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刊物上有的文艺评论文章,往往洋洋万言,又只谈思想性,不讲艺术性,我作为读者就觉生畏,恐怕九亿人中厌烦的,还不止我一个。五四新文学运动以后的一段时间内,一些文艺刊物办得比较生动活泼、读者爱读。原因当然有许多,但也有一条常被人忽视了的可贵经验,就是编辑能随时为读者当当“指路人”。就以被誉为我国创作年选集编印创举的——一九二三年三月小说研究社初版的《小说年鉴》来说,《年鉴》的编者,对入选的三十二位作家的四十三篇作品均有“评骘”,附在篇末,几十字,一般不超过百把字。兴之所至,信手写来,有许多独到的见解,使读者读后,不仅对作品进行深深的回味,也觉得编辑用心之诚,指点之妙。《谋事》是方志敏最早写的一个短篇小说,描写贫苦人民的不幸生活,思想倾向进步,艺术上也很感人,编者按道:“这真是拿贫人的血泪涂成的,谁还看了,不同情于这样的一个他!”加以赞扬。对鲁迅入选的《兔和猫》、《不周山》、《白光》、《故乡》、《鸭的喜剧》等五篇,编者均有精彩的意见。编者对作品的欣赏有时很侧重其社会作用,如王剑三的《战夜的谈话》,编者说:“这也是一篇非战的作品。虽然没有《红笑》那样的力量,但是池鱼的譬喻,真是非常切当。我们久困于兵燹的同胞,读了定会动心。”编者还通过比较的方法,引导读者理解和认识作品的意义和价值,编者说鸿杰的《荣归》:“这也是描写乡村生活的很好的作品。和以前鲁迅君《孔乙己》、《药》等等,气氛上有些相近。”可贵的是,编者没有以长长的评诠,而只是以借对某一作品的短短评诠,向作者和读者们提倡某种艺术主张和艺术风格。编者读了周辅仁的《泥墙之下》后加按语倡导说:“现在文艺界里虽然充满了自然主义的呼声,但是真的自然的作品,却极少见,不是带着讽刺的气氛,便是显着空想的幻影。这一篇在比较上可以算是满意的作品。因为乡农心理的描写,村落风景的勾画,都觉得非常朴实,真气扑人。”这些三言两语的按语,对读者阅读作品非常有益,读后咀嚼其味,确有点“指路”的引导风味。
诚然,我在此提倡编辑当当“指路人”,搞一些三言两语的评诠,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并不简单易做,它需要编辑在“指路”时要“表态”,要亮出自己的观点,这确实需要有那么一点胆和识。在这一点上,我认为,我们的编辑要向鲁迅先生学习。鲁迅在当年办刊物时,就十分注重写好“编后记”、“编者附白”、“编辑后记”、“按语”、“谨启”、“补记”等,竭力用编者的话来说明办刊宗旨和意图,向作者提出希望和要求,介绍作品的内容和评诠作品的优劣,阐明自己的思想观点和艺术观点,坦率、平等地与读者直抒胸臆,交流情怀。鲁迅与郁达夫一起主编《奔流》文艺月刊时,十五期中鲁迅就先后写了十二篇“编校后记”或“编辑后记”。这些“后记”言简意奢,文字精炼,见解独特,使人读了感到编者见识广博、态度亲切,架起了一座读者、作者、编者之间的心灵桥梁,起到了辅导读者、青年作者并以交流感情的作用。据许多当年《奔流》老读者(许多已是老作家)说,当年他们正是通过阅读这些“编后记”而受到诱发,才加深了对刊物和作品的认识,从而与刊物加强了联系,团结在刊物的周围,成为爱读刊物的热心者。
陈国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