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种“敕封”的味道,还时时可以嗅得到。譬如,某地新创办一个很不起眼的娱乐性刊物,想到了请名家“支持”。名家并不知其内容,但为了表示热情,信手题了词。于是乎,“某某特地为本刊题词”又是海报又是广告地敲锣打鼓一番。那题词亦非有功力的书法,却也馈赠从优,稿费超出国家标准的十倍之多。可是读者并不认真看待它,刊物的销路也不因此见佳。又譬如,前不久开过一个全国性学术会议,就一批中年人撰写的论文进行优选后,汇成一个集子交某地出版社出版。论书稿质量,完全超过了以往同类学科的学术水平,其间不少论文确有新的真知灼见。可是,有关“领导”又提出意见,要求有名家作序,或将没有参加学术会议的名家的文章移花接木地吸收进来,以显示这本论文集阵容之壮观,用编辑的行话来说,“书的规格”也提高了。
其实,现在的读者是越来越聪明了。翻开一本书刊,他们固然要看序跋,但更看序跋对自己有无教益;他们固然重视形式,但更侧重于书刊的内容。因此,写序作跋之类,确实也当力求崇尚实际,而不要变成新的繁文缛节。
在这方面,鲁迅确实称得上是楷模。他生前为他人著译写的序跋达五十余篇之多。其中,大多又是为初出茅庐的文学新人而作的。但他并非因是青年的作品,一律报之以廉价的奖掖。他对新人新作采取的是恰如其分的真切的态度,而且常常注重对艺术上的得失的分析。然而,鲁迅对青年的扶植,又不仅是写序作跋所能概括了的。孙用翻译了《勇敢的约翰》,鲁迅收到这个没靠“后门”、不托熟人的不知名的青年的译稿后,认为有一定价值,就介绍给了某大书店。不料因译者没有名声,吃了闭门羹。鲁迅旋即与别的出版社接洽。前后两年之间,鲁迅与孙用通信二十一封,与书店的接洽书信十二封,还为插图而亲自奔走,最后还垫付了制版费几百元,方使该书得以问世。而鲁迅在为该书写的介绍译稿的校后记中,则只字不提这些过程。现在,我们大力呼吁发现和培养文学新人,由权威、名家写序作跋,确也可以促使新人的作品与读者见面。但尤其重要的,一是写的序跋要真正起到引导青年走上坚实的文学道路的作用,老作家得下功夫写,写得有新的见地,而不要让过于浮泛的激励去代替中肯的分析;二是要做些“序跋”之外的切实的工作,而不要仅仅停留在表面的支持。就这两点,鲁迅当年的精神是应当大大发扬的。
即以写序作跋而论,一个刊物、一本书籍的地位与价值是否全维系在权威、名家的序跋上呢?恐怕也不见得。在这方面,不妨也可以搞点百花齐放。诗人何达最近就有个创新。他的诗集《长跑者之歌》即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按照约定,应有一篇序。但是这序,既不是他自己写的,也不是比他更有名的名家写的,而是采用了年仅二十一岁的姑娘、一位诗歌爱好者写的“试序”。何达说:“谁知道潘金英是什么样的人呢?她的社会地位跟我第一本诗集《我们开会》写序的朱自清先生,相去何止万里。……可是当我再一次看了这篇‘试序’的时候,我的头脑忽然亮了,心想,她这篇‘试序’不正是表现了海外广大青年群众的心声么?”他的决定是有意义的。让青年人的评点在自己的作品上投射火焰,不是作家的有失身份,而是一种光荣。任何名家都不是神。任何序跋面前也得人人平等。少一点“敕封”气,多一些有见地的、真切的批评,特别是也鼓励一些中青年登一登序跋的大雅之堂,不仅可以使序跋不至于几花孤赏(因为现在数来数去就那么几大家),而且可以多出和快出文学评论的人才。
我们应当研究一下序跋的学问,切莫让编辑出版工作再染上形式主义乃至封建主义的色彩。
杨匡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