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景不常,第二次世界大战给美国戏剧界带来了不幸。受政府津贴的“联邦剧院”给解散了;戏剧界具有左翼思想的人吃了闭门羹;而百老汇戏院也逐一的因为生意不佳而宣告破产。有声望的剧作家突然失去了灵感,不能再产生富有社会意义的剧本。二次大战结束后,美国戏剧界已失去了活力,再不能恢复三十年代的蓬勃气象了。
这个时期(三十年代至大战结束)的主要剧作家有麦克斯威尔·安德生(Maxwell Anderson),S.N.倍尔门(Behrman),乔治·考夫门(George Kaufman),埃尔末·莱斯(Elmer Rice),劳勃·雪伍德(Robert Sherwood),桑顿·韦尔德(Thornton Wilder),丽琳·海尔曼(Lillian Helmen)。他们都曾写过很有意义的剧本,但在战后竟没有什么成功的杰作出品。
战前著名剧作家仍能在战后舞台上有重要成果的只有一个:尤金·奥尼尔。奥尼尔有几个剧本是在战后甚至在他去世后首次上演的。这六个戏是《送冰人来了》(The Iceman Cometh),《给私生者一个月亮》(A Moon for the Misbegotten)。《长日历程入夜》(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诗人的笔触》(A Touch of the Poet),《更雄伟的大厦》(More Stately Mansions)。
在这几个剧本中,《送冰人来了》与《长日历程入夜》不但是奥尼尔的最佳作,而且被目为当代戏剧的不朽作品。奥尼尔成为最受敬重的美国剧作家,主要也是因为这两部剧本。他可以说是美国惟一的能与易卜生比美的剧作家。
第二次大战以后的首批重要剧作家便是阿瑟·密勒与田纳西·威廉姆斯。他们的作品都是到四十年代后期才照亮了百老汇舞台的。威廉姆斯以《欲望号街车》一剧于一九四七年一举成名。密勒于一九四七年、一九四九年相继上演了《都是我儿》及《推销员之死》后,也名扬剧坛。可是这两位剧作家的作风完全不同,因此他们在剧坛上所占的地位与声名也有别。威廉姆斯出身南方,他的剧本好象是抒情诗,蕴含着特殊的情调。密勒出身北方,他的作品是结实的叙述,论事推理。这两位作家的取材与风格虽截然不同,但他们从不同方面支持了美国战后戏剧艺术的发展。他们的风格独特的悲剧分别表现了美国多方面的生活现实。他们作品中的人物性格也有天渊之别,但是他们都创造了活生生的现实人物。
《推销员之死》在中国的演出使国内的观众尝到了一些美国当代戏剧的味道。真正的不朽作品具有普遍的感染力。《推销员之死》的悲剧也打动了中国观众的心弦,是完全可以想见的。
另一个曾在中国演出过的密勒的剧本是《炼狱》(The Crucible,国内梅绍武译本改名为《萨勒姆的女巫》,比较着实),于一九五三年写成,以十七世纪的清教徒捕巫史事来讥刺麦卡锡主义时期的政治迫害。虽然《推销员之死》的风行夺去了《炼狱》的光彩。但实际以剧本的强烈戏剧性而言,《炼狱》可能是密勒的最佳作。
密勒的作品往往含有社会意义,而密勒也曾被人指为左倾作家。在美国社会中,这类指摘损害了他在剧坛的声望。有的观众对他后来的作品望而却步。这些剧本包括一九五六年的《桥头眺望》(最近在百老汇重演,甚获好评),一九六四年的《堕落之后》,一九六四年的《维希事件》,一九六八年的《代价》。密勒对剧情中社会问题的重视似使他忽略了对戏剧性的追求,他的后期作品缺乏早期作品的魄力。在今日的美国剧坛上,他的声名已不如前,等于一个褪了色的老前辈。
