世了。她被送往教堂受洗礼,给她取名为萝莎莉(Rosalie),是从母系得名的。从父系方面,她的中文名字叫周月宾(Chou Moon Guest)(译意)。直到书完,韩素音这个名字还不知是怎样得来的,或许将在她写的第二本书《重庆地区》(Destination Chung-king)中解答出来。后来他们一直住在北京,她也一直使用萝莎莉这个名字,周月宾似乎不存在了。
罗莎莉的母系亲属也是贵族出身,外祖父乔治·邓尼斯(GeorgeDenis),曾在比利时政府内阁任职,当过海军部长。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迁居伦敦,那时玛格丽特已在成都,抚育作者的长兄——周子春(译音)。
作者幼年在北京上学,半天读西书,半天读中文;上午在天主教会办的学校,下午在东单牌楼附近的华文学校学习。她既有中国文化基础,又有欧洲文化修养。成年后在国外上大学,又曾在比利时上研究院。关于本书史实,她作过许多精心考证,文章写得生动、直率,引人入胜。在重大场合,她还敢于揭发。
我认为,这位有中国血统的外籍作家是有非凡的创作力的。“四人帮”倒台后,在百花齐放的方针指引下,我觉得翻译并出版她的著作的时机成熟了。在报纸上不时在报道这位女作家的名字,却很少有人读过她的作品,在我国文坛上她应该享有她的地位。我国也曾出版过象史特朗、斯诺等作家的著作,他们都曾报道过我国革命的史实,韩素音女士在不同程度上、从不同的角度上也作了这方面的贡献,可供历史学家参考。我呼吁出版界将此书全部或局部译出与广大读者见面。
读者·作者·编者
陈思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