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德对中国语文的一知半解、无知妄解、高深玄妙的误解增强了莫妮克博士探讨中国文化的兴趣和决心。她对中国近代文学,有广泛而又亲切的认识,善于运用汉语,写出活泼明净的散文,中国人看到了,都会惊叹说:“但愿我能用外语写得出这样灵活的散文!”庞德的汉语知识常被人当作笑话,而莫妮克博士能成为杰出的汉学家;我们饮水思源,也许还该把这件事最后归功于庞德。可惜她中文学得那么好,偏来翻译和研究我的作品;也许有人顺藤摸瓜,要把这件事最后归罪于庞德了。
莫妮克博士特来中国,和我商谈她的译本。她精细地指出了谁都没有发见的一些印刷错误,以及我糊涂失察的一个叙事破绽。临别时,她要求我为译本写篇引言。她来自现代“阐释”(Hermeneutik)派文评的发源地——西德,有作品为据,大概不再需要作者的补充说明。我更考虑到,她对我的东西可能翻译得腻烦了,我省事也正是省她的事。我体恤她的劳动,即使有长篇大论,也就隐而不发了。好在我并没有。
一九八二年九月
钱钟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