密勒替美国舞台带来的是北方、城市的社会生活现实。威廉姆斯所带来的是南方、庄园贵族没落的感伤情调。他的角色都好象是在梦幻中怀恋过去,不愿面对现实。他在百老汇的第一部成功作其实是一九四五年的《玻璃动物园》,柔和,抒情。相比之下,《欲望号街车》却是一部紧张热闹的戏剧,男角考瓦尔斯基的天生粗鲁与女角白兰契的没落世家所遗留的贵族气派成为极鲜明的对照,形成富有戏剧性的矛盾冲突。在此后十五年中,威廉姆斯的作品几乎无一不卖座:一九五五年的《烫热铁皮屋顶上的猫》,一九五八年的《突然地去年夏季》,一九五九年的《青年的甜鸟》,一九六一年的《大蜥蜴之夜》。威廉姆斯在描写精神颓废消极的角色时,特别精于心理的刻划。可是他的后期作品虽采用了类似的材料,却已失去了初期作品的光辉。正如密勒一样,他在世的最后几年中所享受的荣誉也不过是靠了二十多年前的旧作。
五十年代的剧本很多是叙写美国中产阶级对生活惧虑的心理剧,最有名者是威廉·英额(William Inge)于一九五○年写成的《回来吧,小西巴》(Come Back,Little Sheba),故事是讲一对中年夫妇的孤独与寂寞。英额后来的名剧有一九五三年的《野餐》(Picnic),一九五五年的《长途汽车站》(Bus Stop),一九五七年的《楼梯顶上的黑暗》(TheDark at the Top of the Stairs)。可是到了一九五九年的《玫瑰花的丧失》(A Loss of Roses) 出现时,英额的创作高峰时期已过,此后所作的几个剧本都受剧评家攻击。
五十年代的名剧可提者有:劳勃·安德生(Robert Anderson)于一九五三年上演的《茶与同情》(Tea and Sympathy),故事叙述一个敏感、怯懦、缺乏自信心的中学生,在校长太太的同情与鼓励下终于变为性格坚强的成人。丽琳·海尔曼的《顶楼里的玩具》(Toys in theAttic) 是一九六○年写的复杂心理剧。海尔曼的战时名剧是《守望莱茵河》,曾鼓动了美国人民反纳粹的情绪,为美国参加对德作战作了心理动员。后期作品不多。威廉·吉普生(William Gipson) 于一九五八年上演的《践跷板的两头》(Two for the Seesaw),是一个犹太少女与富有律师间的爱情喜剧。吉普生一九五九年的《奇迹施行者》(TheMiracle Worker),描写美国著名聋盲女学者海仑·凯勒幼年受女教师开导的戏剧,特别受观众欢迎。
一九五九年的《日光中一颗葡萄干》(A Raisin in the Sun)是形容黑人家庭戏剧的剧本。可惜这位很具天才的黑人女剧作家洛玲·汉斯倍蕾(Lorraine Hansberry)早年夭亡。她在临死数星期前上演一九六四年的《西尼·布鲁斯坦窗户上的招牌》(The Sign in the SidneyBrustein’s Window)也很获得好评。
著名诗人阿契波·麦克里修(Archibald MacLeish)的诗剧《J.B.》(根据圣经故事)于一九五八年上演,曾震动戏剧界。不少诗人都尝试过诗剧,可是《J.B.》是惟一在百老汇卖座的一个。已成名的小说家卡荪·麦克勒斯(Carson McCullers)于一九五○年上演的剧本《参加婚礼的一员》(The Member of the Wedding)曾轰动一时,也被摄为电影。特鲁曼·卡波地曾把他的小说《草竖琴》(The Grass Harp)改编为剧本演出,可是失去了原作的诗意。
音乐歌舞喜剧之类不打算详谈。可是我必须提两个受观众欢迎的通俗流行剧本的作者。一是以写电视剧著名的已故的派地·却也夫斯基(Paddy Chayesky)。他的代表作是一九五六年的《夜半》(Middle ofthe Night),作品淋漓尽致地描述了中年男子对爱情与生活的困惑。以写喜剧见称的是尼尔·赛门(Neil Simon)。他于六十年代所写的喜剧如《赤脚游公园》(Barefoot in the Park),《古怪的一对》(TheOdd Couple),《普拉札套房》(Plaza Suite),都以引人捧腹大笑而卖座,没有文学或艺术价值。赛门绰号“医师”,精于滑稽对白,常被好莱坞用高价请去“医疗”一部没有生气的沉闷喜剧片。他其实不是在搞创作,只不过懂一些取悦观众的噱头门槛而已。
