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国这几年确实是中篇小说称雄的时代,我们不但有谌容、从维熙这样的以中篇见长的小说家,一大批以短篇小说开始了自己的文学事业的作家,现在也差不多把主要精力投放在中篇小说的创作上,象蒋子龙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和《锅碗瓢盆交响曲》,孔捷生的《南方的岸》与《普通女工》,王安忆的《流逝》与《命运交响曲》,张承志的《黑骏马》等,其影响之大,超过了他们当年的轰动一时的短篇。结果,不但《收获》《十月》《当代》这样一些大型双月刊愈来愈重视中篇小说,有的可以说是达到了“靠中篇吃饭”的地步,连《人民文学》《上海文学》《小说林》《小说月报》这样一些本来是以短篇小说为“主菜”的刊物,也开始选登一定数量的中篇了。
我想这不是偶然的,虽然它的规律性还有待研究。一个原因是新时期许多沉默多年、有相当的生活积累、但相当长一个时期没有著书立说的可能的中、青年作家,带着一点不吐不快的激情,渴望在一定的篇幅内,急切地,却又是尽可能丰富地反映自己的阅历、经历、心声,长篇对于他们来说未免写起来太旷日持久,太不及时了,而短篇的形式又不足以发表他们的积贮了太久的许多、许多话,不足以叙述他们的积贮了许久的经验阅历。而中篇这种形式,恰恰在现实性(及时性)、丰富性这两方面得到一定的平衡,应运而生,应运而“红”,成了许多活跃于文坛的作家所喜爱运用的体裁。
另一方面不知道中篇小说的“热”是否与人们在艺术上的探求有关。不管怎么说,读者和作者都希望作品写得更凝炼些、更深邃些。大部头的长篇如果没有相应的高质量,将难以使工作、生活节奏日益加快、愈益忙碌的读者下决心读下去。而某些过分热衷于形式探索,如时空交错、人称变换、梦幻与现实的融合之类,又使某些短篇变得轻飘飘、假兮兮的,这种情况下,中篇小说则显得既要求有一定的真实货色,一定的厚重度,不允许你通篇玩“花活”,又保持着相当的灵活性,能够很快地吸收在短篇小说中已经吸收了的新的叙述、结构乃至修辞方式。当然,这只是说有这种要求和可能,不是说所有的中篇都已做到了这一点。如果言而无物,故意拉长,或者故作艰深朦胧迷离,那样,名曰中篇,读起来比长篇还要冗长拖沓,比短篇还要捉襟见肘、发育不良,这样的次品,也并不罕见。
我们的文艺评论工作者在介绍优秀的中篇作品、推动中篇小说创作并批评某些作品的不良倾向方面已经做了和正在做着有益的工作。其中就有张韧同志,这些年,他坚持不懈地注视着中篇小说创作的进展并且探讨着中篇小说的思想内容与艺术形式等问题,不论是回顾建国以来的中篇小说创作的消长兴衰,不论是评价八○年、八一年、八二年的中篇小说创作概况,不论是评价《蒲柳人家》《犯人李铜钟的故事》《土壤》等中篇佳作,也不论是探讨中篇小说的形式、结构、艺术角度、与电影的比较等等问题,他都做了认真的、一板一眼的研究,并发表很好的见解。张韧同志的评论文章一般注意了态度诚恳、立论公正、扎实、严肃、热情而又有分寸,既不耍花腔、卖弄新名词、赶时髦,又不忽冷忽热、忽左忽右、故作惊人。我以为,他的文风是好的。如果说有什么不足,我倒觉得他今后不妨对于一些作品和观点,更大胆、更鲜明地表达自己的褒贬扬抑。
张韧同志论述中篇小说问题的评论专集出版了,这是很有意义的好事。据我所知,讨论中篇小说的评论专集,这还是第一个。从这上面,也可以看出我国近年来中篇小说创作形势之好,创作与评论的相辅相成,互相推动。我希望,这部专集的出版有助于推动中篇小说的创作与评论的更进一步的发展。
(张韧《中篇小说论集》,将由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
王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