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年出版的《辞海》中写道:“决定论是承认一切事件具有规律性、必然性和因果制约性的学说。一般地是唯物主义者的主张。非决定论是主观唯心主义者为了反对决定论而提出的学说……”另外一些论著,有的基本上采用了上述定义,有的在同一本书的不同章节却赋予决定论不同的意义。总的说来,都给决定论以肯定的理解。
要追究以上各种各样定义的由来,须回溯到五十年代苏联哲学界对我国的影响。在苏联《简明哲学辞典》“决定论和非决定论”条目中就写道:“决定论是关于一切事件和现象的有规律的、必然的联系及其因果制约性的学说,非决定论是唯心主义用来反对决定论的学说……”接下去,它便作出结论,认为关于量子力学完备性的观点和魏斯曼—摩尔根遗传学理论是“反科学的”、“非决定论”的。从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苏联基本上沿用着上述观点。在苏联《哲学百科全书》中,“决定论”条目的内容大体照旧,同时还把赫拉克利特、德谟克利特、伊壁鸠鲁均划为古代的决定论者。一些学者还把决定论与因果关系问题完全联系在一起,认为决定论与非决定论是“关于因果关系的地位与作用问题的两种对立的哲学概念”,“彻底的决定论断言因果关系的客观性质”。
西方哲学界的决定论概念也存在着种种歧义。美国《哲学百科全书》和Reese编《哲学与宗教辞典》中就讨论过伦理学决定论、逻辑决定论、神学决定论、物理决定论、心理学决定论等多种形式的决定论。尽管形式各异,但决定论的基本涵义都是指:一定时刻处于一定状态的对象,它的发展前景将被唯一地、严格地确定。既有唯物论意义上的决定论,也有唯心论意义上的决定论。
容易看出,苏联哲学界与西方哲学界的决定论概念有着原则的差别。那末,传统的、较为科学的决定论概念是什么呢?唯物辩证法的创立者又是如何评价决定论的呢?
决定论(英文determinism),词源为determinate,即拉丁文determi-nare。后者的原义是要求“确切地、一一列举地(即个体化individualized)决定、鉴别”,决定论本身是说“所发生的每一事件均是由因果关系的必然链条所决定”。(《牛津英语辞典》一九七○年版)
马克思、恩格斯在他们的哲学著作中清楚地表明了他们对决定论的批判态度。在《博士论文》中,马克思是在德谟克利特只承认必然性的意义上使用决定论这一概念的,他肯定了伊壁鸠鲁由于提出偶然性而突破了决定论的历史功绩。在《自然辩证法》中,恩格斯写道,决定论“从法国唯物主义传到自然科学中,并且力图用根本否认偶然性的办法来对付偶然性。”
无论从词源学角度,还是从马克思恩格斯的提法都能够看出,决定论是一种形而上学的反辩证法的观点,它认为客观世界进程中只有必然性,没有偶然性,偶然性只是人类无知的别名。这样一来,自然界、人类社会、意识活动均被蒙上了一种先定的、神秘的色彩,恩格斯一语中的:承认这种必然性,“还是没有从神学的自然观中走出来”,肯定要陷入宿命论。
若考察决定论观点的起源,要追溯到古希腊时代,但它作为一个思想体系出现,则是在牛顿创立经典力学之后。法国唯物主义者接过了这一强大的科学武器,给宗教神学致命的打击,但同时,他们又把宏观物体机械运动的规律绝对化,认为宇宙间的一切都象太阳系一样,遵循完全确定的方式运行着。霍尔巴赫曾说,在暴风雨中,“没有一个灰尘或水滴的分子是偶然放在那里的,每一个分子都有充分的原因占据它所在的那个位置。”“偶然这个词是没有意义的空洞的语词”。这种论断显然是不妥当的,姑且不论尘埃、分子等细小物体的运动并不完全服从经典力学规律,就是行星绕日运转这样典型的机械系统,也还要受到彗星冲击、遥远恒星吸引、自身物质蜕变等内外复杂随机因素的摄动,理论上的预言仅仅在有限的精确度上成立。
如果说决定论作为经典自然科学的理论表现,作为唯物主义反对唯心主义的一种历史形式,有它的积极意义,那末当自然科学迈入现代阶段,众多领域的物质运动规律以非经典力学形式表现出来,决定论的模式就再也不能概括今天的人类认识。
微观物理理论的建立是本世纪以来最伟大的成就之一。这一理论揭示,在原子以至更深的物质层次,单个个体的运动带有根本性的随机性质。人们在通俗讲演中,常常把电子绕原子核的运动类比为行星绕太阳运行,应该指出,这一类比是不妥当的。尽管原子核与电子间的相互作用力是确定的,但它仅决定着电子出现于核外空间某点的可能性—几率的大小,具体它出现在哪一点上,却完全是随机的,即偶然性在起作用。又如一块放射性的铀盐,它含有亿万个铀原子,每个铀原子都可以放出a粒子(氦原子核)而衰变成钍原子核,我们还了解到每过四十五亿年,就会有一半铀原子一定要完成这一衰变,物理学上称为铀的半衰期是四十五亿年。但对于其中的某一个铀原子,我们完全确定不了它衰变的时间。一个决定论者若固执地要去把握一个个原子运动、变迁的时刻表,他肯定要大失所望。
生物进化过程中,遗传和变异是一对基本矛盾。遗传学的研究指出,控制物种繁衍复制的基因会发生突变,这种突变不论是自发的还是诱发的,是有害的、中性的还是有利的,都以各自不同的频率发生,根本做不到精确预见单个个体是否要发生突变及发生何种突变。近来我国新生婴儿的性比例问题日益引起人们的重视,医学上认为,就特定受精卵说来,究竟它是由X型精细胞还是由Y型精细胞与卵细胞结合而成,是不能控制的,偶然的变动就可能改变这个受精卵的性别,但若随机抽查万千个婴儿的性别,却总会发现男与女间的比例是105:100。如果人为地要改变这一合理的自然过程,反而将造成社会生活的混乱。
恩格斯早已指出:“在自然科学中,由于它本身的发展,形而上学的观点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了。”(《自然辩证法》)的确,处在我们这个时代的自然科学家和哲学家,不管你赞成不赞成,高兴不高兴,非决定论的自然规律已经进入到极其广大的社会生活领域,承认偶然性在自然过程中的地位,把非决定论提高到哲学高度来研究分析,是必须的。
迄今为止,我们对于统计规律,对于非决定论及其有关范畴的研究还是很不充分的。但这并不表明我们可以超脱决定论、非决定论,恰恰相反,盲目迷信决定论的思想方法曾经给我们造成了祸害。例如,我们往往把规律性视为“铁的必然性”,一讲到规律,就不承认有多种发展趋势,要做多种准备,这是不是带有决定论思想的反映?我们需要冲破传统观念的牢笼,以适应开创历史新局面的需要。
读书献疑
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