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中新安诸黄刊。佚去首图半叶。辛卯初夏,海上所收。命工重装记。
此册出上海城内奚氏铸古<SPS=1233>。其书初出时为收旧纸者所得。朱贾惠泉更从而易之。有旧抄数种。石麒告余,乃过其肆,以重直得残本一册,即顾秀野、鲍添饮、何梦华所藏旧抄《续复古编》卷一是也。朱贾以有利可图,告将更往搜之。约三数日后,更过其肆观之,不意书已尽入一旧纸铺,且束为数十担,堆置一处,即将运之入还魂纸厂矣。肆主惮于重拆,每观一包,必索酬几何,且迫促甚至,急于星火。朱贾意沮,仅少抽阅数包即径归矣。所得无一佳本,而此册却杂其中,破损霉烂,无可措手。余以善价易之,倩苏人曹有福为重装之,始可藏弁。神采焕发,白描绝诣。三百年前镌木之艺,于此可以观止矣。会更北行,道出历下。以估人之介,观书某氏。见万历刊《东方三大图》一巨册,方册精镌,刻者徽州汪志高也。前有万历甲寅朱延禧序,又《东方三大赋》,又谢在杭序,杨<SPS=0570>序。所图为东海、泰山、孔丘事。凡百八十番。呜呼,此异书也。晚明木刻施用之广,异本之多,诚有非意料所及者。因重观此册,遂附记其事于此。其书索直极昂,不可少减,旅中所携,不足以购之。苟能得之与此册并储,实所愿也。辛卯八月廾九日,夜窗灯下记。
应泰应瑞为昆弟行,伯符应瑞字也。《古今女范》四卷亦为所刊,万历壬寅刻本,更记。
此晚明板画至精之作也。世者经见,可称绝秘。余获之估人手,盖自上海故家奚氏论斤而出者。刻工则新安诸黄也,亦往往见之他书。余旧藏吴时行《两洲集》,板心下有“黄伯符刻”数字,可为刊刻同时之证。人物衣褶,细若游丝,神采飞动,信为绝诣,与《人境阳秋》诸书作风全同。唯所图为十八应真,而非素娥之编、《风流绝畅》,不足使人欢喜赞叹耳。辛卯首夏端五后三日,草草亭记。
案,《罗汉十八相》,大方册,万历刊。棉纸精印。白口,单阑。板心上题书名,下记叶数及刊工姓名。正面图,背面题赞,半叶六行,行六字,隶书。卷末题“海阳汪圣修书”。刻工署名有“黄应瑞刻”、“黄应泰刻”、思桥、应道、伯符、应绅。“思桥”亦作“思乔”。
城守筹略
前年冬,宗江养疴吴门三多桥畔,余时往探之。每去必至护龙街观书。此册即检得于琴川书店残书架上者,惜佚去末二卷,而目尚存。可知其内容也。此书刊于甲申国变之年,北都倾覆,书板恐即化作柴薪矣。禁书目亦不见著录,唯千顷堂黄氏目中有之。明人多病虚夸,终亡其国。著作家言能类此者有几。惜其书出之日,事已不可为。阮圆海锦衣素蟒,临师江上,如梨园家数,此书际此而出,殆不足当阮髯覆瓿之具耳。重展此册,不禁为之黯然。辛卯十月记。
壬辰之夏更得祁彪佳《守城全书》手稿十八类,与此书撰作时代正同而更加详焉,因并储之。
此书余获之四年前吴下书坊,不以残卷弃之,珍重悲池藏之箧,其意前已发之。近乃又得祁彪佳手稿《守城全书》十八卷,其中亦佚二卷,大略与此编次甚合而翔实尤过之。名贤手迹,更可重矣。晚明此类著作,接踵而出,有心人未可必谓全无,惜其时弊已深,卒无可救,只徒供后人考订之资耳。壬辰闰五月。
<SPS=0527>字彦林,中丞士晋子。崇祯癸酉顺天举人。陈子龙荐授职方郎中,奉敕视江浙城守,还里而南都又溃,乃避迹村坞。丁亥松督变作,捕子龙不得,相传匿<SPS=0527>所,亦被逮。适其婿夏完淳以闽疏事发,语多连及,遂同日死于市。妻徐氏自沉死。弟<SPS=0550>字仲芳,所刊《梅道人遗墨》余亦有之。此书买得七年矣,今日始补录半村行实,拜愧读书之不精进也。乙未芒种后一日,积雨初晴,记于来燕榭中。
