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西德一眨眼已近十天，现在在德国中部的文化名城海德堡给你写信。十天来可记的见闻实在不少，让我先只谈谈你和《读书》编辑部的同志们可能最感兴趣的一件事，即我参观第三十五届法兰克福国际书籍博览会的情况吧。
十月十二日，我到西德的第二天，适逢举世闻名的书籍博览会正式开展，便冒着不适应时差所引起的困倦和头晕，欣然随同一位在当地进修的中国同事前往参观。法兰克福在国际上以金融贸易中心和交通枢纽著称；但对当局以及市民来说，一年一度的书展仍算得上一大盛事。为庆祝博览会开幕，头一天晚上在市议会大厅由市长亲自主持举行了盛大的招待会，并邀请富有声望的文学理论家迪宾根大学的汉斯·马耶尔教授前来发表演说。
博览会的规模非常巨大，计有全世界的八十个国家和地区的近六千家出版社前来参加展出。在三座百来米长数十米宽的展览厅中，陈列着近三十万种各类图书。所有参展的书籍分为文学和实用书籍、宗教、青少年读物、科技图书、画册和乐谱、地图和旅行指南以及教科书等七八个大类。一般说来，一家出版社占用一个十多平方米的隔间，设置几个存放展品的书架和摊挡；但某些大而著名的出版社也有占用好几个隔间的。为了吸引观众，招徕订购者，各出版社大施广告宣传伎俩，或在自己的摊档前装上各色的耀眼灯光，或用大型彩电播放介绍某些重点书籍的内容的录像，有的甚至使用了机器人这样的新奇玩艺儿，而无一例外地都在显眼的地方放置着大量图书目录，供参观者随意选取。我们以逛大街观看百货公司橱窗的速度和姿态，穿行在如林的书架和书摊之间。一开头，我们可谓兴致勃勃，见目录就取，可是没过半小时，挎包已经装得差不多，背在肩上成了个沉重的负担。还不等看完文学书籍展览的一半，我们的腿也有些软了，同时被那电声广告弄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只好退到厅外稍事休息。
中国的书籍展览设在第五展厅。在这个大厅中分国单独展出的还有另外五十五个国家的书。我国占用了两个多隔间，陈列的主要是外文出版社出的德文图书以及艺术画册诸如故宫藏画之类，此外也有较多的中文工具书如《词源》、《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文学》卷以及中华书局出版的古典文献。这次参展的限定为一九八三年八月以前一年出版的新书，所以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展出的十来种翻译作品里，就有拙译《少年维特的烦恼》和《德语国家短篇小说选》，一见之下，我真有异乡与骨肉相逢的感觉，欣喜之情难以克制，当即请中国同事代为摄影留念。遗憾的是，我一直十分喜欢的三联的书却没能在展览会上看到，不知是何原因。
据了解今年我国参展的图书已有几千种，尤其是我国出版的画册，更受欢迎。明年参展的图书还将成倍增加，有关单位对参加博览会一事都相当重视。不过作为普通观众，我的印象是我国的书籍装帧真大有改进的必要；在整个博览会上，确实已经不容易再找到我们中华、人民、译文出版的那种纯粹的平装纸面书；其它较发达国家的平装书至少都给纸面上了一层涂料，光亮、硬挺，大部头多为麻布精装，选集之类则多半装在一个匣子里，美观而又方便。德国是尤其重视书籍出版和装帧质量的国家，博览会上专设有一九八三年的联邦德国的书籍装帧艺术展览，那内容想必是十分精彩的，只可惜我们已来不及去看。
虽然我只是看了一小部分，但已经强烈的感觉到，整个展览都明显地带上了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的色彩，商业气很重，Buchmesse这个词与其译成书籍博览会，还不如译成书籍交易会来得确切：上午九点至下午两点的最佳参观时间单独留给了出版商、书商和图书馆采购人员，编印了《法兰克福书籍博览会人名录》(《Who’sWho at the Frankfurt Book Fair》)以及三卷《德国书籍交易行情》等供查阅的资料，为商人们开辟了大量洽谈室和聚会场所，对专业参观者一周连续使用的门票只收六马克的低票价，诸如此类的种种措施，无不是为了方便交易；对于普通观众，则没有多少照顾，并且特别明文规定展览会期间不得向任何个人售书，而只能与书商签订合同。从内容方面看，宗教书籍和旅游指南之类占了相当大的比重，这是我国没有的情况。
总的说来，这届博览会规模巨大，气氛热烈，我走马观花地去匆匆看了一小部分，已觉得大开眼界。不过，对于掌握更多情况的专家们来讲，这届博览会也受了世界经济不景气的影响，十月十二日的《法兰克福展望报》和十四日的《时代报》都载有文章，报道这方面的情况。如第三世界有的国家纯粹由于经济方面的原因，就没来参加博览会；德国本身自一九八一年以来也已把公共图书馆购买新书的经费削减到了只剩百分之五十，使有识之士产生了一些年后这些图书馆的利用价值因资料陈旧将大大降低的忧虑。
拉拉杂杂写了这么多，但愿没有使你读得厌烦。如果你和编辑部的同志觉得如此随便谈谈还有点意思，我就准备以后常常写些这样的信，每封信讲一个方面的自己印象最深刻的见闻和观感。
顺问
近好！
杨武能
一九八三年十月二十日于海德堡
国际文坛漫步
杨武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