六十年代成名的剧作家中最显著的便是爱德瓦·亚尔比(EdwardAlbee)。他的第一个剧本《动物园故事》(The Zoo Story)原在外百老汇(off-Broadway)的非正统小剧场演出。可是他一九六二年的杰作《谁怕弗吉尼亚·伍尔夫?》(Who’s Afraid of Virginia Woolf?)立时把他抬举到一流剧作家的地位。此剧曾改编为电影,故事是讲两对大学教授夫妇的争执辩论,衬出青年与老年之间、放肆与怯懦之间、幻觉与现实之间的矛盾。这是一出充满黑色幽默的套了喜剧外衣的悲剧。这位有天才的青年剧作家震惊了戏剧界。亚尔比的其他作品有一九六四年的《小巧的艾丽丝》(Tiny Alice),一九六六年的《精密的对称》(A Delicate Blannce),一九七五年的喜剧《海景》(Seascape)。
六十年代在外百老汇小剧院出名的所谓“先驱派”(Avant-Garde)的剧作家尚有《关系》(The Connection) 的作者杰克·盖尔勃(JackGelber),与《噢,爹,可怜的爹……》(Oh Dad,Poor Dad…)的作者阿瑟·柯毕特(Arthur Kopit),
不过外百老汇的剧院也慢慢的因为出了名而成为半正统,富有创新精神的所谓“先驱派”便逐渐移往外外百老汇(Off-off-broadway)去。这“地区”更是外百老汇的外围,所谓剧院,是借用教堂,咖啡馆,仓库阁楼。年轻而默默无名的剧作家在这里试演他们的实验性的非正统剧本。七十年代的这些剧作家中,最成功的是山姆·薛柏(SamShepard)。他的代表作有《被埋葬的儿童》(Buried Child),《饥饿阶级的诅咒》(Curse of the Starving Class)等。他的尝试性的剧本由于不易被通常的观众懂得,并不卖座。可是他另有生财之道:他的面貌英俊,演技不错,慢慢地已自舞台剧演员升为电影明星了!
这里提到的许多剧作家与他们的作品,对国内读者来说是陌生的,这篇文字也只是一个大概的介绍。最后我要用介绍一个近年崭露头角的青年剧作家的情况,作为本文的结束。这位剧作家已在受到美国文艺戏剧界的注意,很可能将成为美国第一个有华裔背景的重要剧作家。
大卫·亨利·黄(David Henry Hwang)今年不过二十六岁,曾在耶鲁大学戏剧系研读,父亲是洛杉矶一个银行经理。他所写的几个剧本如《舞蹈与铁路》(The Dance and the Railroad),《家的热爱》(Family Devotions)都是用中国移民试图适应美国生活的故事为题材的,给纽约剧评家留下很佳的印象。黄自己承认他的意思是想将中国的戏剧技巧与西方的现代剧形式结合起来。这个尝试显然是成功的,剧评家已发现了这位华裔剧作家的创作才能。现在,黄的两个新独幕剧《声之音》(The Sound of the Voice)与《满屋美人》(The Houseof Beauties)正在外外百老汇剧院中上演。有识者相信,大卫·亨利·黄的未来作品终会突破现有的框框,由外外百老汇移往外百老汇,再移往百老汇而成为百老汇一位第一流剧作家。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二日于纽约
国际文坛漫步
董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