钱默字不识,崇祯癸未进士,知嘉定县,当在甲申夏秋之际。乙酉五月,嘉定始集乡兵,士民乱。默欲宵遁,百姓遮道止之,然意仍不在官,人无纪法。默开帑恣人取之,帑空,犹不退。默惧不免,告急于吴淞总镇吴志葵,求以兵自脱。二十八日黎明,默乘间走,乱民亦散。吴兵后至,邑中屏息,乡兵皆解。默后削发入黄山,法名成回,号霜华道人。故事散见章谦存《校补丛残》。半村以此书付默,欲其有所建树也,然竟如此。丁亥之难,默亦未与父同死。士大夫大言炎炎,皆优为之,然少有临难不苟者,其故可深长思也。戊戌七月十七日,积雨新晴,窗下研朱重为此跋。
辛卯春三月卅日,西谛来斋中观书,盛赞此本之佳。遇一解人,亦自可喜也。坐雨书。
戊戌十一月廿日重展,为长文以跋之。时西谛死已二月,重读旧跋,不胜黄<SPS=1406>之痛。来燕榭中呵冻书。
案《城守筹略》五卷,崇祯甲申刻。卷首书名已为前人撕去,当在文字狱大起之际。属“武水钱<SPS=0527>半村氏辑”。半叶九行,行廿二字。白口单边。前者钱<SPS=0527>自序。
“国家以科目取士,群天下异敏才捷之士,尽精竭思,相率为无用之文。一旦离绳枢,弃铅椠,佩印绶,登堂皇,其于牧民守圉,治兵理财诸事,直瞠目视而已。<SPS=0550><SPS=1820><SPS=1818>,士伍散,城隍颓废,仓廪空虚,卒然有变,贤者坐敝,不肖者委而去之。凡其所为,未乱则有致乱之由,已乱则无救乱之求。今亦大创矣,犹朝野怡然,将何弃极,余所以詹詹于城守之书也。圣天子中兴,志在夷难雪耻,主忧如此,臣子有不饮泣怒发者乎?顾往者晋之南也,守优于外而屈于内,故扬豫荆益封疆不甚促而往往有大薄之患。宋之本也,守优于内而屈于外,故名将劲旅,竞竞束于法制,乃国日削而即于衰。晋之守恃形而忘其实,宋之守求密而失之疏。方今守卫之计,大而方镇,小而万家之邑,简练所宜预。近而辇毂之下,远而边戍之间,其早作夜思,孰者可忽哉。逋寇未灭,强虏方张,自淮以北,皆当贼垒。楚氛未靖,沿江千里,莫不有上流惧。建国旧京,江本诸郡皆畿辅重地,又岩疆也。即远而闽粤,内蠢所在蠕动,一不戒便启戎心。故今日乘障之事,无地可以或缓。朝廷疆土,万姓身家,皆系乎主者之一人。忠义诚奋,孱卒可强,众心既坚,绝地可生。然形均则先乘者利,力均则整暇者胜,物均则精良者尚。虽气张志一,无借外辅,而应变临机,尤资豫蓄。余所以詹詹于城守之书,而列为五类。辑先事,志绸缪也;辑闻警,志难乘也;辑固守,志无再计也;辑决战,志可奋也;辑器械,志有所资也。有意之士,苟率是编而精之,先为不可败以观<SPS=1052>于敌,保江淮,宁徐豫,于以歼虏殓寇,光复燕秦,逾晋轹宋,何难哉!儿子默当为令,因付之梓,使其遍告同事地方者。甲申夏日,半村氏钱<SPS=0527>题。”
这是一篇重要的论文。作者痛骂八股误国,读书人徒事空言而不务实际,以致国势大创,几不可为。此序撰于福王已入金陵之后,而纪年仅书甲申,当尚在弘光建号之前。钱<SPS=0527>与陈子龙、夏完淳等一起结社论文,一起参与南明的军政,最后又一起殉国。这部“筹略”充分显示了他的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精神,虽然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但到底保存了云间诸子对国事兵事的议论、筹画。原书五卷,今只存首三卷,但原目尚存。其第五卷是“制器御敌”,记火器及战守杂器至详。有噜蜜铳、西洋铳、小佛狼机、火箭、喷筒、燕尾炬、西瓜炮、自犯炮等名目,可见当时武器装备的概况。值得慨叹的是,作者把这书给了当县令的儿子,希望他有所作为,但钱默最后还是应了“不肖者委而去之”的预言,弃城逃走了。在作者看来,怕是出乎意料竟在意中的吧。原书有“瑞轩”朱文方印。
书林一枝
黄裳