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九一四年八月他发表第一篇政论《战时思维》,在报上连载至一九一八年停战前一个月止,竟汇成了多达四百余页的战时回忆录《一个不问政治者的观察》。在这四年中,他中止了酝酿已久的长篇小说《魔山》的写作,倾全力于写《观察》。他虽然自称是个“不问政治者”,但他的文章却不能掩饰他把德帝国主义的侵略行为视为“民族”战争的错误,甚至和他的哥哥亨利希·曼激烈笔战,因为亨利希强烈谴责了第一次帝国主义战争,并主张用革命来结束战争。但在二十年代中,他逐渐认识了自己的错误,转而赞成民主制度,特别对于德国纳粹势力的崛起,表示不满和反对。一九三三年希特勒登台后,虽然他的犹太妻子和他的政见都于他不利,但他还是犹豫了三年之久,才流亡国外,参加了反法西斯运动。一九三八年他到了美国,以后加入美国籍。四十年代他开始对社会主义制度有了认识,发表了《反布尔什维主义是我们时代的大蠢事》,坚定了对社会主义胜利必然到来的信心。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托马斯·曼反对美国的麦卡锡主义,对美国的所谓“民主”与“自由”的幻想破灭,一九五二年迁居瑞士,再度流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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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马斯·曼的《一个不问政治者的观察》一九一八年在德国出版以后,并未受到知识界的重视,甚至可以说是默默无闻,因为这不是本有关第一次世界大战战况的回忆,却是一本为托马斯自己维护所谓德国为“民族精神”而战的辩解书。因此迟至六十五年后的今天,才有人为之译成英文出版。据《纽约时报书评周刊》的评介者罗勃特·麦克奈尔的解说:“不久前曾出版托马斯·曼的日记,评论界已指为失去时效而显得平庸无奇。须知托马斯·曼一贯是个哲理思想家,而他的辛辣言词有时也不免言过其实,他在《观察》一书中,处处表现出一种尼采式哲学家的自负口吻。尽管如此,托马斯·曼一生的成就离不开他的文学创作,作为哲理思想家还在其次。设若不研读他的日记和回忆录,对理解和欣赏他的文学著作,确实是个缺陷。这两部实录从今天看来,有些部分迹近过时,但极大部分又十分合时,这也是历史的讥嘲。他的哲理实录使读者打开眼界:时过半个世纪以上,一些不能解决的重大问题仍比比皆是。”但有些问题,托马斯·曼却都有自己的见解,所以一览此书,对我们不无帮助。
托马斯·曼此书的内容甚为庞杂,大致分来可以说一大部分是通过文化艺术对英、法、沙俄政治体制和民族性的评论,一小部分则是对文学艺术音乐的独特见解,但这部分却正堪称为他的精湛之作。
托马斯·曼在《观察》一书中,首先就自称早已意识到战争即将到来,但证据不足。继而又自白虽然在政治上曾经过于天真,可是他依旧长期坚信德国之参战是人心所向的事业;言下之意,似乎认为德国是受了敌人逼迫而宣战的。在哲理观点上他也颇多自相矛盾,一面说旧世界已腐朽透顶,不值得保卫,而战争倒是一种创新更生的世界性行动;一面又说战争使一个民族团结统一和导致道德上的升华。他在大战前夕大都在这些基本观点上向西方世界喋喋不休的诡辩。
大战初期人人卷入爱国自卫的情绪之中,连他那位反对战争的兄长亨利希·曼也发表过大国沙文主义的言论。但是谁也比不上这位现代堂·吉诃德托马斯·曼挥着他的墨水笔独自在沙漠里为“民族战争”唱颂歌。当时,法国的罗曼·罗兰是唯一持不同政见的作家。现在看来,托马斯·曼对大战的最初反应也没有什么新的见解,只是重弹旧调而已。当时他的思维似乎极大部分来自他的本能和直观。
他最初确是一位有非政治倾向的作家,现在在他《观察)一书中,他认为精神生活在定义上是政治的对手。他自以为他之支持战争就是为了战争可以超越和胜过政治。他和当时德国的作家一般无二,思想狭隘,因循守旧,一切听从德国官方的宣传,而接受战争的必要性,并且全力以赴为之鼓吹。托马斯·曼曾经把战争看作是一出“伟大的”戏剧。对他说来,战争也是一种文学,而且是最高水平的文学。甚至把战争的促成应归功于德国的“民族精神”,可同时他也称颂法国和帝俄的参战,而对美国之保守中立,则视为是没有文明建树的精神,是个无足轻重的国家。在他的思想里,战争并不是在现实世界里进行的,而是在精神领域里有如作铅铸士兵的游戏;在音乐家华格纳,哲学家尼采,叔本华之间的概念游戏,其中还有法国大革命时的罗伯斯比尔,哲学家卢梭,文学家罗曼·罗兰等人之争。
托马斯·曼以相当大的篇幅发挥他对帝俄的见解。他认为俄国的民族精神更接近于德国人的心灵。在托马斯·曼的思想里,帝俄并不意味着沙皇,各派政党,各阶级之间的斗争,也不是其工农业,教育和社会情况,或是俄国情调和生活方式。他所着眼的是作家冈察洛夫笔下的奥勃洛摩夫,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罪与罚》中的主角拉斯柯尼科夫,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中的彼尔·别祖霍夫,屠格涅夫《父与子》中的巴扎洛夫。这些人物更适合他的脾胃,值得他评介探讨。
要是今天读者到伦敦皇家图书馆去借阅《观察》一书的德文本,准会因为该书的目录卡被列入政治科学类下的市政问题研究栏和行为心理学之间,而不胜惊讶。事实上这本书应视为文艺作品或自传性散文集,形而上学或理论政治学,甚至列入音乐论文集,也都是可以的。因为该书内容之多样有如百科全书。其中有数章论述德国音乐和华格纳的文章。一般说来这书是不象托马斯·曼一贯讲究结构严紧和形式完整的文风的。
《观察》的德文版在一九一八年出版,对德国的政治形势十分不合时宜,因为当时德国人民还未沉溺于资产阶级的大民主的气氛中,虽然魏玛帝国绝对专制一无自由可言,但它的权威毫无受到挑衅的迹象。今日来读初版的英译本,看到西德的社会情况已动荡到无法抑制的地步,过去的一切社会标准已被抛弃,但对时政又显出十分认真对待的气氛,于是《一个不问政治者的观察》一书又趋时尚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在美国目睹麦卡锡掀起反共浪潮,又认为是一种世界性的威胁,极端厌恶,出走瑞士。他在晚年倾向于斯大林的苏联。
一九五五年托马斯·曼在瑞士庆祝他的八十寿辰,法国的著名天主教作家弗朗索瓦·莫里亚克在贺辞中说:“托马斯·曼即使在残酷的战争年代中,还是保全了光荣的德国精神,他和他的论著堪称文如其人,因此他的功绩不仅限于一国的文学范畴。”这原是地道的法国式捧场,如果托马斯·曼犹在盛年,一定会在他的日记中写上一笔“多么违心之言!”
(Thomas Mann:Reflection ofA Nonplitical Man,Tran. byWalter D.Morris,New York,435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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